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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人告訴我，夢境是現實的再解構，像是重新馬虎拼裝的破爛車子，在不穩定的宇宙迴圈裡蹣跚的跑著。』
他撐著頭，看著努力不讓自己分心好寫完作業的艾洛瓦，若無其事地比了比他習作上的文法錯誤，這讓國小就值叛逆期的艾洛瓦翻了白眼，不耐煩地打發：『你到底在說什麼？』
對方微微地笑了笑：『說現在的我們，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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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聲迴盪在艾洛瓦的耳邊，連續的鑽擊聲帶著絲絲暑氣和淡淡的回音，強行把他從意識的一片朦朧拉回過於清晰分明的世界。五感被強行打開開關實在不好受，艾洛瓦為此煩悶的呻吟了起來。
艾特斯特家的次子強行忽視他頭痛得像人們口中的宿醉，有一半原因是他可以很堅定的向先知發誓，他根本沒碰過，也壓根子碰不到和懶得碰酒精。
雖然年輕氣盛的少年總是有好奇叛逆的時候，前幾個月他才一時興起，跟同學羅達要到了酒——對，因為那傢伙已經是個新鮮的成年人——才剛打開，濃濃的發酵味就猛地竄出來，同時感受到了背後那來自老哥眼神的寒意和來自損友的竊笑。
才在想他怎麼那麼乾脆的交出來，該死，被坑的夠恨。
後來他安慰似的告訴艾洛瓦，反正酒也沒多好喝，酒精喝下去像在吞火焰，淹沒喉頭的同時也在燃燒喉嚨，水深火熱的，體驗實在不好，但艾洛瓦並不怎麼相信這種鬼話。飲酒不就是在痛苦中尋求麻木的快樂嗎？在極端中以相對概念得到極端的滿足，聽起來也挺合理。
而大概是還沒完全清醒，他瞇著還沒有焦距的紅瞳孔，就這麼順著方才夢中的思路往下探去——那麼夢中的我也是我嗎？〝他〞還是那個黑髮紅眼的艾洛瓦？我們的本質有改變過嗎？我是那個真正的艾洛瓦，還是別人？有什麼能證明這點嗎？
咳。
去他的形上學。
全身的汗像是被打開閘門，讓皮膚濕黏的跟組織液沒兩樣。他頂著閃著汗光，亂糟糟的黑色亂髮，強迫又勉強自己坐起來，而腦袋短暫的暈眩讓他又煩躁了幾分。他感覺他現在隨時會因為這高溫砸了自己家，說不定在廢墟裡還比較通風涼爽。沒有人工的遮蔽，一切都變得直接多了。
這個。還停留在西元2000年以前的。破房子。
飄渺的回憶細語方才暱稱，纏繞在潛意識中如船錨上的海草，讓艾洛瓦即使想賴床也無法如意，他看向房間唯一的光源——那壟罩房間的陽光，他嘆息的捂起臉，煩悶著一天又這麼轉開了發條。
他忽視他對所謂「一天」的時間感剝離。
「格瑞爾？」艾洛瓦即使睡眼惺忪，臉上依然掛著深深的皺眉和滑下的汗珠，以及因燥熱抽動的嘴角，「我們要裝冷氣了沒。」
問句被硬是壓成肯定句。而對面沉穩的黑髮青年只是沉默，抽絲著夏日的毫芒，垂著眼把蛋黃還有些濕潤的煎蛋滑到吐司上。在這個場景看著大概看來就像什麼文藝廣告，但艾洛瓦很清楚眼前的兄長是什麼來頭。
格瑞爾可是名符其實的戰士，夜鬼殲滅組組長的頭銜是不容置疑和開玩笑的，原本艾洛瓦還不習慣旁人對老哥的種種印象──那些過於威武的煉金術士形象，往往都讓他忍不住的回駁他們有些可笑的幻想。
直到某個夜晚，艾洛瓦其實沒有記得多清楚，這段記憶只輕輕得掠過腦海，留下的是短暫而強烈的知覺，烙印著深沉的形象，在腦海裡閃爍如那在夜裏水晶般閃耀，並沾滿血的靛青色風衣和三叉戟。
後來格瑞爾笑著跟他說，那只是一場夢，因為他根本沒有穿過靛青風衣，更沒有拿過三叉戟這過於古老的用具。他最愛用的是那把有些年紀的二手雷射槍，雖然經歷了不少風霜，但他很堅持用這把，艾洛瓦常常想哪天槍要是因為老舊而走火，他該不該笑哥活該。
而不同於方才閃過艾洛瓦腦裡的那些濃烈的記憶，現實中的他們安靜的吃著吐司和煎蛋，還帶著悠閒和平淡，只是一如既往的做著每日公式罷。
盡可能的形成公式。
「沒必要。」解決了眼前的餐點後，他理所當然的回應。
「可是很熱——」
