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4
我猛然從椅子上彈起。
糊里糊塗間還分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等待四周景色能夠分辨清楚,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情。這邊是學校的保健室,如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物品。因為原本就是用來治療學生的保健室,所以很乾脆的就直接將這邊改成醫務室。
我緩緩舒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
嘔吐感和頭痛都很強烈,但早就習以為常了,丟著不管也會慢慢恢復。室內了冷氣已經散去,難怪覺得滿身大汗。
看了一下時鐘,現在是上午七點左右,才睡不到二十分鐘。
看到一半的書也打開著,不過睡意到是完全消失了。
由於疲勞的關係,身體很沉重,腦袋也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遲鈍。然而腦海深處卻一直殘留著那天至今未能消除的緊張感。
已經不知道上一次好好睡覺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我起身走向病床。
病床上躺著的是血色蒼白的棕色長髮少女,由於這邊的設備簡陋,根本連簡單的輸血都辦不到,她卻活了下來。除了求生的意志強烈之外,前輩的是錢處理妥當也功不可沒。
這位少女似乎是島田先生的姪女,而且跟前輩好像也發生過一段故事的樣子,否則他是不可能要求我要好好照顧她的。
在她床頭的矮櫃上放了很多祈願用的紙鶴,是學校的學生送來替她祈福的,照這麼看來,她似乎在學校裡真的很受到學妹們的歡迎,完全不像是琴里所說的那種問題學生。
看著少女安詳的睡臉,我不禁地在猜想,這女孩子跟前輩是什麼關係呢?
根據前輩的說法是,他們在上一個根據地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位少女的受傷完全出自於前輩的疏忽。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確實讓我感到好奇。
也許是無聊,我輕輕彈了彈少女的鼻尖。
「嗚嗯……」逐漸地,少女從沉眠之中甦醒。「這裡是……嗚。」她似乎想要起身,但腹部的疼痛卻沒讓她如願,反而讓他露出痛苦的神色。
「妳沒有打麻醉,所以扯到傷口會很痛。」我說,同時輕輕的將她攙扶起來,讓身體可以倚靠在棉被上。「妳就乖乖的休息,有什麼需要就講,我幫妳弄。」
「這裡是……學校的……保健室?」
「虧妳還任得出來這裡,不愧是這裡的學生。」
「妳是這裡的……醫生嗎?」
「嗯。」我點頭,「也是這裡的畢業生。」
「別指望我會……稱呼妳學姊哦……醫生。」
「我從來都沒有期待過。總之,手邊稱得上麻醉藥的東西只有嗎啡,但這種東西我的建議是能不用就不用,所以請妳多多忍耐一下,如果真的忍不住的話我就替妳止痛。等到自衛隊的救援抵達,我會安排妳上直升機,到時候就能接受更妥善的治療。」
說完,我到了杯水給她。
「謝謝……」她小小的酌飲一口後,接著提問。「醫生……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前輩……是二階堂醫生把妳送過來的,還千叮嚀萬交代的要我好好照顧妳。還有,妳那個舅舅也是。」
「舅舅?」她皺起眉頭,「島田舅舅他,也在這裡嗎?」
「那個神經病……呃,對不起……不過,我就是覺得他是個無可救藥的神經病,昨天也特別交代要我好好治療妳。」
「我能理解妳的感受,醫生……舅舅從以前,腦袋就很有問題……」
「雖然是這樣,我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的待在這裡。還有,這邊能夠維持相當程度的生活機能,這點他功不可沒,所以我一定會照顧妳。」我停頓了口氣,接著轉移話題。「比起他,我有個問題想問妳。」
「什麼問題?」她提問,不過很快的又自己回答。「醫生想問的,該不會是我跟二階堂的事情……吧?」
「妳是怎麼……」
「畢竟……妳稱呼二階堂是前輩。還有妳無名指手上的戒指,加上二階堂的戒痕,從這邊能推斷妳跟他除了事前後輩之外,還有更為密切的關係。而依照二階堂的個性判斷,大概也說了之前在商場發生的事情。一個跟男生有對戒的女人,如果不關心那個男生周遭的女孩子,那才奇怪呢。」
「……妳以為自己是偵探嗎……」
「只是頭腦稍微靈活些……」
「這不是稍微而已的程度吧……」我坐在病床前,雙手托胸。「看來妳跟琴里說的一樣,是個問題兒童。」
