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利安說出『如果你沒出現』這句話時，牽動了米德爾深藏在內心底部，早已遺忘卻再度浮出的脆弱心靈，被利安的話狠狠地劃上一刀。
沒看過米德爾這樣的利安，情緒稍微平復了下來，他調適著自己急促的呼吸速度，輕輕地說：「你出去……。」失態，竟然在比自己年紀小的人面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米德爾將項鍊放回利安手上。「我幫你叫護士。」
他離開了利安的視線，病房又回復了寧靜，他一個人站在病床前，在胸前將亞佛的記憶晶體握緊。「對不起。」
米德爾並沒有錯，錯的人是我。你的一切都是我創造的，所有的設計都很完美，但我錯了，亞佛你就算擁有最先進的成長型AI，但終究是靠程式驅使的啊！我該為你做的防範並不完全，才導致你的失常……都是主人的錯……都是我的錯。
利安虛軟地跌坐在地上，淚水不停地滴落。
走在前往護理站的走廊上，『如果你沒出現』這句話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在米德爾腦中遲遲不肯離去。
他將手肘靠在櫃檯上，笑著向正在辦公的護士小姐說：「六零一病房的病人，傷口裂開了，可以麻煩妳去重新包紮嗎？」
護士抬起頭，笑了笑。「是你啊！聽你口氣，似乎不是很嚴重。對了！那束花你有交給他了嗎？」
米德爾仔細一瞧，原來是剛剛要他把花轉送給利安的護士。「他情緒不是很穩定，我把花放在病房裡。」正確來說是病房的地板上。「誰送的？上頭並沒有署名。」
「是一名女僕送來的，卡因先生很受歡迎吧。」護士按下輸入鍵之後，微笑地起身。「感覺是哪家千金差人送來的。」
利安成天待在亞恩羅裡，有跟他接觸的異性很少吧！也沒收過半封仰慕信，至少在這段相處的期間是如此，難不成是唐雅送花來慰問。「看他那張臉，誰會想得到他是首席設計師？」
「是嗎？」護士推著護理車跟米德爾閒聊。「人家畢竟也是高階層的技術人員，一定有人會注意的，在別人眼中，利安先生是黃金單身漢也說不定喔！」
「哈哈……。」米德爾乾笑了幾聲。
當到了病房門口，護士突然想起了什麼。「啊！有個東西忘了拿來。」
「我去幫妳拿吧！」米德爾露出善意的笑容。
「那東西是卡因先生身上的項鍊，我放在護理站的收納櫃裡，忘了拿來還給卡因先生。」護士不好意思地說。「我等等再來一趟好了。」
「他現在看到我，心情一定會變得很差，我去拿吧！」
「那就麻煩你了。」
米德爾聳肩，折回護理站拿利安的私人物品。
我該不該在外頭閒晃一下再回去，起碼等利安睡著再進去。他邊想邊打開編碼六零一的收納櫃抽屜，發現躺在裡頭的項鍊，跟利安手上的項鍊好像，一個是紅色的，一個是紫色的。
米德爾將項鍊拿到眼前端詳，背面也有刻字。「『NOVOCAIN』，是名字嗎？」職業病使然，他很自然地將上面的字記在腦中。
等他回到病房，護士已經處理好病人的傷口，並且站在門外等他了，不同的是，她手上捧著花束。
「怎麼了嗎？」利安該不會以為花是我送的，所以才不要的吧！
「卡因先生要你把花處理掉，可是我覺得很可惜，這玫瑰花很漂亮呢！不介意的話，就給我吧。」護士打算拿去美化護理站。
「妳高興就好。」米德爾進病房前，猶豫了一會，「他睡了嗎？」
護士點點頭。「我替他注射了助眠的藥劑，你也早點休息，你應該也很累了。」
「謝謝妳的關心。」他回以淺笑。
他輕聲地進入病房內，就如護士所說的，利安已經睡著了。
米德爾坐在病床旁，嘴角下垂，心情悶到極點。
「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種話？」我難道不應該存在這世界上嗎？你們都希望我消失嗎？我什麼都沒做啊！
利安並沒有因為安眠藥劑的關係而沉睡太久，他睜開眼睛，紫眸就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的某一點。
碰觸禁忌的代價，終究是要償還的。如果當時我聽費塔爺爺的話，不要執迷於狄斯人形，是否所有的一切就會在十三年前的雨天畫下句點？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誰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代價的追討還沒結束，就算我最終被判了死刑，我也要讓『狄斯的昔日夥伴』償還屬於亞佛的代價。
他看向趴在病床邊，睡得舒服的米德爾。
