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濾罐、拾荒人》,是和悠閒紅茶創作的《在末日生存的你我》採用相同世界觀和設定的聯動小說,所以若有興趣的話,也不妨去看看故事的另一條路線吧。 等等......喵的咧,這叫合作小說吧,聯個鬼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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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六度分隔理論》
『當麵包掉下去時,永遠會是抹奶油的那一面著地。(I never had a slice ofbread particularly large and wide that did not fall upon the floor and alwayson the buttered side.)』
當你粗心大意地忘掉了某樣物品,那肯定是個非常重要,甚至能決定生死的關鍵。
當你為了彌補這項錯誤而決定折返,隨之迎來的必然是最嚴峻、最惡劣、命懸一線的情況。
……去他媽的莫非定律。
『振作起來!安德莉亞,現在可沒有時間讓妳躺在地上唉唉叫!』
暈眩、高頻率的尖銳耳鳴、向右傾斜90∘的詭異視野。
廢墟、扭曲搖晃的人影、瀰漫整個空間的混濁煙塵。
我的腦袋對我的身體狂吼,然而半規管內的淋巴液卻自顧自地亂竄,攪的我頭痛欲裂,遲遲無法將自己從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撐起。
我是誰?
我在哪裡?
對了,這裡是我家啊。
但眼前那位長相猥瑣的大叔為什麼會在我家裡?
是變態嗎?
不過他的脖子開了一個大洞呢,連乾癟的頸動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該叫警察還是救護車啊?
就算我立刻撥給911,也趕不上了吧?
對了,我是回來拿車鑰匙的!
活屍災變……
方圓五公里的警察全都翹辮子啦,我回來只是為了逃離這裡。
但我又為什麼會倒在地上?
對了,鄰居沒關瓦斯啊!
我使勁眨眼,想看清楚隔壁住戶那被炸得慘不忍睹的廚房。
我記得……七公尺外的男子是樓上的房客。
名字叫……叫什麼來著?
對了,他早就死了。
名字對屍體而言不存在任何意義。
……所以他是來吃午餐的?
我會變的和他一樣嗎?
……該死,我才不要。
我還有重要的任務尚未完成。
我艱難地從腰帶上抽出手槍,瞄準眼前的活屍扣下扳機。
清脆的槍響在這雜亂的爆炸現場中並不突出,沒有引來其他活屍的注意力,可惜頭昏腦脹的我簡直沒有絲毫準頭可言。
被刺激的屍體加快腳步,歪歪扭扭地朝我走來。
深呼吸,我往它的膝蓋開了兩槍,至少這距離還勉強做得到……
……而趴在地上的腦袋就很容易瞄準了。
三隻活屍走向我的房間,一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拉格在破牆上厲聲嘶吼,似乎想將它們引開。
我緊咬著牙爬起,但不聽使喚的雙腿差點讓我跪倒,我連忙抓著半自動步槍撐住身體,免得又一次和地板接吻。
不過……
「……我的房間有什麼嗎?」
它們為什麼想進去?
拉格看見我起身,立刻飛竄到我腳邊,著急地喵喵叫,彷彿在提醒我快想起什麼重要的事。
「該死!」
布萊茲的遺體還躺在我床上。
我搖醒自己的意識,對著臥室門邊的其中一隻活屍扣動手指,看著它的頭顱將濃稠的褐色液體濺在牆上。
雖然不確定它們究竟受什麼事物吸引,但我下意識地不想讓布萊茲被一群咿咿呀呀怪叫的鬼東西玷汙,所以我氣沖沖地跑進臥室,然後將活屍的腦袋用12號徑鹿彈炸的粉碎。
……這時蓋著遺體的棉被已經被活屍的爛手扯開了。
「……」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活死人會對普通屍體感興趣,但混亂不堪的思緒也想不出一絲合理的答案。
但我明確地知道一件事。
「它們」來了,我出不去了。
建築臨時掩體耗費了我一分鐘,所有能被我搬動或推倒的傢具都成了阻擋死神腳步的障礙。只有臥室裡的書櫃被保留下來,準備在外圍淪陷時用來堵住狹窄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將布萊茲的遺體放在沙發上,倘若奇蹟發生,也許我還能帶著他離開。
嘶啞的呻吟爭先恐後地爬上樓,越來越靠近我住處那扇破爛的不堪一擊的門板,越來越靠近孤立無援的我、拉格和布萊茲。