「琴里?……醫生妳……認識理事長?」
「以前是學姊妹的關係,彼此是十年交情的老朋友。」
「是這樣啊。」
「這麼說有點唐突,但我……跟前輩之前在交往。」
明明沒必要說出來的,可是我還是把跟前輩之間的關係說出來。
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這麼作,但就是說出來了。
是想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問題兒童來個下馬威嗎?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想要看她張口結舌、將那櫻桃小口張得大大的模樣吧。
「……是嗎。」
然而她的反應卻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更加冷淡,仔細看,她的臉上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唐突,就好像我講的話,只是件無趣又輕鬆的事情罷了。
「所以呢?」
她問。
是對前輩完全沒興趣嗎?還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
「醫生想要表達什麼?宣示二階堂的擁有權?」
「沒錯。」
「這樣啊。」
她就這麼應付著,內心毫無任何波動。原本以為她的反應會更激烈一點的,至少臉上也會出現詫異的表情。然而她的反應卻平淡無奇,給人一種事情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的感覺。
氣勢完全在對方身上,這時候,陷入啞口無言窘境的反而是我。
「無聊。」
「什、什麼?」
「恕我直言。」她說,「醫生跟二階堂有什麼樣的過去,我完全沒興趣,所就算特地說出來,我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但是,我可以推測出一件事情。」
「什麼事……」
「妳的好勝心很強烈。」
「……!」
「其實從醫生戴的手錶就能看出來了。」她解釋,「金屬錶帶跟簡約的表盤,充分表現出──妳是一個充滿驕傲而絕對自信的人。這種人遇到一件事情如果輸給別人,會覺得好像遭到嘲笑一樣,心裡更是覺得矮別人一截,妳會認為沒辦法再抬頭挺胸了,所以妳非常不能接受挫敗的感覺。凡是風光的背後,必定是爭強好勝的。」
「……」
「而且妳把妳辦公的辦公桌挪移到這個房間的中央。」她稍稍停頓了口氣,喘息了一下後繼續解釋道。「這種類型的人好勝心強,非常有自信,希望成為眾人的焦點。總認為自己是最優秀的一員,將工作場合看作是表演舞臺,自己則坐在舞台中央,受台下觀眾矚目。這種人富冒險性格,喜歡和人計較長短。 」
「……」
「他們凡事堅持自己意見,即使自己意見不如別人,他們也不會屈從。在人際關繫上,由於處處表現驕傲、愛出風頭,想要控制別人的意圖,所以知己朋友也不會多……」
「夠了!」
「啊……」聽到我的咆哮,她像是被嚇到一樣定格了好幾秒。接著,才對我道歉。「對不起……醫生,我太得意忘形了……」
僅僅只是看到我的手錶,還有座位就能做出這一樣翻推測。
很可怕。
這位少女跟她舅舅一樣都非常的可怕。
如果說島田有著近乎病態的精神力,那麼這位少女的洞察力也同樣讓人感到吃驚,甚至害怕。彷彿什麼事情,都沒辦法逃過她的法眼。
儘管表現的方式不同,舅甥兩都是令人難以招架的問題人物。
「真不愧是令琴里頭痛的問題兒童,果然有兩把刷子。」
「這算是妳對我的誇獎嗎?」
「誇獎啊……某方面的意義上來說確實是這樣吧。」我說,「無論如何,既然前輩都委託我照顧妳了,那麼妳就有義務聽我這個主治醫師的話。沒事情就躺著休息,有什麼需要就講,這邊會盡可能的給妳方便,算是特別優待。」
「嗯……謝謝。」
「要謝的話就去謝謝前輩吧。如果不是他緊急處置的當,妳老早就因為失血過多,命喪三途川了。」
「二階堂啊……」
突然,敲門聲響起,中斷了我們之間的交談。
「西園寺小姐,您起床了嗎?」
外頭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嗯,請進。」
走進來的,是一位隸屬於分配組的女學生。
「早安,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打擾您。」
「沒事,怎麼了嗎?」
「有人抗議說食物的分配量太少了……不管怎麼樣都不肯接受。谷村先生雖然極力勸說,但對方都不肯罷休。」
「島田呢?這種調解糾紛的小事情,讓那個問題人物處理是最恰當的吧。」
「島田先生一早就說要活動活動筋骨後就出去了,根本連絡不到人。」
