CH20 女兒的最後一面
隔天清晨，當陳瑞希和馬莉薇牽著貝拉的手走出家門時，李安潔和徐凱恩已經在門口等了，徐凱恩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台從未見過的相機。
「早啊。」、「早啊。」她們說。
「剛才安潔和我剛想起來，貝拉有些東西還留在舊貨車裡吧？要不要去拿？」
陳瑞希低頭看向手機螢幕上的時間。「第一班公車還要很久之後才會來，來得及，我們去拿吧。」
「妳哪來的相機啊？」馬莉薇說。
「這個啊，是安潔送我的。」她的嘴角向上揚，雙手捧著這個寶物。
「那其實是我爸爸已經沒在用的相機，因為放在我房間裡也只是長灰塵，我想說就送給凱恩吧，畢竟她比我愛拍照。」
「所以，我想待會我們在舊貨車那裏拍一張吧。我們很少拍照吧？至少在我們走前......」徐凱恩說著、說著，頭便低了下來。
「媽咪，我們去哪？」昨晚還有點發燒的貝拉，剛戰勝病魔，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懵懂無知的盯著大家。
「要帶妳出去玩啊。」陳瑞希緊牽著她的小手，溫柔地說道。
其他的女孩們不捨的凝望著貝拉，心裡陣陣苦笑。
假日的清晨，村裡只有老農民們剛醒，在大街上提著用具漫漫而行。女孩們帶著貝拉行走那條上下學必經的小徑。秋季的枯黃落葉每隔數日便會灑滿街巷，風兒栩栩地吹拂，小徑上疊滿橙黃的斑點，寧靜地晨光中只有貝拉的笑聲。
女孩們極少聽見貝拉那發自心府的、不間斷的笑聲。她在每一片落葉上踮腳起舞、張開雙臂感受微風，雙眼看向浩瀚無邊的天空或是高大挺拔的樹木，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著愉悅的活力。她們在後頭欣慰的看著她，誰也沒有說話，不過眾多的念頭裡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如果在還陪伴她的時間裡，能帶她到處感受世界就好了。
終於來到停在廢棄垃圾場深處的老舊貨車，上次見到它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她們聚集來四周適合用來堆放的廢棄物，疊成完美的高度，徐凱恩將相機放在上頭，其他人則站在車廂前，三人動作僵硬、表情嚴肅，還得顧著一直亂動的貝拉。
「妳們的表情很僵硬耶，笑一下好嗎？」
大夥在相機鏡頭的框框裡，勉為其難的仰起嘴角。徐凱恩按下定時十秒的按鈕，接著趕緊跑了過去。
陳瑞希、徐凱恩、馬莉薇、李安潔，而貝拉就在中間，仰起最美的笑容。
（喀喳）
四個人擠在一起，搶著看照片。
幾分鐘前，五人定格在小小螢幕內的紀錄便如此永恆的停滯在那。
「妳拍的還不錯嘛。」馬莉薇先抬起頭說道。
「相機送給妳過然是對的，我就拍不出這麼好的畫面。」
「妳們過獎了啦！」
「我也要看看！」貝拉在底下急得跳腳。於是徐凱恩蹲下身來，貝拉立刻湊上前，好奇的像是眼球就快掉出來似的，死死地盯著螢幕。
「之後再把照片洗出來給大家吧，現在先拿貝拉的東西出來要緊。」陳瑞希說道。
「嗯，也是......走吧。」馬莉薇將手放在李安潔的肩上拍了拍。
馬莉薇用鑰匙解開鐵門底下的鎖，她們進去車廂內，陳瑞希與徐凱恩在車廂外守著，而貝拉則在不遠處，手拿著小木棍戳著地下的土或是列隊前行的螞蟻群。
她們靠著車廂外頭剝落的表面，頭靠著頭又看了幾眼剛才拍的照片，直到徐凱恩關掉電源。
她們整整沈默了幾分鐘，直到寂靜開始強化了內心的悲傷與不捨。
陳瑞希突破冷局，幽幽地問道：「對了，凱恩，妳什麼時候要搬家啊？」
「幾天後吧，打包完行李就要走了，明天我們班導應該就會在班上說這件事。」
「幾天後就要搬啊.......大家都會一個個搬走呢，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她說：「不過，凱恩，妳都沒說妳是要搬去哪耶。」
「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會搬回去跟我媽住，但是她的工作時常在各個地方來跑去。我只知道，我之後應該也會去到某個大城市。」
她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的莞爾說道：「去到大城市之後難免會有點不習慣，但是妳要好好生活喔。」
徐凱恩沒有回話，兩人再次陷入了沈默。她像是累壞了，長長的嘆氣，原地蹲了下來，雙手抱膝，頭埋在自己窩成的洞穴中。
陳瑞希也蹲了下來，木然地盯著前方。