在那之前還是向米德爾道個歉吧！他並沒有錯，他跟唐雅一樣都只是聽命於他人的傀儡，沒有自我、沒有夢想、沒有未來的……，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想到自己還有餘力替他人擔心，利安就不禁笑了起來。
他緩慢地下床，披了件外衣就走出了病房，前腳一出病房門，就看見戴著深色墨鏡的唐雅，利安怔了幾秒，才緩緩開口。「妳出現得真不是時間。」
昨天在得知利安受傷的消息以後，她就擔憂不已，全身繃緊地坐在電腦前，不停地換轉頻道跟搜尋相關資訊，就為了得知事件的最新消息。在她知道亞佛的事之後，愧疚感如濤天巨浪般湧來，逼得她情緒差點失控。
「你應該多休息的。」唐雅不敢直視利安的目光。
曾經，那雙漂亮的紫眸對著自己彎成了新月，是那樣的溫暖，雖然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會一直那樣看著自己，心還是被緊緊地掐住一般，教人難以忍受。
「妳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利安將外衣稍稍拉緊，醫院的冷氣讓他感到些許的寒意。「因為妳不敢面對我，是嗎？」他的眼神沉了下來。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都沒說話，直到利安走過她的身旁，眼看他就要離去，唐雅想開口叫住他，聲音卻發不出來。
利安像是接受到身後女人內心的呼喚，他停下了腳步，卻仍背對著唐雅。
「妳……用不著感到抱歉，這不是妳的錯。這兩年來，妳也幫了我不少忙，已經夠了。剩下的事，我自己來就行了，我只拜託妳，日後請務必幫我隱瞞狄斯人形的事。這份感謝，有機會的話我會還妳的！謝謝妳，唐雅。」
說完，利安就疾步地走開了，唐雅的雙唇微微顫抖著，她甩頭快步地離開。
她搞砸了……她沒想到政府跟另一個人合作的結果，竟然對利安是這麼的殘酷，他曾跟自己說過，那個小人形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
腦海中回轉著利安在介紹那個名叫『亞佛』的人形時的開心模樣：他叫亞佛，是我跟查德的友情證明，也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他今年八歲。還請妳多多照顧了，是吧！亞佛？
他原諒了應該是『殺人兇手』之一的我？這代表什麼？或許我一開始就只能靠邊站，才不會逼得自己進退兩難。
「喂！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的叫喚聲，在米德爾的耳旁響起。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人是查德。「是你啊。」什麼時候睡著的？睡到被人叫醒，不是好現象。
「利安去哪了？」
米德爾眼前是一片平躺的臥鋪。「唉呀！」
查德一個忍不住，大力的往他頭上敲去。「還『唉呀』咧！虧你身為保護者，人都不見了還保護個屁啊？」
摸摸被敲疼的頭，他很委屈地看著查德。「這是我的第一次耶！做不好也不能怪我。」殺人還比較輕鬆一點！這次的任務，我可是賠大了。沒錯！賠、大、了！
「第一次？政府是瞎了眼才派你這個沒經驗的傢伙來！」查德的反應跟利安如出一轍。
「嘿！當保護者雖然是我的第一次，但其他事情我可是很有經驗的，像是棒棒糖的品質好不好、甜度夠不夠、包裝討不討喜，這些我都有研究。當然有更實用的經驗，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我怕你會羨慕我！如果你執意要問的話，我也會一字不漏的全都告訴你，讓你嫉妒死，你這死人妖。」他一口氣說完一串跟主題無關的廢話。
查德傻眼，彷彿是初次見識到他嘴巴像機關鎗的功力。「我懶得跟死痞子爭有經驗、沒經驗的事！」他轉身打開病房的門，就看見要找的人，就好端端地站在門口。
「醫院要保持安靜。你們懂不懂啊？」吵的內容，從外頭就聽得一清二楚。
「你去哪裡了？」查德關切地詢問。「受傷的人不要亂跑嘛。」
利安瞄了米德爾一眼。「買東西。」
「你可以叫這個人去買，用不著自己去。」查德面向他，食指卻向後指著米德爾。
「查德，你先離開一下，我有話想私下和米德爾說。」
查德一聽，難掩錯愕地走出病房。
病房內只剩下兩個人，米德爾率先打破沉默。「說吧！看你要罵我，還是拿刀砍我，我就站在這裡。」從剛見到利安開始，那句傷人的話又跑回他腦中，害他心情根本好不起來。「我耳朵清乾淨等你。」
