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忘了你的存在，並不代表你就不存在過，這個世界可以證明你的存在。
但當整個世界都忘了你的存在，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存在過，那自己的存在是否還具有任何的意義？
「你們可不可以停下這種無聊行為？你們要這樣假裝不認識我一整天嗎？」
我對著這群我再熟悉不過的同學們大喊著。
「你在說啥？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確不認識你，是要怎麼假裝不認識你？」
宸恩帶著一絲的驚訝與疑惑的回答，彷彿看著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突然對著自己吼而感到奇怪。
若只有宸恩一個人假裝不認識我，我還可以接受。這種擅長關係操控、挑撥離間來讓自己不順眼的人順勢推到邊緣地帶，並讓自己理所當然的成為班上中心的「上等人」，也是讓我對人類失望的其中一個原因。
但今天，全班像是沒一個人認識我般，不斷的詢問我的名字以及轉來這所學校的原因。這就太超過了，人類墮落的程度也得有所節制吧？
「別開玩笑了，我是跟你們相處已經一年的同學王鈞傑，我知道我為了希望你們能起碼記得有跟我同班過而一直刷存在感，不斷的幫你們跑腿，但你們就是想要這樣回報我是吧！」
我真的無法理解且很生氣，但又有點害怕，卻還是不太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麼，甚至希望他們的確是在開玩笑。
同學們互相討論、看向彼此，臉上寫滿與宸恩一模一樣的表情，有的人則開始拿起手機像是事不關己的滑著。
「你才別開玩笑了！你跟我們相處了一年？我非常確定我們今天才剛認識，態度好點可以嗎？」宸恩也有點生氣的看著我，同時仍繼續打量著我的桌子。
「你他媽才給我態度好點！什麼今天認識？昨天你才在右邊數來第三排的最後一個座位上，邊滑手機邊吃洋芋片邊說著：『還真的是得謝謝他啊!又一次害了我們呢!』，這你怎麼解釋？還有你們！翔新跟瑋婷！你們昨天沒還我錢就先跑走跟宸恩他們去西門町玩了，現在就還我錢然後閉嘴！」
不知道為什麼，我氣話還沒說完，宸恩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瞠目結舌，想要反駁我但又吞吐的把話收回，思緒有如打結一般不斷的說著「奇怪」。
不只宸恩，等我說完後同學們個個議論紛紛、驚呼連連，懸疑的氣氛蓋住了原本班上活躍的氣氛，蓋住了外面的雨聲。
「你……是怎麼知道那些事的？」宸恩不解的問我，對於我會知道那些事感到非常的訝異，而且樣子很像是腦袋被逐漸浮現的回憶打亂了，有如我今天早上的樣子。
「你是真的不認識我還是仍在開玩笑？」早上那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再次從我的身體深處逐漸浮現。
明明是悶熱的6月雨天，今天我卻感覺全身冷的雞皮疙瘩。
本打算拿出口袋裡的學生證向他們證明，但想起了學生證上的黑色雜訊，名字和學號因為亂碼，已經無法辨認了……
……等等，難道說……
我迅速從我的桌子抽屜裡拿出數本書，並把書翻到有寫著我的名字的封面……
一樣…跟我的學生證一樣，名字被不科學的黑色的雜訊和亂碼覆蓋……
這時候，鐘聲響起，是在7：50準時響起的早自習鐘聲。同時間，熟悉的身影從前面走了進來。
「你們在討論什麼？」
說話的是祥義，若是他的話應該不會假裝不認識我吧？畢竟他跟我的關係比起其他同學算是最好的。
「你來了阿，祥義…」祥義聽到後轉向了我。
突然間，我感覺我像是被推進了深淵，這深淵非常的黑，但不久後就看到了底層。在到達底層前我除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無法做任何事情和思考。