我的廚房已經在隔壁住戶的瓦斯爆炸中被摧毀,車鑰匙遍尋不著,唯一通往出口的樓梯卻被活屍佔據,現在的我可以說是斷絕一切生機,只餘下禱告以及與活屍數量不成比例的彈藥。
「……但我可不想死在這裡呢,拉格。」
我還想再見到家人,還想再一次呼吸故鄉那冰涼的空氣。
我答應要把布萊茲的信與死訊帶給他的父母,把十字架項鍊還給他的妹妹。
我一點也不想讓這間塞滿怪物的公寓成為我短暫人生的終點。
「喵嗚。」
拉格站在我的背包上,我從牠的雙瞳裡感受到了無奈與擔憂。
雖然年紀不大,但牠的確是個成熟的孩子。
活屍的吼叫聲已經到了門外。
武器上膛、保險開啟,我緊握著槍柄,將恐懼與不安和著唾液嚥下。
對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原本無關緊要的事,如果沒有切斷供給或妥善處理洩露點,外洩的瓦斯在重新累積足夠濃度後將有可能引起第二次爆炸……
「……сука Блять!」
下一秒,猛烈爆風和震耳欲聾的巨響自我身後襲來,蠻橫的將我擊倒在地。
還真是禍不單行啊。
這是在我的意識沉入黑暗以前,最後一句莫名其妙的咕噥。
◇ ◇ ◇ ◇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長時間。
一分鐘、又或者一個星期?
但我還能睜開雙眼,也沒忘記自己的名字,這代表我還活著吧?
視野仍有些朦朧,腦袋也疼的彷彿隨時會炸開,但我依舊咬牙坐了起來。
步槍躺在不遠處的櫃子旁,覆滿了灰色塵土,但還不到需要擔心故障的程度。
我揉了揉眼,直到眼前的迷霧消散在充滿焦味的空氣中,我才發現拉格趴伏在我肩頭,正用軟綿綿的貓掌戳我的臉頰。
那些張牙舞爪的活屍全都消失了。
我沒有被咬,也幾乎沒有受傷,腦震盪的症狀也未出現。除了灰頭土臉以外,身體和武器裝備都完好無缺。
我很幸運,至少比那些鬼吼鬼叫的活死人們都還要幸運得多。
不過我好像聽見有人正在唱歌?
大型車宏亮的引擎聲在這靜謐的世界顯得特別招搖,即使這裡是距離地表十多公尺的廢墟,我也能聽見活屍緊隨其後的吼叫,以及九毫米手槍斷斷續續擊發的清脆槍響。
「雖然不知道是誰……是發瘋還是玩過頭……」
但我好像因此得救了呢……
「咪喵喵?」
「我知道啦,趁現在快點走人吧。」
我扶著布萊茲的遺體下樓,雖然我的車沒了鑰匙,但說不準還能從馬路上找到原主人沒來得及拔走鑰匙的交通工具。
不知為何,我覺得布萊茲癱軟、沒有一絲生機的身軀突然輕盈了許多。
我不禁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如此重視一具已經失去意義的空殼,甚至差點為此賠上性命,且直到此刻都仍咬牙背負著它前行,何況他只是一個與我相處兩天、負傷脫隊的陸戰隊員。
「……如果我倒下了,會有人願意背著我離開嗎。」
大概沒有。
我是個不喜歡爽約的人,既然當初我對瀕死的布萊茲說過會讓他有個安息之處,要是讓遺體葬在活屍腐爛乾癟的胃臟,這承諾大概會成為糾纏我一生的遺憾吧。
但如果再找不到任何車輛,或許我就得被迫留下布萊茲,獨自一人離開德州了。
「……見鬼,這玩意兒到底該怎麼撬開?」
天邊烏雲捲動,陽光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落下,眼看再過不久天色就會變暗,而我卻還在車門旁徒勞地搗鼓。
媽的。
緊捏著髮夾的手指痠痛不已,疲憊與焦躁折磨的我精神渙散,然而車門上那枚嬌小卻堅強的可惡鑰匙孔依舊文風不動地阻撓著我。
「見鬼,我放棄啦!」
我抱起引擎蓋上頭的布萊茲,準備離開這裡,打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度過夜晚,腳邊的拉格突然發出警告的低吼。
過了幾秒,我也聽見了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車聲,逐漸往我的方向駛來。
「哦哦哦哦哦哦!」
我眼神一亮,不顧身上的重擔,連忙加快腳步跑出樹林。
「有希望啦!」
貓耳保證,絕無失誤。
剛踏上人行道,果不其然有輛休旅車正用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向我靠近,悠哉的引擎聲中三不五時還會參雜著沒有一絲緊張感的槍響。
不知為何,我一點也不覺得這輛車正在逃命……
不過管他的。我站到路旁,向逐漸接近的荒原路虎伸手攔車,一邊祈禱著上面的倖存者不要一時腦衝對準我開槍。
路虎距離我大約五十公尺。
我使勁揮手,但對方沒有減速。
四十公尺。
怪了……一般人看到落難少女在路邊攔車不是都會停下來嗎!?