「真是的,總是喜歡橫衝直撞,真的需要他的時候又不見人影……我馬上過去。」看到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方露出放心的表情。「大概是因為救援直升機延遲抵達,開始感覺到不耐煩了吧。」
「也許是這樣……」
自從自衛隊安排救援至今,已經遲到兩天了。
負責聯絡的資訊組說,因為需要緊急救援的地點實在太多,像我們這種安全的據點理所當然的就被延後了。
於是我轉過身去,協助問題兒童躺平在床上,並且替她蓋好被子。
「好好休息,我晚點再回來。」
「我知道了,辛苦妳了,學姊。」她說。
「妳不是說別指望妳會稱呼我學姊?」
「當作是我失禮的言行的賠罪。」
對於她的說詞,我不由得苦笑:「還真是有夠彆腳的道歉方式。」
「很抱歉,就是這麼彆腳。」
「好好休息吧,問題兒童。」
看來今天是有得忙的了。
我帶著鬱悶的心情走在女學生的身後。
※
每天早上八點都會召開由各小組的組長聚在一起的幹部會議。
雖然說『倖存者避難委員會』這名頭聽起來煞有其事,其實也不過是由一群倖存者自發性組織起來,方便各項事務聯絡與分配工作的自立組織。在這邊,作為副會長的我,理所當然的坐在上座,身旁還有負責記錄的書記。
負責主持會議是琴里。
由於避難的地點是學校,琴里又是這裡的理事長,理所當然的就被拱上了會長的職務。由於琴里的個性溫柔,說話很有條理,再加上處理事情有自己的一套手腕,更重要的是人長得漂亮,說話也柔聲柔氣的,很能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大家對於由她來擔任會長這件事情並沒有任何異議。
物資分配組的組長一臉為難的模樣:「學校蓄水池還有水,附近也有河川,所以給水的問題並不大。關鍵是食物的分配……本來應急的儲備就不多,如今開銷又增加不少……」
聽到這些話,氣氛變得很沉重。
「畢竟人數突然間增加這麼多……」琴里說道。「真傷腦筋。」
「昨天發生兩起打架事件,雖然被島田先生調解了。但算上口角糾紛的話,其實衝突更多。還有就是,新來的避難者不太肯配合我們的指示,也不願意和大家合作,只想要我們發放的物資。」
風紀組長的發言,讓不少人連連點頭。
「還有人提出質疑,認為現階段的情況,不應該這麼快接納外來的避難者……」
我想,提出這種建言的人應該就是發言人自己吧。
「呃,這個……」
委員會之一,負責通訊的橋本顯得困擾。
那種為難的態度,與其說是覺得困擾倒不如說是在擔心琴里的立場。
琴里低著頭看著桌面,一語不發地聽著幹部的報告。當自衛隊確定展開救援行動的時候,提出對外發送避難通知的人就是琴里。那時候明明是全場投下贊同票,一致通過這項提案的,現在卻想把責任推到琴里身上。
雖然有想過感染者襲擊,或者是外來者會有僵屍化的風險,不過由於有島田跟他旗下的島田建設在,所以大家並不擔心這樣的風險,畢竟校園裡面的感染者,幾乎都是靠他們清除乾淨的。可是,沒人料想到自衛隊的救援居然會遲到。
這兩天沒有新的避難者到學校來,發出市內的緊急廣播之後收到,並成功抵達的包含前輩在內有五十人左右。
這當中沒有父親,也沒有琴里的家人,我們兩人決定認命,他們不是被救走了,就是……唉。
「所以我當初就認為這不是個好提案了啊!」
「沒錯!當初本來就不應該這麼早就對外開放接收難民!這下可好啦,物資的消耗量是之前的好幾倍,這下子該怎麼辦?」
「就是啊……本來就不應該開放……」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內田會長,您怎麼看這件事情?」
被這麼提問,原本一直低著頭看著桌面的琴里緩緩地抬起頭。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會展開收受難民的決定,也是因為我們與自衛隊成功取得聯絡,加上他們再三保證會展開救援計畫。在我、西園寺副會長,還有在場各位幹部討論之下,認為可行才決定實施的,當時也獲得在場的各位一致同意。」
「所以內田會長……現在是想把責任推到自衛隊的頭上嗎,這樣似乎有點不負責任吧?」
「這種論調,只會讓我們懷疑妳的領導能力很有問題哦,內田會長。」
「我不是那個意思,村本先生、關口先生。」琴里緩緩地搖頭,「如果不是當時決議展開接受難民的計畫,那些不知所措的人肯定會被人忽略,甚至是拋棄吧。自衛隊那邊的計畫有所變更,但他們並沒有提及打算中止救援計畫。既然自衛隊沒有宣布放棄,而我們這邊目前也還有那個餘力,那麼就應該持續下去,半途而廢只會害到那些正準備前往我們這裡的災民。我認為,這是非常不道德而且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聽到琴里這番話,剛剛發言的那些人,有幾個尷尬又羞愧的把頭低了下去。
這時候短髮的年輕女學生畏畏縮縮的開口了。
「那個……自衛隊方面也是說,只要直升機能騰出空檔,馬上就會抵達這裡。」