這個深淵的名字就叫做「事實」——呈現在我眼前的「事實」。
「那個……你是誰？還有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周遭人物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語調跟舉止，加上那個莫名的黑色雜訊和亂碼充滿著早上的刷卡機、我的學生證、課本……任何有我的名字的物品上……
我過去的存在……被抹除了？
不知道什麼時後開始，不斷在我耳邊低聲呢喃的聲音消失了。
不論我怎麼的解釋，同學們仍然不認識我，對我的話半信半疑的，因為我知道他們過去一年在這班上發生的種種事情，但他們完全不記得我。
一名同學找來了班導，班導跟他們的反應也一模一樣。班導翻開了點名簿，也在本應該是我的名字的地方被黑色雜訊和亂碼覆蓋，感覺有關我的一切都如同我在他們的記憶中被抹滅了。
他們雖然不記得我，但除此之外的任何記憶都沒有遭到修改。他們對我的這張桌子很有印象，常常要拜託其他人去合作社跑腿時就會來到這張桌子前，但完全不記得這裡坐著誰，坐在這裡的人說了什麼。
在記憶裡，有一個人的形象非常的朦朧不清，無法看清楚他的長相、聽清楚他的聲音，像是記憶裡多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似的，但自己卻在對著他講話，拿著他遞給自己的飲料。那個人就是我。
一部分同學相信同樣是班上邊緣人的亞馨同學提出的「超自然現象」這一說法，但無法解釋所有的事情。班導不想把事情鬧大，但我的確記得這學校裡的種種事情，清楚到很難覺得我並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雖然如此，不認識我的同學們多數不願意釋出善意，他們很難把現在的我與記憶裡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對上，他們說這感覺有莫名的違和感。
祥義雖然很難接受這種情況，但既然在他的記憶裡出現過模糊的身影比其他同學的記憶裡的次數還要來的多，甚至記得常常跟某個叫不出名字的人一起組隊玩遊戲，勉強接受了我跟他過去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但畢竟對他來說是第一次與我見面，情況還是有些尷尬，無法與我有多少不會導致場面冷掉的互動。
更感到尷尬的則是宸恩，他記得常常跟班上同學們一起嘲笑某個人，但完全不記得是在嘲笑誰、為什麼要嘲笑以及這笑話的笑點在哪，如今未曾謀面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並且說被你不斷嘲笑、排擠持續一年的人就是我，就算換成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吧。
「那個…呃……」宸恩在眾人的注目下不斷的搔著頭，然後低聲向旁邊跟他關係很好的同學說話，「這什麼情況？我該向他道歉嗎？畢竟我無法找理由說我沒排擠他，儘管這情況太瞎了……」
我不只沒近視，耳朵也沒問題，「不用了。現在的你已經不再是那時候的你了。」雖然我還是很氣，但對於現在不記得我的你來說的確不用了。
轉眼間已經是第一節的上課時間了，班上仍因為我的出現久久不能停下吵雜的聲音。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別班，導致不少毫無相關的人擠滿在我們班前的走廊上，情況非常的混亂。
不少同學像是玩弄機器人的心態般，不斷考驗我的記憶力，問我在過去的某個時間裡，班上發生了什麼事，除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同學們檯面下的反目成仇、暗算、耍心機等外，我都答得出來。
當我答對了後，同學們紛紛露出了「好厲害！」「你怎麼這也知道？」的表情。感覺我好像成為了另一種版本的Akinator(*註三)，明明我都告訴你們我與你們已經相處了一年了。