利安自知在不久前，說了讓米德爾覺得很受傷的話，聽他那時的語氣就知道了。事後想想，的確是錯不在他，自己卻把人家當成發洩情緒的出氣筒。
他將包成像花束的數支棒棒糖從袋子裡取出，「拿去啦！」利安將棒棒糖花猛力丟向米德爾後就裝死地躺回病床，用棉被蓋住自己的頭。「這樣就互不相欠了！」
被突如起來的『攻擊』擊中顏面的米德爾，看著手中的東西，「幹嘛？你以為用十支棒棒糖就能彌補我碎到一千多塊的小小心靈嗎？拜託！一點誠意都沒有。」
利安皺著眉頭從被窩探出頭。「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道歉，很不乾脆的道歉！起碼要聽到那三個字，我或許會『稍稍』原諒你。」米德爾揮揮那束棒棒糖花。「而且十支哪夠吃啊？」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啦！」利安說完又將頭悶進被窩裡。
「你真的很愛鬧彆扭耶！說那三個字會怎樣？如果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但你必須買十箱棒棒糖賠償我的精神損失。」米德爾嗅嗅了棒棒糖的香味，好判斷是不是自己喜歡的口味。
「精神損失？你跟查德是同一掛的！？」利安覺得自己再不有所回應，可能會被米德爾口水轟炸致死。
米德爾發出大事不妙的驚呼聲。「天啊！我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被死人妖給感染了。」
此時門外的查德忍不著打了寒顫。「該不會是個死痞子在說我壞話吧！」
房內的米德爾也跟著抖了一下。「冷氣是不是開太強了？」他看向空調的設定，是二十六度。
「總之，我已經買東西賠給你了。」
他驚呼。「什麼？當你講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心如刀割。我們好歹也相處了快兩個多月了，講難聽一點，我們都已經產生感情了。」米德爾將頭稍微撇向一邊。「好害羞喔！」
利安的雞皮疙瘩進入了暴走狀態，寒毛直豎。「不要亂搞曖昧，要是被別人聽到……。」『你不要臉，我還要臉』的話，他硬吞了回去，現在不適合吵架。
「重點！你以為我這麼好打發？用十支棒棒糖就可以算了嗎？裡頭又不全是我最愛吃的萊姆口味！」
他面色鐵青地瞪著米德爾，「不然你想怎樣？」
米德爾將手伸向戒心變重的利安。「東西拿來。」
他的身旁剛好有面紙盒，利安不疑有他，直接將整盒面紙拿給他。「喏！」
米德爾沉默一會，納悶地看著還在他手上晃啊晃的面紙盒。在耍我嗎？在耍我嗎？
「你不擤鼻涕嗎？」
他的額上冒出了筋絡，很不爽地打掉利安的手。「誰要擤鼻涕啊？」
利安撫著被打疼的手，無辜地說：「難道不是嗎？」
「帳戶卡！我先聲明，你買的賠禮我剛好不想要，所以我要親自去買。」
變相的敲詐？而且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我放在房間的書桌上。」要賠罪的話，還是順他的意吧！不對，是他太吵了。
「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要我順便替你買嗎？」米德爾動作無比奇快，人已經站在門口，隨時都可以出發的樣子。
「那個……。」利安欲言又止地看著門口的人。
「你還想說什麼嗎？」
「我只是想說，『謝謝你讓我活了下來』。」利安的雙眼瞇成了彎月。「好了！隨你高興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吧！」真是慷慨的發言。
米德爾靜了幾秒。「去跟亞佛說吧！」幸好亞佛沒重傷你的內臟，要不然你現在眼睛應該是閉著的，永遠都不會睜開了。「不過，我會記著這句話的。」
出了病房，本想大聲嘲笑查德說：被趕出來的感覺怎樣啊？
沒想到查德人不見了，少了一份樂趣。
利安待在空蕩蕩的病房裡，他哀傷地將亞佛的記憶晶體放在心口。「你會在天堂守護著我吧！」哈哈，我在說什麼啊？我都沒保護好你了，竟然還認為你會守護好我……我真是個失格的主人。
亞佛，故事還沒唸完。可惜，你已經聽不到了。
創作內容
夢想人形_第八章：友情之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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