是在事務組底下的白川。
她原本是學生會長,有些方面雖然跟這些不是大公司上班,就是在市政府擔任要職的大人比起來稱不上是老道,但在區域整合規畫和文件整理上替大家貢獻了不少的新力。
琴里輕輕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食物還剩下多少呢?」
「如果能夠節約分配的話,是可以維持一周……這是沒有更多災民湧入的情況下的保守估計。」
「那麼,是否該再次派出搜索隊?」
然而這個人的話,卻像是火苗般引燃了後續發言的導火線。
「要是發生之前那種事情該怎麼辦啊?可是死了六個人啊!」
「反正食物耗盡也是餓死。」
「雖然只能支撐一周,但這一周內的時間肯定會有救援隊過來吧?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
「那麼一星期過去後,自衛隊的直升機仍然沒有抵達呢?是不是要眼睜睜的看著老弱婦孺挨餓?」
「所以,你認為是人命重要,還是物資重要?」
雖然說這樣的提案遭到反對,但卻是有反對的理由的。
這附近所在的區域有幾個便利商店、超商還有商店街,當僵屍不在路上出沒的時候,大家分組行動地搜刮了不少的糧食跟飲水。
但是,當這些地方的物資被搜刮一空,就只能去更遠的地方,然而那次的成員卻一個都沒有回來。
這也成為了陰影,壟罩著大家。
大家激烈辯論了好一陣子都沒能得出什麼結論。
這時候一個冷靜沉穩的聲音從下座傳出。
「會長,我有些意見,可以發言嗎?」
「喂,佐藤……妳不過是負責衛生組的,這裡哪有妳說話的餘地啊?」
「這裡每個人都有自由發言的權利。」琴里緩緩地說,「您有什麼高見呢,佐藤小姐?」
「是,我認為現在的情況分工的效率很不彰。所以,我大膽的在這邊提議,將『倖存者避難委員會』的幹部重新進行分配改組。」
「妳再說什麼傻話,重新進行改組?妳以為自己是誰啊?而且重新改組,你又要用怎樣的方式來改組?」
「我提出幹部重新進行分配改組,最主要是積極選用能拿得出成果的人才,這種情況下糧食是大家的命脈,也就是說能夠拿出越多食物的人,越有資格在這場會議上說話。現在是大數據時代,之前在搜索糧食的時候,我就已經將各位幹部的成果數據化……也就是說找到越多食物的人,越有資格在這場會議上發言,內田會長,您認為我說的有道理嗎?」
說話的這個佐藤薰,據說在疫情爆發的時候是在大數據公司擔任主任分析師要職。
「──麻煩您繼續說明。」
「是。」
佐藤點點頭,接著示意白川關掉電燈,並且打開投影機。
「請看這邊。這邊是我在各位這些日子找尋物資的時候所進行的數據化管理,食物是以公斤計算,飲水是以公升計算。」
呈現在投影螢幕上的是條狀圖,每一條條狀圖底下都有寫著幹部的人名。這人明明是衛生組的,到底是哪來的時間做這些數據分析?
而這張圖表的出現,底下的幹部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喂喂,這不是認真的吧……」
「是有差這麼多哦?」
「如各位幹部所見,大家找到的物資其實都不相上下。但是,我底下的人手所找到的物
資,幾乎是各位幹部總和起來的兩倍,也就是說這個據點其實是靠我這邊的人在支撐的。」他說道,「這圖表可以看到,內田會長跟西園寺副會長在物資上幾乎沒什麼貢獻。」
「……我不否認您的說法。」
「西園寺副會長是醫生,必須專注在醫療工作上所以我不怪他。可是內田會長您的貢獻,好像有點難看啊?」
這女人!
明明知道琴里這些日子都忙著在規畫分工和統籌物資分配的事情搞得不可開交,而且琴里這種柔弱的女生,根本就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樣,出去拼死拼活得找物資。也就是說,她這次的發言,分明就是針對琴里找碴。
「而這當中最賣力的應該就是敝人了。是你們大家所厭惡的新人跟女人呢……嗯?」
「……」
由於對方確實地拿出最大成果給大家看,所以就算想說什麼,在面對眼前的數據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
「那麼,內田會長,如果因為您只是因為是學校的理事長這個身分擔任會長,而沒有實質作出貢獻,這好像有點不太妥當吧?」
「……」
「也就是說這個據點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幾乎都是由我底下的人犧牲所換來的糧食所支撐的。那麼,這麼看起來,由我來接手會長,這一點也不過分吧?對這提案有異議的人,麻煩舉個手。」
沒人舉手。
應該說沒人敢舉手。
正如佐藤所言,現在這裡的食物超過一半以上是來自於她的貢獻。這擺明了就是要逼琴里下台嘛……都什麼時候了,這些人還有心思玩權力鬥爭遊戲,真是搞不懂這群人的心理!