嚴重影響上課的情形，引來了教官過來驅趕別班的同學，叫他們滾回去上課，並向班導詳問了剛才的事情經過。這教官就是剛剛在樓下遇到的高大男教官。
教官一時間覺得這只是百般無聊的惡作劇，但看到班上同學們和老師的反應，對這件事開始感到了一絲絲的興趣，因此叫我跟他回學務處問一些問題。
今天真的是我人生中最詭異離奇的一天了，我的理智已經被打上了無數個結，腦袋除了一片混亂外什麼也沒有，已經不想再去怎麼解釋這些不合理的情況以及想為什麼總是我，只希望這一切能趕快結束……
並祈求這一切全都只是場夢，然後醒來，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接下來了。
我叫不出名字的男教官帶著我來到了學務處，他的神情有一些難以察覺的緊張。
進入學務處，發現現場跟剛剛班上一樣，一片混亂，人員吵雜的討論些似乎是相同的話題，不少人在學務處的後方慌忙地操控大型的機器。若記得沒錯的話，那些是廣播設備和學校的伺服器等等。
這時候我瞄到了男教官桌上角落的名牌，上面寫著男教官的名字：劉任嚴。原來這個教官叫做劉任嚴喔。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男教官問了剛才跟電腦老師討論的白教官。
「情況更惡化了，除了廣播系統外其他的皆受到影響，學校的網站被病毒弄得一塌糊塗……」
「是嗎？我看一看。」說完男教官打開了他桌上的電腦螢幕，並將滑鼠移到瀏覽器的上方正準備點下去。
「等等！你先停下！」白教官突然喝止了男教官。
「嗯？這是為什麼？」男教官問。
「聽他們說這個電腦病毒傳播性非常強什麼的，總之你若點進官網的話，可能連你的電腦也會跟著中毒。」
「蛤？真的假的？有這麼誇張？」其實也還好，反正不要進入學校的官網，然後撤掉官網不就好了。
「而且你現在最好連上網也不要，現在連使用學校的網路都有中毒的可能呢。」
等等……蛤？真的假的？有這麼誇張？
劉教官(既然知道他的名字就不需要再稱他男教官了)和其他教官討論這棘手的問題時，其他來自教務處、總務處，甚至校長，都陸續來到了學務處這裡，看樣子這癱瘓學校網路系統的病毒非同小可。
校長很快的在此處開了個學校緊急議會，要和其他學校幹部找出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病毒癱瘓了學校的系統，代表不只學校的資料可能會遭到外洩，甚至可能導致全校所有學生的成績、資料全被遭到刪除。
我就在一旁看著他們不斷的腦力激盪。不知道劉教官為何要叫我來這裡，我對於他們不斷提到的電腦專業術語不是很懂，在電腦方面我只擅長玩遊戲而已。
儘管努力了，他們最後仍沒討論出什麼所以然，好像對於這前所未有的新型電腦病毒束手無策，只能請更加專業的人過來學校，並且將這件事通報警方後，校長和其他幹部各自離開了，等一陣子後他們會到學校的四樓會議室再開一次會議。
討論聲仍在學務處裡持續著、雨聲仍在外頭環繞著、我的疑問仍在腦海裡盤旋著……
白教官被其他人叫去，劉教官在他的位子坐下後，這時才叫我過來。此時響起了第二節上課的鐘聲。
「教官，請問有什麼事？」雖然被剛剛那些人耗掉不少時間，但我並沒有覺得不耐煩，畢竟今天發生了那麼奇怪的事情，的確需要一段我可以不用做任何事的時間好好地消化一番。
「剛剛聽你們班導師講過，你是213班的學生，但213班裡沒有人記得你的存在。若是平常的時候我一定會覺得這是胡扯，但班導師剛剛把點名簿給我看過了。」
「本想進入學校的系統看看你是不是如你所說的是本校的學生，雖然現在沒法看了，不過……」
劉教官的口氣少了威脅與惡毒，比平常來的溫和許多，感覺略帶疲憊的感覺。教官又拿下了帽子抓了抓頭，小聲嘆了一口氣。
「還記得今天早上那個刷卡機嗎？」
我記得沒錯的話，教官早上也看到了那臺刷卡機壞掉了。在過來學務處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有工友在修理那臺機器，那臺機器也沒有像早上那樣瘋狂亂叫了，只不過螢幕上仍在閃爍著亂碼。