忽然之間，貝拉學著青蛙的姿勢一路跳了過來，兩手輕輕的合了起來，裡面似乎藏著一個寶貴的東西。
「媽咪、媽咪，妳們看！」
陳瑞希轉頭看去，徐凱恩也輕輕地抬起頭。
貝拉慢慢地打開她的手，只見一隻翠綠色的小青蛙乖巧的坐在貝拉的手掌內。
「妳們看！牠很可愛對吧？！」貝拉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這裡怎麼會有小青蛙.......？」徐凱恩疑惑地呢喃。
青蛙從貝拉的手中跳下來，向外連續跳了好幾步。
「別跑！」貝拉著急得立刻跟了上去。
就在此時，車廂的鐵門突然向上拉開，馬莉薇走出來。「欸，妳們其中一個過來幫忙一下，皮箱太重了。」
陳瑞希正要站起來，徐凱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我去吧，妳看著貝拉。」
隨即，她就站了起來，將相機交給陳瑞希保管，跟著馬莉薇進入了車廂內，鐵門向下拉，再次關了起來。
四周再次陷入寧靜無聲。
陳瑞希一人洩氣的蹲在外頭，貝拉依舊著迷似的跟隨在那隻青蛙身後。
「貝貝，妳不要跟著那隻小青蛙跑得太遠喔。」
「好！」貝拉精神抖擻地回答。
看著貝拉天真無邪的背影，陳瑞希的眼匡再次泛紅了起來，她趕緊用手揉向雙眼，抽了幾下鼻子，下巴向上抬，仰頭看著浮雲在蔚藍的天際朝一致的方向游動，眼神再次陷入木然。
車內，李安潔和馬莉薇好不容易將大皮箱從櫥櫃內推出來了幾寸，於是徐凱恩擠進去裡頭的小空間，用肩膀頂著，從裡面推了出來，同時另外兩人繼續努力向外拉。
好不容易將大皮箱完整的推出來，三人都鬆了口氣。
將皮箱打開，微粒大小的塵埃向上揚起，而往漆黑的箱口內望去，貝拉成長過的痕跡都在裡頭。
車外，貝拉開心的追逐著她新找到的玩伴。小青蛙只要感覺到小女孩接近牠時的震動便會再向前跳好幾步，牠越是想逃跑，貝拉就感到越開心，直到牠跳進了車子底下，貝拉見狀立刻貼到地上，面側向車底。綠色的小生命在陽光無法進入的陰影內前進，往另一側的方向，有一雙黑色的紳士皮鞋無聲地站在那，天知道在那裡等待了多久。
貝拉盯著對面那一雙黑色的皮鞋發神，直到她發現剛才還在眼皮底下的小青蛙，跳到那雙皮鞋上後便神奇地消失了。
雖然感到有點畏懼，但神秘感幾乎讓她無法忍住直覺性地反應，從俯趴的地上站起來，她奔也似的一拐彎便往車的另一邊跑去。
貝拉消失在車尾的轉角後，四周依舊是死寂般的寧靜。
那只不過是短短一分鐘的事情。
陳瑞希的雙眼從浮雲上移開，她向左方看去，卻沒有如預期的看到貝拉還在追逐那隻青蛙。左邊空蕩無一人，右邊也是。
她立刻站了起來，向前方走了幾步，再次左右查看。
「貝貝？」
沒有人回應，她感到胸口忽然之間被挖開了一個小洞，她一手握拳緊貼在那個不安的洞口上預防它擴大。
她張大眼再搜尋了一次，周邊毫無生機，再遠一些的地方也只有發散臭味的垃圾山。
「貝貝？妳去哪裡了？！甜心？！」陳瑞希忍不住的吶喊。
（喀隆隆......）
鐵門忽然被拉開，三個人分別走下車，李安潔手上多了一個大型塑膠袋，顯然是貝拉的東西。
「貝拉呢？」馬莉薇最先下車，第一個注意到車外只有陳瑞希一人。
「她......她剛才還在這裡......」她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連身體也是，胸口那個不安的洞口似乎已經擴大到整個拳頭塞進去都無法堵住。
「瑞希，妳先不要慌。」李安潔說道。
走在最後面的徐凱恩聽見她們的說詞，第一時間便採納了自己的直覺。她從車尾走到車的另一側，然後又從車頭走了過來。
她不發一語，但是大家都瞪大眼睛看著她，緊張的空氣在四人之間渲染。徐凱恩像是不相信自己什麼也沒看到的眼睛，又掉頭走了回去。
當下，馬莉薇也跟著自己的直覺趴了下來，正巧是幾分鐘前貝拉俯趴著觀察小青蛙的位子。但是，底下空盪盪的，對面也只有徐凱恩來回踱步的腳。
看了徐凱恩和馬莉薇的反應，李安潔也不知道該如何找起。
她只是喃喃自語。「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了？」
陳瑞希內心不安的洞口引爆開來，幾分鐘前自己扶養了像是一輩子的女兒忽然之間就蒸發了，她癱軟的跌坐在地上，臉埋在雙手之間便是大聲痛哭，淚水不斷從她的指間撲簌撲簌的落在乾燥的土地上。
之後不管過了多久，同樣的聲音總迴盪在垃圾場內，不斷的尋找那個屬於她們四人的名字。
「貝拉！」
「貝拉！」
「貝拉！」
……
「妳在哪裡？」
創作內容
CH20 女兒的最後一面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