如果不是琴里決定開放學校給大家避難,這些人還有命在這邊說三道四的嗎?
「呵呵……似乎沒有異議呢……」
「……」
「那麼,由我來接手會長這個職務,也不會有人反對。」說道這邊,佐藤掃視了一下頭低的不能再低的眾位幹部後,又把臉轉向琴里。「您說是吧,內田會長?」
「這個……」
「請等一下──!」
正當我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要反駁些什麼的時候。走廊的那端傳來奇怪的曲調,而這個曲調我連猜都不用猜想就知道是誰哼出來的。
哼的歌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而且從輕快的語調可以聽得出對方親鬆愜意的模樣。
這時,包含佐藤在內的所有人,紛紛地把視線投向門口。
下一瞬間,會議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只見島田輕鬆愜意的哼著奇怪的曲調,踏著輕快的步伐,帶著像是要去風化場所那般愜意的心情,蹦蹦跳跳的走進會議室。
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的身上。
只見他大搖大擺的走到上坐的位置,隨便拉了一張椅子,大喇喇的癱坐在上頭。
「我說島田先生,您現在來這邊,是想搗亂重要的幹部會議嗎?」
面對佐藤的質問,島田輕鬆愉快的回答:「妳她媽給我閉上臭嘴乖乖看戲就好,婊子。」
「什麼……?」
只見島田拍了拍手,對門口的方向大吼:「可以進來了!」
就在這時候,一輛攤車大小的推車緩緩地被人從外頭推了進來。
在前頭負責拉車的是堀部,後面則是兩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小地在推車。然而重點不是推車的人,而是推車上的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
除了琴里之外,所有人都瞪大著眼睛,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推車上的東西,就連佐藤自己都不例外。
「不可能……」
因為推車裡面裝著滿滿的、各式各樣的,從餅乾、泡麵、麵條到麵包還有各種各樣的罐頭,以及不同廠牌的桶裝水、果汁飲料,甚至就連青菜跟冷凍肉品都一應俱全。
這些物資,也引來了大家的騷動。
唯獨琴里一個人紋風不動地坐在位置上,並沒有被眼前的場景驚嚇到。
「這麼一大筆物資到底是怎樣……!」
「老子呢……以前就想過要在學校附近開超市,從學生的手頭上賺點生活費花花……所以稍微研究過這附近的超商還有產銷供應鏈……」翹著二郎腿的島田很輕鬆愜意的說著,「順便調查了一下這些超商的中盤供應商是哪間公司,地點在什麼地方。剛好早上閒的很,就跑去這些地方給他『參觀』一下,順便拿了點紀念品回來~」
「………」
「唉唉唉,老子只不過稍微認真一點就會有這樣的成績就是了。」
眼前的這些物資,無論是食品還是飲用水甚至是藥品,幾乎遠遠超出於佐藤的大數據之上。
「靠這些東西,應該可以讓這邊的人多支撐個一禮拜左右吧?但還真是讓人頭痛啊~」他用浮誇的表情和誇張的口吻說著。「以物資數量來決定委員會的地位的話,那麼我這種危險人物不就會成了下一任會長了嗎?說不定,我會命令委員會在場所有人都跑去送死哦?」
「……」
「但是不用擔心啦!我呢,最討厭當會長什麼的鬼職位了~所以這些物資就當作是我幫內田找來的吧~」
「……」
畢竟是有目共睹的成果,佐藤也想不到反駁的話語。
難怪琴里從頭到尾會這麼鎮定,就算面對逼供下台也從容不迫,是因為料想到島田會來這麼一招嗎?
