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熟睡的臉龐。
插進她手背的點滴、床頭旁邊的儀器,都老老實實地提醒我她發生了憾事。
天還沒亮,她悠悠醒來,我過去扶起她,「怎麼醒來了?」
「你還沒睡嗎?」
「等一下就去睡了。」我說,「趕快睡吧。」
她愣愣地看著蓋在她身上的棉被,沉默了數秒才開口:「這輩子,回不去了吧……」
聽見這段話,我腦中千言萬緒,卻一句話也說出出來。
「沒事,我人還在,還是好好的。」她擺起微笑,但我看的見她其實笑得很牽強。
她躺回去後,我也閉上眼睛。
當初的消息簡直像顆炸彈,炸的我不知所措。
那股感覺,現在還在我身上纏繞著。
早上她吃過早餐,突然說想到外面看看。
我推著輪椅,帶著她慢慢地走出病房,到樓下四處逛逛。
她不是話多的人,但總會跟我聊天。
從病房出來後到樓下,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知道,當事者並不是我,是她,終究要承受的是她。
「回去吧,好像快下雨了。」她說。
「好。」我只回了她一個字,我對自己感到無力,我想不出甚麼話能對她說。
「你怎麼那麼安靜?」突然地,她問。
我在後面推著輪椅,所以並沒有看見她的表情,但我很清楚她想打破現在的氣氛。
「墾丁好玩嗎?」
「還可以。」我想一想,「這次去真的滿多人的,宏德還拍了一大堆比基尼的照片,而且有幾張是我們要給老師的。」
「為什麼要給老師呀?是老師拜託你們幫他拍幾張嗎?」
「不是,是因為老師不給我們請假啊,他聽到我們要去墾丁不上他的課就變臉,後來宏德說會拿一些去墾丁的『證明』給他看,他才答應的。」
「呵呵,他當時的表情一定是假裝心不甘情不願,其實正期待你們幫他帶回來的照片。」
「對啊,他在簽准假單的時候還在碎碎念,說甚麼搞不懂現在的學生心裡到底在想甚麼,還有甚麼不受教之類的鬼話。」
「噗哧,鬼話……」她笑了出來。
「沒有錯,就是一堆鬼話。」
到了電梯門前,我按了上樓的按鈕,旁邊也有個阿姨,手上提著一大袋東西。
進入後,我按了六樓,她按了五樓。
「唷,你帶女朋友出來散散心啊?」
我笑著點點頭,「對啊。」
「啊,你對女朋友真好,肯來照顧她,還帶她出來這樣走一走,不像有的人,女朋友出事了人就消失不見,連慰問都沒有的!」她一邊說一邊搖頭,兩行的眉頭都皺在一起,「現在的人齁,真的不知道在想甚麼啦,交往都只是玩玩玩而已的啦,真的有甚麼事又不會負責任啦!」
電梯緩緩到了五樓,門開了她依然繼續講。
「啊五樓到了啦,我先回我老公那啦,他上禮拜腿受傷啦,厚,還要我來顧他,有夠難伺候的。」她碎念著,但臉上絲毫沒有無奈的表情。
電梯門闔上,我說:「嘴上說照顧老公很煩,可是還是來啦。」
「是呀。」
回到病房,她沒辦法自己站起來,所以我扶著她躺上床。
她失去了她的下半身,因為她摔車,在強烈的撞擊下,癱瘓。
發生癱瘓只要一瞬間,但是癱瘓卻是一輩子。
她再也無法站立,無法走路。
看她躺好了,我起身,而她拉住我不讓我走。
我們貼得很近,她慢慢地抱住我。
「我還在。」我說,然後輕輕拍著她的背。
「嗯……」
「我會一直都在的。」
「……」她點著頭。
我左肩有些濕熱,我知道她哭了。
無論發生了甚麼,她都不讓我擔心,總是會擠出笑容給我,或著說她沒事。
她不願意我為她操心。
生大病的時候,也是勉強自己好好的,告訴我她還挺得住。
昨天半夜醒來也是。
可是現在她哭了。
我緊緊抱著她,心裡也很難受。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可以幫她擔起這份痛苦。
「我不會丟下妳,不會拋棄妳,不會離妳而去,不管發生甚麼事情,我都會在妳身旁守候。」
天氣總不可能天天都是晴天,有的時候,會陰雲綿綿下起雨來。
雨大了,刷掉了向日葵的花瓣,遠遠看去,就像是向日葵因為失去了花瓣流淚一樣。
向日葵的花瓣會回來嗎?這個問題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我認為,失去花瓣的向日葵依舊是向日葵。
「現在開始,就讓我當向日葵的太陽吧。」我說。
~~~ 現在開始,就讓我當向日葵的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