「記得，怎麼了？」
「你刷了卡之後那臺機器就故障了對吧？」
「嗯，發出了很吵的聲音。」
「然後我為了測試也拿了我的員工證刷卡，一樣沒有效果，而且……」
教官還沒把話說完就把手放進褲子的口袋，掏出了他剛剛提到的員工證，我看到後當下目瞪口呆。
他的員工證上，本應該是他的大頭貼的位置，被黑色的雜訊覆蓋；本應該是他的名字的地方，被由數字和英文組成的亂碼替代了，亂碼瘋狂閃爍變化，如虛空般的雜訊緩慢的向外擴張，像是病毒擴散般逐漸蔓延全身的樣子……
就跟我的學生證一模一樣。
幾乎，他的員工證上面的雜訊比較不像電視壞掉般的樣子，因為是全黑的，看起來較像是通往異次元的入口。不過，為什麼劉教官的員工證也出現了雜訊？是因為也刷了那臺機器的關係嗎？
「我當下看到時也像你一樣嚇了一大跳。聽說只要有你的名字的地方也會有這種東西出現，看來這情形跟你脫不了關係呢，而且你知道學校遭到病毒入侵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教官的口氣逐漸從溫和變成斥責。「就是你拿你的學生證刷卡的那一刻，病毒入侵了學校的系統。」
「什麼？你的意思是，病毒入侵是我引起的？」想到昨晚和今早在我身上發生的種種離奇事件，相比之下我害了學校系統癱瘓反而還比較正常，但為什麼病毒入侵跟我刷卡有關？
腦容量早已耗盡的我無法那麼多，也從口袋裡拿出了我那也被雜訊和亂碼覆蓋的藍色學生證……
這、這是什麼鬼？怎麼變成黑色的了？
我的學生證不知道什麼時後，已經被黑色的雜訊完全吞噬，變得不像三次元的物品。雖然學生證的實體模樣和觸感仍和原本的一樣，但無法觸碰的黑色雜訊不斷的在其外觀浮現、蠕動，讓其在外觀上失去了卡片的形狀，變得像是像素風格的活海參。
現在已經不知道要稱呼這些三次元純黑色的方格為雜訊還是其他東西了，只知道我的手就像是被這坨海參給吞了一樣，且我很確定我拿著的是我的學生證，觸感是不會騙人的。我和教官一樣又被眼前不合理的事物再次嚇了一跳。
不知道這些雜訊到底從何而來，它們是否具有意識和智商，還是純屬超自然現象……總感覺這一切，跟昨晚的經歷、今天的刷卡機、學校系統被莫名病毒癱瘓以及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這些事情絕對有著脫不了的關聯存在！
直到最後的一點藍色也被浮動的黑色雜訊什麼的完全吞噬時，這些方格雜訊才全都停止了動作，然後眨眼間，雜訊又變回了二次元回到學生證的表面，繼續覆蓋著整張學生證。此時的學生證才是學生證應有的卡片形狀，雖然外觀是全黑色的。
……就那麼無預警的瞬間，我看到了熟悉的恐怖事物，以不同的姿態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像是幽靈般又死纏著我不肯離開……或者說，從沒離開過……
我不再認為我還可以從這惡夢裡醒來，每當我想醒來，只會在這裡更加沉落。我甚至覺得也許這根本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夢，也許現實就是這麼的混亂、迷幻、可笑和愛捉弄人，想著賞你一次巴掌絕對是不夠的，現實只會變本加厲，直到看到你也跟著陷入瘋狂……
一個藍色問號出現在我的黑色學生證的正中央，像是在向理智不知崩潰幾次的我笑著說：「哈囉！我們又見面了！」
我想拿給劉教官看，但當我抬頭看向前方，眼前卻什麼也沒有……
什麼東西消失了？
註三：Akinator是一款真實存在現實的網路人工智慧應用程序(遊戲)，裡面的神燈精靈會問玩家一系列問題，並根據玩家選擇的答案(是、否、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而進行篩選，透過網路的資料庫，猜出玩家心裡面的人物。
創作內容
[無解:身處] 第三章:存在抹滅
日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