「如果說有實力的人才准說話,那麼我說內田啊……不管人事也好,還是其他事情也罷,按照妳的喜好來就行了……」
這時候島田把臉轉向佐藤,原本高亢的嗓子突然壓得很低沉,甚至還略帶點威嚇的感覺。
「妳的提案是很不錯啦,要把人當成狗一樣是妳的自由……可是,太小看野狗的話,可是會被反咬一口的哦?」
「……」
現場沒人議論更沒有人說話,安靜的就連一根迴紋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的程度。
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琴里。
面對這種無聲的要求,琴里緩緩開口了。
「既然有島田先生這批物資,那麼我們就先最大限度的等待救援吧,現階段沒必要派遣搜索隊添增傷亡。」
聽到琴里的決定,除了佐藤之外的所有人都點點頭。
畢竟如果是靠實力說話,基本上就成了一言堂。
這時候我才回想起來,白川說島田早上曾說過要去活動自己的筋骨,原來是去做這些準備。
真是的,先是外甥女給了我一個下馬威,現在就連舅舅也讓我啞口無言。
無論如何,這對舅甥還真會坐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舉動呢。
回想起來,最初把逃進學校的學生和人員及結起來的人是我,而清理校內感染者、設置大量路障抵擋來犯的感染者的人是島田,而將工作分配成幾個小組來規劃管理的人是琴里。
由於學校通常是附近居民遇到天災的避難場所,有了擅長管理的琴里,以及行動力強悍的島田互相搭配,在加上我這個醫生所扮演的專業人士,讓這個據點成為一個可靠、難以動搖的存在。
然而,在恐懼和躊躇的群眾面前,我也不過是戴上一副可靠的面具而已。在面具底下,其實我和其他不安的人沒什麼兩樣。
雖然琴里在私底下會把規劃和決策交由我來判斷,但其實我很害怕自己的決定會害死人。
甚至覺得島田比自己更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儘管那個人有點神經病,可是果斷的判斷和行動力正好是一個副手所需要的。
回想起以前在實習的時候,研討會上自己總是坐在最邊緣的位置。
籌備這個『倖存者避難委員會』的時候,還一度被大家推舉為會長。但我已『需要專注在醫療工作』的理由堅決辭掉了,而島田這個人對權力貌似沒太大興趣,最後大家把會長這個職務交給了熟悉學校的琴里。
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我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
會議之後,是依照慣例的巡診。
由於醫療室旁邊教室所安置的是身體機能狀況較差的人,患者有十幾人,當中多為需要慢性病處方籤的慢性病患者,也有一些在逃亡的時候意外受傷的傷患。雖然說跟以前在醫院的時候一樣是查房,但是在沒有設備的情況下我所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充其量就只是把脈,跟詢問『今天身體狀況』如何。
儘管能做到的只有這樣,但病人看到醫生總是能讓他們心安。
雖然是教室改成的病房,但這裡的空氣十分的潮濕又悶熱,雖然說跟戰地醫院那種極為糟糕的環境相較之下算是好很多,但對於重症病患而言卻也不是一個長期久待的地方。
然而今天查房的時候,卻得到意外的反應。
「剛剛已經有人來過了。」一位有高血壓和糖尿病的老爺爺,在我把脈的時候這麼說,「是一位年輕的男醫生。」
年輕的男醫生,指的應該是前輩吧。
「他說我的身體除了血壓偏高之外,狀況還算不錯……」
雖然嘴巴上說只會負責急診病患,但私底下還是會盡醫生該盡的責任。前輩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儘管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卻是值得依靠與信賴的對象。
拿著病歷表,詳細的記錄每個患者每天的生理狀況。在物資缺乏設備不足的避難所,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紀錄每名患者每天的生理狀況,好方便作人員轉移的時候,下一位醫生能夠更加了解他們的身體狀況。
今天也跟昨天一樣完全沒有什麼重大變化,然而慢性病的患者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還要糟糕,就算是醫生,沒有相對應的藥品也無能為力。只能祈禱自衛隊能夠盡快地安排直升機過來。
在擔憂之中,結束了今天早上的例行巡診,我回到了醫務室。
回到醫務室後,我隨即關心起躺在病床上的那位少女。其實身為一個醫生,應該把患者一視同仁,讓她待在隔壁的房間。只不過前輩跟島田特別有交代,加上她算是我的學妹,所以就給她方便,讓我就近看管。
「問題兒童,身體狀況怎麼樣?」
聽到這話,少女抬起頭來,感覺眼神有些恍惚。
明顯的低血糖與低血壓症狀。
等她完全回過神來,已經是數分鐘後的事情了。