「意志力，艾洛瓦。」對方的靛青眼神直釘在艾洛瓦的眼睛裡，像是夜晚的月亮——那照映空蕩街道，隨夜鶯見證死亡的藍月。他很清楚普通人會下意識的別開視線，像是從前那住在鄰家的地球黑人爺爺，他常常笑著打趣，說這眼神殺傷力是軍人特有的。
「……你知道我對你那些東西沒興趣吧？」他可不想再牽扯進政府的那些鳥事了，更不想再碰到那種槍口只對弱者的武器。他永遠記得，他也永遠忽視他們。就像身邊的所有人，他離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被捲入人性的漩渦。又一次。
「我知道，」意料之外，格瑞爾反而理解的點頭回應——他這是吃錯藥了嗎？——但依然回駁，「不過這不是理由。」
「可——」
「快去上課，」兄長忽然打斷他的意圖，他垂下視線，若有所思得彷彿盤子上沾了些東西，「你遲到了。小心車。」
艾洛瓦忽視他語氣中的疲倦。
「我們……咳，諾美其亞被發現是在哪一年，還有是誰建立夜燈系統？」
雪月，那個盡責如一的副班長，正經又某方面單純的女漢子，扭頭甩開因汗水而黏在臉龐的青色髮絲，理了理有些濕潤雜亂的短髮，推了一下反射著光譜的眼鏡，拿著歷史講義問道。
艾洛瓦不必用腦袋思考就知道，她肯定會略過所有政治史，她對歷史與政治的好感不比羅達的酒量好。他不是不能理解其中的理由，只是總是習慣地忽視，就像忽視她看到冬外飄雪時眼中的淚光。
「多加格……額，安東尼.多加格？哪個多加格？話說年代不會考吧？」想著這個稍嫌刁鑽的問題，艾洛瓦懷疑的皺起眉頭。他對時光流逝的感知實在隨著年齡增長而錯亂，以前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有健忘症，後來發現不干擾生活便作罷。
「行吧，老師他每次都這麼說，你覺得呢？」
好吧，有道理。
「2152年。然後多加格就是多加格，也不像地球人會告訴我們是誰做出了這麼反人類的系統的。」她補充，隨後快速的掃描了一下內容並對著滿滿的政治史皺起眉頭，艾洛瓦選擇忽視一如往常厭惡人類政治的雪月。同時她發現沒什麼好問的後翻頁。
「天殺的你寧願問沒人在乎的夜燈也不想問會考的政治史？」看到她幾乎一口氣翻過了三分之一的講義，艾洛瓦不敢置信的說。
「先知在上！夜燈這種針對諾美其亞人的保全系統你跟我說不重要！？」雪月回答，「那你就等著被它的雷射分屍吧你。」
「連先知都知道我不會遇到，我看起來像是會去地球人的基地台的人嗎。」他撐著頭反駁這假設性的問題，而雪月丟給他一個白眼。
「看看你，flag高高掛，」雪月邊說邊把滲著淡淡汗水的髮絲往後撥，「基本套路你不懂嗎？」
接者就是一陣死寂，他們的話題就這麼結束，外頭的蟬鳴逐漸拔高音調，嘗試著填充這段空白。艾洛瓦煩悶的捏了捏鼻樑，今天總有種諸事不宜的感覺，從外頭猖狂的蟬聲到抑鬱的炎熱，都不停挑撥著他的神經，讓他不時的感受到背後的一股戰慄。
「我為什麼要在這裡背歷史……」艾洛瓦在這方面總是特別狼狽，他不太擅長動腦子，有時腦袋會拒絕思考，活像死機的手機。有時意識模糊，在睡意的虛無裡浮沉，在筆記上寫下漢堡薯條這些不相干的事物。不過擅不擅長，和現實情況不需要有關係。
「喔對，你不需要讀歷史，嗯？」雪月扔給他一個白眼，艾洛瓦能明顯的看到她眼中閃著的慍怒——她沒意外也是被熱煩了，「你是要我複習公民的意思嗎？」
「我不——」
「公民題，地球現今採什麼體制，請舉出一例。」
好啊，這樣搞我的。艾洛瓦的臉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一邊嫌棄著要問也不問些有意義的問題，偏偏丟個常識題出來，擺明就是另類鄙視他的智商。
「世界共同管理制，」他撐著頭有氣無力的回答，一面在心中抱怨這個副班長怎麼對他的耐心那麼少，一面思考自己是不是回答過一樣的問題，「就是，精英民主主義，一堆國家把大權丟給強人，或是首席代表，再去中央世界廳或什麼國際會議裡講爛話。」
他曾經非常不耐煩的問格瑞爾，到底學地球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做什麼，他們連一杯水都能爭，兇殘的像只想對方翹辮子的蟋蟀。而且兩地的交流也不過100年，怎麼可能熟到連對方的歷史地理公民都要碰。
而他的哥哥頭都沒抬的回一句。
『因為諾地戰爭地球同盟贏了。』