三十公尺。
我開始感到不對勁,揮舞的手臂因猶豫而遲滯。
十公尺。
「哦哦哦哦哦哦我的貓貓神啊!」
我終於知道這輛車上的人為什麼要開槍了。
黑鴉鴉的活屍海跟在路虎後方,這數量……大概周圍幾個街區的活死人都被這輛高調到不行的休旅車給吸引來了吧。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車輛呼嘯著掠過我眼前時,我聽見了歌聲。
是紅髮艾德的《山丘上的城堡》,而且……挺難聽的?
我簡直無法想像竟然有人會如此瘋狂的在末日城鎮逛大街,先不論那傢伙是失去理智還是毫無恐懼,總之我現在可是被嚇的手足無措,只來得及一手拽起布萊茲、一手拎起拉格,撞開身旁民宅半掩的門板躲了進去。
好險屋裡沒有活屍。要是原本有,那現在大概也在外頭追著車慢跑吧。
我的背脊緊貼著金屬門板,很長一段時間我的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和躁動的心跳,以及外面逐漸遠去的屍吼狂潮。
屋外騷亂平息以前,我只頹然坐倒在門邊,心情就如同天色一般黯淡。
也不知過了多久,整座城市在我沉入夢鄉時緩下呼吸,沒了生機的街道只剩下遠處還未死去機器的低鳴作為單調背景。
夢的內容我已記不清楚,但臉上的水痕告訴我那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世界,而我打算抹去淚珠的手背卻讓防毒面罩擋了下來,只恍惚地搔抓著冰冷的複合材料鏡片,發出細微但刺耳的刮擦聲。
輕輕推開門,我在夕陽下脫去悶熱的防毒面具,一邊將臉上被汗浸溼的髮絲撥到耳後,一邊大口呼吸著黃昏的涼爽空氣。
難得能夠不受打擾地歇息,我滿足地深深吸了填滿肺臟的氧,將昏昏沉沉的意識逐出腦袋。
然後……
匡噹。
「……哦幹!」
我抱著腦袋蹲了下去,額頭的疼痛劇烈刺激神經,在那瞬間我差點以為自己的頭殼要裂開了。
「搞什麼鬼……」
沉重且尖銳的痛楚連我的淚水也不由自主地滲出眼角,彷彿頭蓋骨被鋸開的痛苦令我忍不住嗚咽,雙腿一軟就直接趴倒在地。
到底有沒有這麼倒楣的?
從虛幻名詞變作現在進行式的世界末日。
持續不斷的緊急廣播、沒有停止過閃爍的警示燈光。
門外的哭嚎、求救與活死人的嘶吼。
滿嘴乾褐色血漿的鄰居。
無能為力的傷口、士兵斷氣前的低喃。
迷迷糊糊地遺忘在餐桌上的車鑰匙。
瓦斯外洩、猛烈的爆炸、沉入深淵的意識。
只剩下碎木塊的桌子、不足小腿高度的殘破的水泥牆壁。
無論怎麼嘗試也紋風不動的車門鎖、打死也不停下來的倖存者。
滿坑滿谷的活屍。
滿坑滿谷、看不到盡頭,齜牙咧嘴的嗜血活屍洪流。
還有這從天而降、精確擊中我額頭的不明物體。
彷彿整個德克薩斯的霉運都跑到我身上來了。
「衰爆了……全都是……除了獨自苟延殘喘到現在以外一切的一切全都倒楣透頂……」
就像即將壓垮駱駝的最後幾枝稻草梗,這超出現實的一個禮拜以來所有的疲憊、恐懼和無奈匯集成深灰色的絕望,突然湧上的情感壓的我幾乎喘不過去。
雙眼噙著淚水的我,發洩似的拾起地上的鑰匙,打算將這莫名其妙掉下來的鬼東西扔到我永遠不會再看見的遠方。
……等等、等一下。
「鑰……」
……匙?