「……感覺妳是個大忙人呢,那個……醫生學姐。」
「會議上發生了點突發狀況。還有,醫生學姐是怎麼回事?」
「妳不是醫生嗎?又是這裡的畢業生,所以叫妳醫生學姐,不為過吧?」
「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可是醫生學姐聽起來有夠怪異的。」
「我明白了,那麼就叫妳學姐醫生吧。」
「妳只是前後顛倒吧?」我驚呼,「看是要叫我醫生,或者是叫我學姐,請妳在這當中選一個。」
「我知道了,那麼我會用這兩種以外的稱呼方式。」
「嗯,這樣很好,總算有點進展了。」
「學姐醫生子,您看怎麼樣?」
「什麼嘛,這根本不是名字,就只是把兩個稱謂結合起來多加個『子』而已啊!」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妳的名字嘛……」
她的口氣充滿了抱怨,好像責任都在我身上似的。
也罷、也罷,畢竟我從來沒跟她提及自己的名字過。
「我叫西園寺友夏。願意的話,麻煩妳稱呼我的姓氏,就算直接稱呼名字我也不會覺得不禮貌。」
「知道了。」她輕輕點頭,「那麼,理事長跟二階堂的後輩有什麼事情嗎?」
「妳這個說法是什麼啊……」
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樣稱呼總有股無名火起。
「我說過了,名字是西園寺友夏,請妳記得!」
「嗯,放心交給我吧。我會拿出福爾摩斯對決莫里亞提教授的那種毅力與決心,努力記得的!」
「只不過是請妳記住別人的名字,有必要這麼悲壯嗎!」
「這只是想表達我的努力程度而已啦,別在意、別在意。」
為什麼要在這種事情上努力啊,這個人……
「怎麼了嗎,難道有什麼心事,理事長跟二階堂的後輩子?」
「妳繼續這樣胡鬧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氣囉!我說過,我叫西園寺友夏!」
「啊啊,友夏,嗯,我記得了!」
「不,我看妳根本就不想去記這種事情吧……」
「不要這樣說嘛,身為可靠的學姊就要相信可愛後輩說的每一句話!」
可、可靠嗎?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會有這麼老實的一面。
不對、不對,如果認同她的話,不就等於承認她很可愛?雖然她閉嘴不講話,確實是個美少女啦……儘管不想承認。
可是否認的話,又等於是在說自己很不可靠。
「就只會耍嘴皮子……」
「不要這麼說嘛。對於頭腦聰明的人來說,有時候看似耍嘴皮子的說話方式,說不定是為了隱藏某種重要伏筆的手法呢。」
「哦,所以說這是什麼樣的伏筆?」
「嗯,既然妳都誠心誠意的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妳吧。」
「不,其實我一點不想知道。」我否決。
「真讓人難過……讓我說一下是會怎樣啦!?」
「總覺得會被妳牽著鼻子走。」
「才不會哩!」她反駁道,「既然如此,我就貨真價實地努力一回,講點正經的事情吧,我認真起來的話,妳肯定會被我之前所埋下的伏筆給嚇到合不攏嘴。」
「明明從頭到尾都一直在胡說八道,這是哪來的伏筆可言啊?」
「不,我向來都是很正經的,從來都不胡說八道哦。」
「那麼我的名字,妳到底有沒有記清楚啊!?」
「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要扯到妳的名字?」
「因為還不都是因為妳東扯西扯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那個……理事長跟二階堂的後輩學姐醫生子,學校的保健室可是禁止喧嘩的哦。」
「啊……抱歉,是我不好……等等,為什麼變成我要道歉來著,而且名稱還越來越奇怪!」
聽到我的抱怨,眼前這位少女無奈地聳聳肩膀:「還不是因為妳忘了我的名字嗎……」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下次會記得……不對,記不住別人名字的人應該是妳吧!」
「記不住?太小看本小姐了,不就是西園寺友夏嗎?都二十幾歲的人了,為什麼要因為名字這種小事情,弄得火冒三丈啊,搞不懂妳呢。」
「妳以為這一切都是誰害的啊……」
我搖頭嘆息。
她不愧是受到琴里蓋章認可的問題兒童。
完全無厘頭的發言跟對話內容,簡直跟她那個神經病的舅舅如出一轍,真的是有夠難以應付的。
「可是呢,友夏現在的情緒,緩和了不少吧?」
「……」
確實,剛才在會議上累積的緊繃情緒,現在舒緩了許多。
莫非,這個人是看出我心情緊繃,所以才會故意說些無厘頭的話,讓我緩和心底的情緒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方式還真有點彆腳。
決定不予以理會的我回到了醫生的身分,開始針對這名過動兒進行問診。
「有沒有覺得噁心或者想嘔吐的感覺?」
「沒有。」
意外的,這次她很老實的回答,並沒有作怪。
「傷口呢?還在痛嗎?」
「嘰嘰喳喳講了一堆話,現在痛死人了……」
既然傷口疼痛還要說那麼多奇怪的話,就只是為了讓我緩和緊張情緒?