艾洛瓦經常忽視許多細節，有不少部分是他故意的。他會無視東市處決政敵沒清乾淨的血跡，他會無視格瑞爾每天半夜打的那通電話，他會無視雪月擔心的抱怨自家姐姐總得靠安眠藥才得入睡。最後，他無視這句回應底下埋藏的陰暗。
他們說，這戰爭讓地球總算是找到一個理由分贓。當然團結與否又是另一回事，他從來不在乎，甚至有些期待他們自己分崩離析的那天。
「看來你公民有在上嘛。」雪月勾起嘴角，語氣不屑的上揚並調侃，「班導也是不錯的，至少鎮得住你這死屁孩，還真辛苦她了。」
艾洛瓦差點沒扔他的鉛筆盒過去，青少年特有的中二叛逆在這個時候佔了上風，但對方很淡然的接住了他的攻擊，畢竟應付這種速度的投擲，是每個諾美其亞人都能得心應手的。他們可跟地球人缺陷的身體機能不一樣，肌肉天生就有極強的彈力和耐力，不過以地球人的口吻和理論來說，就是所謂環境過於惡劣造成的物競天擇，使現在的基因能進化到如此完善。
不過諾美其亞從不信這套，就跟19世紀的某些地球人一樣，科學在他們眼裡就是把他們的神裝上猴尾巴，簡直不要命了，懂這些做什麼呢。看看半夜在外閒晃，嘴裡含著鮮血的那些夜鬼，還管什麼生物理論。
假使靈魂不存在，那些東西又是哪來的？擁有多樣的容貌與特性，參差的程度根本無法進行歸類──喔，除了某些共通點，月光、遺憾、死亡，其餘就是一盤各色混雜的散沙，科學？地球人這是在自找苦吃。
科學到底是誰訂下的標準？艾洛瓦和其他諾美其亞人一樣，他不曾真的去嘗試理解地球人的思維，他們總知道，規矩都是自己訂的，局限自己的也是自己。他們自以為的規律，和自我侷限有何區別？
然而說不定就是因為不信這套，諾美其亞才會在十年前的戰爭裡淪為半個殖民地。
也說不定就是因為對科技深信不疑，躲在親手設下的牢籠裡發抖，地球人才這麼脆弱。
如此脆弱到視佔有與侵略為安全感的來源。
之後雪月似乎又說了什麼，但悉數被遙遠的蟬聲蓋過。忽然艾洛瓦想起有人曾這麼告訴他，蟬是一種生存於意識邊緣的生命體，牠們將為人類喚來一場精彩的仲夏之夢。
是誰這麼說的來著。
「……艾洛瓦？」雪月欺身彈了彈手指試圖引起他的注意，「你再繼續發呆我就救不了你了，是誰前幾天才知道今天畢業考的。」
回答她的是一個浮誇的哈欠，艾洛瓦軟綿綿的趴在桌上，一副放棄人生的樣子：「嗯，好啦，隨便。就算考砸了要和班導相處兩個月，我也不想再搞這東西了。我累，心好累。」說完便往後一倒，躺屍在地上不動。
其實艾洛瓦從來不覺得他會考砸歷史，因為凡舉各地歷史，他幾乎從來沒考低於70分過——當然除了有時忘了讀，不是他自誇，偶爾忘了讀還能考不錯。啊，也難怪雪月對他這麼沒耐性。嗯，找到理由解釋一切的感覺真好。
「艾洛瓦！艾洛瓦！」雪月的叫喚迴盪在他耳邊，艾洛瓦只用一隻中指回應，他聽見她抵吼了一聲，「喔！起來啦！」
艾洛瓦淡然的看著她桌上的雞蛋糕說：「雞蛋糕......」
「靠杯，欸，羅達！過來幫我踹他兩腳！」雪月憤而拍桌，往一旁那個抱著排球，流著臭汗坐在空桌上看好戲的壯漢叫道。
艾洛瓦有那麼一瞬間想起身，想到羅達那莫名健壯——八成是排球練出來的——的粗手臂和斯巴達的臭味，竟讓他決心有些動搖。羅達咧嘴笑了笑，把屁股從多妮妲乾淨的空桌子上移開。
「乾你真的很廢欸，起來啦。」那健壯渾身汗臭的運動員拉起袖子，作勢要拉他起來。
這畫面嚇得艾洛瓦趕緊跳起來，就像翻白肚的蟑螂忽然跳著翻身，準備逃之夭夭：「不不不，算了，我可不想被你夾在胳肢窩裡，我會被熏死。」
羅達嘻嘻哈哈的說了一些話，艾洛瓦卻皺起眉頭，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有問題，因為方才能傳進他耳裡的只有濃烈的蟬聲，那音頻不停歇的鈍戳著神經而使他有些頭痛。
「今年蟬怎麼那麼吵。」雪月有些不耐煩的看向外頭，說出艾洛瓦的內心話，喉頭還因為炎熱而發出有些濕潤的聲音。今年？哪個今年？一瞬間，他的時間好像被撕裂成細碎的纖維，使他愚蠢的懷疑自己身在何年。2238年？還是更早些？
他能感受到在腦海迴旋的蟬鳴鳥語。
下一秒炸開的是少年的打鬧聲，和湧上心頭的違和感。
＃讀書好讀書好
＃讀書不問遲和早
＃人不讀書就好像眼睛看不到xxx
創作內容
夜旅 01 蟬
系列主要人物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