我用力闔上眼皮,默默數到十才睜開眼睛。
這不是夢。
我的掌心躺了一把鑰匙。
閃爍著銀光的青銅被末日燻的焦黑,匙柄不知碰著什麼,突兀地缺了一角,上頭的打印也微微燒熔成模糊的輪廓,但我還未忘記它原本的模樣。
扣住吊飾的細鎖鏈沒有斷開,掛在指尖輕輕晃動的是一枚.223口徑雷明登子彈的帶緣縮口瓶型彈殼,精美的雷射雕刻甚至還反射著夕日的餘暉、倒映在我的虹膜上。
有這樣閒情逸致拿子彈殼做工藝品,還和車鑰匙掛在一塊兒的怪咖,我只認識一個。
……那就是我。
「哦哦哦哦哦哦哦我的貓貓神啊啊啊唔――」
我下意識的驚呼,不敢置信眼前的畫面,只能摀住自己的嘴巴免的引來成群活屍的攻擊。
「鑰鑰鑰鑰鑰鑰匙回來啦!」
雖然不知道這塊不起眼的金屬是如何從爆炸中遺失,又是如何飛到半空中,又為什麼會碰巧砸在我的頭上,不過在這失序的世界裡本來就無所謂常理可循,與其糾結這個問題,已經勉強清醒的我也知道應該繼續行動才能度過這個夜晚。
我用最快的速度將布萊茲的遺體、行李和拉格塞進車後座,然後久違地坐上駕駛席。
就在踩下油門的瞬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
那是在世界陷入混亂後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機會活下去、還有機會完成那些沉甸甸的期待與諾言。
「……等到災厄與痛苦填滿世間,盒子裡餘下的就只有希望了。」
看著暗橘色的地平線,我放鬆地微笑。
「至少這一次不會錯啦!」
◇ ◇ ◇ ◇
德克薩斯州 拉斯科利納斯醫療城
PM 8:30
「實在不是很喜歡來醫院呢。」
「喵。」
「雖然有醫療保險,但花費依舊不少呀。」
「喵。」
「不過我的錢包現在有點空虛……」
「喵嗚?」
「如果找不到還能運作的提款機,我就是真正的窮光蛋了。」
「………」
「……好像還真的找不到欸。」
「………」
我看向窗外的弦月,將硬邦邦的軍用壓縮餅乾和著可樂嚥下。
老樣子,不好吃也不難吃。
差不多抵達了吧?
我隔著擋風玻璃看著滿街拋錨的車輛,視野範圍沒有任何活屍的蹤影。整個街區靜的像墳場一般,只有不遠處那棟頗具規模的建築物還維持著最基礎的照明。
大型醫療機構,應對高危險傳染性疾病的第一道戰線。
我盯著擋住出入口的掩體,就地取材但卻如山高大且牢固的障礙物取代了不堪一擊的自動玻璃門,附近的石磚上還七橫八豎地躺著幾具活屍遺骸。
易守難攻的末日碉堡?真是不賴。
「哈囉?有人在嘛?」
隔著掩體的空隙,我試探性地低聲呼喊。
「現在可是休診喔。」
年輕但疲憊不堪的嗓音從後方傳來,出入口的觀察窗被輕輕拉開,一名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的男子一邊掃視外頭的情況,一邊開玩笑緩和氣氛。
「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小姐。」
「那個……我想寄放一具遺體在冷凍櫃。」
我稍微後退,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敵意,因為我看見門後那位憂鬱系帥哥胸前的徽章,以及他背後的CAR-15卡賓槍。
達拉斯警局S.W.A.T(特種武器暨戰術小組)。
「啊,請放心,不是活屍,我也沒有被咬傷。」
「呃,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屍體在哪裡?」
特警苦惱地咕噥,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
「總之先進來吧,檢查過沒有感染就能放行,外面可是很危險的。」
「謝謝,遺體還在我車上,路上沒有看見活屍。」