這讓我對這位問題兒童感覺到一股暖意。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將其藏在冷靜的外表之下。
「是嗎……沒有止痛針,只能請妳多忍耐了,還是妳需要嗎啡?」
「嗯,還能忍得住。」
作怪的時候挺搞怪的,但是認真的時候卻很配合。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還有那荒唐至極的說話方式,真不愧是跟島田有著相同血緣的人,舅甥兩都令我難以招架。
「既然我答應過前輩要照顧妳,就會對妳負責到底。有什麼要求,只要是能力所及的一定替妳辦到。」
「友夏跟二階堂聊過了?」
「嗯,我不是說過是他把妳託付給我照顧的嗎?」
如此激烈的反應,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也有點不吃味。
「是這樣子啊……」
「對了,有件事情我想找妳聊聊。妳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想跟妳聊什麼吧,問題兒童?」
「嗯。」她略微的點點頭。
於是我從冰箱裡拿出麥茶倒入茶杯後,遞給了倚靠病床的少女。
詢問的,自然是他跟前輩之間是怎麼認識的,還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簡單而言,就是一群人盤踞在賣場進行固守,而這位姓八坂的少女基於某些理由選擇和前輩合作。然後一個叫做龍田達也的人,因為無聊的玩樂心,將據點的倖存者玩弄在股掌之間,最後更是下毒殺害了絕大多數的倖存者。
雖然說,最後八坂跟前輩聯手之下成功制服那個叫做龍田達也的人,但八坂也因此受到重傷。
而前輩最後,似乎親自動手殺了龍田達也。
雖然說會說出這些事情是由於我刻意的信行引導,只不過依照這位少女的聰穎的天資,假如她不想透露的事情,恐怕我用怎樣的角度切入問題她都不會乖乖配合的吧。
換句話說,她似乎是基於某種因素上對我有著一定程度的信賴。
而聽完之後,我的心情有點複雜。
難怪我第一眼見到前輩的時候,就覺得他跟四年前有的極大的不同。
並非外表上的,而是給人的氣場跟四年半以前不一樣。以前他雖然外表冷漠,但心底卻有著燃燒的火種。如今他不但目光比以往所認識的他更加銳利,身上也散發著危險的氣息,那是一種只要稍微走偏了路線,就會陷入道德感盡失、徹底陷入自我狂亂的危險氛圍。
如是因為親手殺過人的關係到還容易解決,問題是這種感覺似乎不是這樣來的……雖然只有一點,但確實能在前輩身上看到反社會人格異常的種種跡象。
換句話說,一但前輩徹底的拋開人倫常理,將會成為非常可怕的人物……說不定會比島田這個人還要危險。
「那個,二階堂是因為我的關係才會殺人,請妳不要責備他。」
「……嗯,既然前輩會動手,應該也是因為超出忍耐限度,我不會責備他動手殺人這件事情。」
「不愧是二階堂的後輩,很能理解他的心思……」
「畢竟我們也交往過一段時間,雖然這中間間隔了四年半。」
「……嗯。」
我打住了話語,盯著放在大腿上的手指間。
突如其來的沉默對我或者是對他而言都有點不知所措,不過我隨即轉換好了心情,抬起頭來重新面對這位問題兒童。
「前輩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可靠啊,這點從妳說話的語氣就能感受到。」
「嗯,雖然平常總是一副事不關己,不想沾惹上任何麻煩的不沾鍋模樣,可是碰上關鍵危急的時刻,他表現的就很可靠。」
「以前在醫院的時候,他就很擅長危機處理。」
「我想也是。」我說,「畢竟是徘徊在手術房跟急診室的醫生。」
「真希望前輩在這裡也能發揮他的領導能力跟危機處理能力。」
看到八坂一臉狐疑,我露出了苦笑。
「新來的那些避難者,都是在情況危急的狀況之下倖存下來的倖存者,如果能夠提供協助的話,對這個團體來說肯定是一大助力。──只可惜,我們這邊出了點小問題,導致協調與配合上出了點差錯。無論如何,必須努力的獲得大家的信賴才可以。」
「依照友夏所說的來判斷……該不會是,自衛隊把原定的救援時間往後拖延了?」
「嗯,這是主要因素……所以在救援直升機抵達之前,必須讓所有人團結一至才可以,不然,新舊成員彼此的隔閡導致混亂產生的話……」
「整個團體就會從內部開始瓦解,我說的沒錯吧?」
「完全正確。」我點點頭,「雖然有琴里的手腕跟妳舅舅的魄力,目前是不用擔心這點,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要是碰上那個萬一的話……」
「那是最壞的狀況」我說,「自衛隊的人正跟駐日的美軍互相配合,在各地進行馳援,相信很快就會抵達這裡的,所以不需要擔心。」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