我低聲道謝,在心裡暗自慶幸沒有被當成活死人,遠遠就被賞一枚子彈在腦袋上。
「傑森,幫個小忙,提早五分鐘換班,我等等要帶這位小姐去找院長。」
帶我進來的特種警察將卡賓槍揹到身後,隨手拿走蓋在另一名特警惺忪睡眼上的鴨舌帽,用一點也不溫和的手法地將打盹的隊友挖醒。
醫院空曠的大廳一片死寂,只兩、三盞日光燈仍在發揮最低限度的明亮,隱約的悶熱則是為了節省電力而關閉空調所造成的。
牆壁與候診間的長椅濺滿乾掉的黑色血斑,遠處一副擔架旁站了一家人,外表有些年紀的男子一看見身著迷彩服的我,立刻警戒地將手放到腰帶上。
「……隨便啦。」
名叫傑森的特警皺著眉頭拎起衝鋒槍,搖搖晃晃地走向哨點,還一邊碎念著。
「……回來的路上,咖啡,麻煩你了。」
「去你的,剛才我站哨時問你要杯喝的,是誰睡的比屍體還沉啊?」
戴著帽子的特警嗤之以鼻,一邊推開身旁診間的門,一邊招手示意我進去。
這是一樓唯一還在運作的診間,裡頭只有一名女醫師和病床上孤伶伶的屍袋,以及將大疊文書釘在木製櫃子上的藍波刀。
等等,藍波刀?不對吧!?
「咦哦?沒見過的臉孔,外面跑進來的倖存者嗎?」
放下厚厚的資料夾,醫生用面對初診病人的笑容看著我。
「有哪裡不舒服嗎?」
「……有,心裡。」
「那好,把衣服脫掉吧~(,,・ω・,,)」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麼啊!?」
「當然是健康檢查啊!仔細看看妳有沒有被怪物咬到或抓傷,如果發現可疑的傷口,那就抱歉啦嘿嘿嘿嘿嘿嘿~」
醫生拔起桌上那柄來源不明的藍波刀,裝模作樣地修著指甲,還一邊發出不懷好意的怪笑聲,搔的我心裡發毛。
「不用擔心,這是正常的檢查嘿嘿嘿嘿嘿嘿~請好好配合呦~」
「是……是的……」
如果真被咬了,比起變成怪物,我寧可選擇自我了斷吧。
我將貓和背包放到腳邊、然後把頭盔和抗噪耳機胡亂抓了下來,開玩笑地套在拉格頭上。
拉格抗議的叫聲提醒了思緒亂七八糟的我,於是我一邊卸下沉重的戰術背心,一邊盯著門邊那位視線飄忽不定的年輕男子。
「警察先生,請轉過去。」
「……嘖,好啦。」
特警無奈地面壁,還發出不耐的咋舌聲。
「都世界末日了,怎麼還在意這點小事啊!真是不痛快,嘖嘖嘖……」
這事一點也不小好嗎。
只穿著貼身衣物的我任憑醫生捏來捏去,眼神就和死魚一般呆滯。
男性真是種膚淺的生物……
「喵嗚嗚~」
「……你也一樣,拉格,天殺的給我轉過去!」
◇ ◇ ◇ ◇
兩雙戰術靴的鞋跟交錯敲擊長廊的白色地板,沉默凝結了片刻才被走在前方的男子打破。
「雖然有些突兀……」
「我叫安德魯,安德魯.亞爾弗烈德。」
他停在販賣機旁,帶了點好奇地向我伸出手。
「有榮幸知道妳的名字嗎?」
「安德莉亞.赫瑟爾.綺爾斯坦……嗚哇!」
我心懷感激的接過巧克力,迫不及待地嘗了口久違的熱飲,然後被理所當然的燙了一下。
「抱歉……叫我安德莉亞就行了。」
「好吧,安德莉亞,妳身上的武器裝備好像是陸戰隊的公發吧?我們這兩天幾乎都沒離開醫院,已經有部隊進駐這裡了嗎?」
安德魯噗哧一笑,將沙士一飲而盡,隨手將捏扁的罐子精準扔進遠處的垃圾桶裡。
「如果是的話,為什麼還沒有支援啊?」
「……曾經是,但被擊潰了。」
我悶聲回答,安德魯的腳步錯愕地一頓。
「原本第23陸戰團被部屬在這裡進行初步鎮壓,但情報不足加上活屍的數目過於龐大且集中,指揮失誤導致部隊被衝散,現在大多數單位都犧牲或者失去聯繫了。」
「怎麼會……連他們都……」
安德魯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看著我,好像希望我告訴他這只是個惡質的玩笑。
「那妳的裝備是……?」
「剛才我說過我希望能在這裡的冰櫃保存一具遺體對吧。」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頸上的十字架項鍊和軍籍牌,布萊茲無奈的苦笑聲彷彿又出現在我耳邊。
「……這些都是他的東西。」
安德魯沉默不語,兩人間的空氣被染上哀傷的色彩,直到他停在一扇染著黑血的門板前為止。
「院長先生?現在有空嗎?」
「哦?請進吧。」
安德魯輕敲門板,辦公室裡隨即傳來應答聲。
門後是個明亮寬敞的空間,一個表情和藹的老人坐在舒適的辦公椅上,堆的像小山一般的文件上頭還壓了一枝大口徑手槍。
能在末日倖存到現在的人,不是我這樣運氣不錯,就是懷揣著兩把刷子的內行人,從地板上擦洗不掉的模糊血跡就能知道眼前的老人十之八九是後者。
「安德魯,這位是……?」
「啊,她是安德莉亞,從附近的城鎮逃出來的倖存者,希望能用地下室停屍間的冰櫃保存一具遺體,所以我把她帶來徵求同意。」
「唔哦?」
院長搔了搔下巴,略略思考後開口問到。
「是妳的家人嗎?」
「不,他是海軍陸戰隊第23陸戰團的上等兵,在三天前的地區鎮壓任務中被戰車砲的高爆榴彈誤擊,負傷脫隊後被我救走,但昨天還是因為失血過多和感染而過世了……」
「……軍隊?所以連他們都敗退了嗎?」
「沒有空中支援,大部分單位都被切割開,然後一個又一個陷落了。」
院長看向安德魯,眼神帶著詢問的意味,而安德魯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沮喪地垂下頭。
「這樣啊……那麼等一下讓護士長準備擔架和袋子,帶那孩子進來吧。」
滿是皺紋的臉龐浮出一抹低低的哀嘆,院長將簽了名的紙條遞給安德魯,示意讓他處理這件事。
「非、非常感謝!」
我驚喜的輕呼,畢竟在這敏感的時刻,想必大部分醫院都不會願意接受這樣帶著風險的請求。
「不用客氣,我們在成為醫師時都曾誓言『奉獻一切』,這都是我們的職責。」
似乎是回憶起一些往事,院長的語調多了一絲懷念的笑意。
「軍人為了守護美國而壯烈犧牲,我無法容許自己放任他們曝屍荒野。」
「再說,不惜離開安全的避難所,只為一名素不相識的士兵尋找安身之處,想必妳也對他做出承諾了吧。」
「沒錯,我答應了布萊茲很多事,拜他之賜,我的旅程變的看不到盡頭了呢。」
想到背包裡的信,以及頸上兩條沉重的冀望,我又一次無奈且悲傷地微笑。
「……那麼妳接下來的打算?」
沉默已久的安德魯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向我問到。
「咦?我打算先前往路易安納州,第23陸戰團的指揮通訊崩潰以前曾向殘餘單位報告集結點,位置就在維克斯堡。」
「意思就是妳會四處尋找並接觸陸戰隊的駐紮點對吧?」
「大……大概是吧。」
安德魯話中的著急讓我感到疑惑,儘管如此我仍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樣,能不能請妳幫我帶一個口信給我姐姐?她是陸戰隊ACE(航空作戰部隊)第322輕型直升機中隊的飛行員,如果妳繼續往北,一定能遇見她的!」
彷彿是下了決斷,他懇切地望著我,眼神充滿了就算傾家蕩產也務必讓我答應的決心。
「啊……?這當然沒有問題,不過……」
我愣了片刻,才有些錯愕地回答。
「……你不乾脆寫封信給她嗎?」
「咦?」
「比起陌生人不知真假的傳話,你的親筆書信應該會讓你姐姐更安心吧。反正我也不可能現在離開醫院,不如你花點時間把想說的話寫下來吧。」
我拍了拍沉重的背包與武器,輕笑著安撫他。
「以前的我可是曾考慮過當個郵務員呢,多出這麼一點重量根本微不足道啦!」
「這樣嗎……實在非常感謝……」
安德魯吁了口氣,久違地浮現笑容。
「那麼我先帶妳去找地方休息吧,如果餓的話我們也還有不少微波食品可以充飢,等到明早妳再上路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我的確是有點餓了,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向剛才露出遲疑表情的院長搭話。
「院長先生也要寫信給家人嗎?」
「我嗎?」
院長聳肩,將一疊失去意義的病例資料塞進廢紙簍。
「我有一個年紀和妳差不多的孫女,與我的感情很好,不過她失聯以前都住在加拿大,如果要求妳帶信給她,不就是強人所難了嘛。」
「其實不會喔。」
真巧啊。我不禁咧嘴笑了笑。
「我的父親也是加拿大人,等我將自己許下的承諾兌現以後,我打算回去那裡的家。所以要是您不嫌棄的話,請將思念託付給我吧。」
「給妳添麻煩啦。」
老人有些迫不及待地從抽屜拿出鋼筆與信紙,嘴角勾起了愉快的弧度。
「今晚妳就放心休息吧,我對凱倫的思念可是需要細細雕琢一整個晚上呢。」
「請別放在心上,既然您先前如此爽快地答應我冒昧的要求,現在我又怎麼能容許自己拒絕呢?」
我掛上燦爛的笑臉,還不忘俏皮地扶一下LWH戰鬥頭盔的盔沿。
「聯邦快遞,使命必達。」
◇ ◇ ◇ ◇
使命必達……嗎?
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人,有什麼把握說出這樣的話?
我放下廉價的塑膠叉,才剛從微波爐取出的義大利麵在我眼裡瞬間變得像是盛滿血淋淋內臟的腥臭盆盂,令人倒盡胃口。
背包內層的防水袋裡裝了四封厚厚的信,布萊茲留給父母的最後的話、安德魯對姐姐的擔憂之情、院長先生遞向孫女的思念,以及一名垂死傷患致妻子的訣別。
我能把這些希冀與苦痛送到收件人的懷裡嗎?我能知道收件人是否還有機會抱著期待看向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嗎?而我又真能活著將這些承諾放進收件人的手中嗎?
我不知道。
我保證不了什麼,我看著趴在桌上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魚罐頭的阿比尼西亞貓,我就連牠的下一餐究竟在哪都無法確定。
這雙手曾染滿溫熱的血,壓住陸戰隊上兵腹部那悽慘裂口的繃帶與毛巾被血液浸透,浴室的地板一片滑腳的腥紅,以及布萊茲因為失血過多而虛弱無力的喘息。
如果我那時無視他的阻止,鼓起勇氣帶著他突圍,衝向距離不到二十公里的醫院,也許現在肩上的重擔不需要由我獨自扛起。
誰知道呢,說不定那時我也死了。
我拉出胸前的不鏽鋼軍籍牌,以及那枚精緻的十字架項鍊,它們總提醒著我旅程還遠遠不到終點。
我沒有戴首飾的習慣,就連腕上的軍錶都是從布萊茲手中接過來的遺物。
倘若這個夢魘有醒來的一天,也許我會嘗試再將手環與項鍊套上自己的身體。
憶起了故鄉的家人,在異國苟延殘喘的我又久違地嘗到了鄉愁的苦澀,以及對自己可能再也無法回到那裡的恐懼。
我為遠方的人捎來長信,但卻不曾想過自己的信紙上究竟塗抹了什麼訊息。如果我不幸在曠野中倒下,這具軀體的名字將永遠被末世遺忘。
但我突然不怎麼介意了,我只凝視著掌心的鋼牌與十字架,也不再壓抑淚水的衝擊……
這是我第一次對著末日哭泣。
是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生死未卜的家人、為了逝去的好友,又或者是這個殘破不堪的、失序的世界而落淚。
我不認為自己有那麼高尚的情操,所以我只是任憑淚珠拂過雙頰,然後將疲憊的臉龐埋入掌間,用彆扭的啜泣發洩對一切的哀嘆和無力。
或許這份朦朧的哀傷,是我在末世僅存的唯一。
『在我給他信時,他開玩笑地說他在戰爭結束後將會因為從地獄帶信而成為一名文務委員。我不能說他是錯的。』
――節錄自文件186-52
SCP-186《為了終結一切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