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小時候，媽媽蹲坐在我的面前，帶著有些悲傷的神情，用她那雙布滿皺紋及厚繭的溫暖的手為我戴上面具。
『媽媽不奢求你將來成為不得了的大人物，只要能當個正常人、普通的長大就夠了。』
爸爸拋下妻小人間蒸發，至今仍不知身處何方，親戚朋友也對我們母子倆不聞不問，一路都是由媽媽將我提拔長大，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是媽媽多大的負擔。
當時的我並不清楚何謂正常或普通，但我不想讓媽媽傷心難過，我會為了她的心願努力做個相當平凡的人，融入名為社會的大家庭。
課業也好、運動也好，不需要比別人更出色，不需要展現過人的才華，只要跟大家一樣就足夠了，只要這麼做媽媽就會再度綻放笑容。
縱使對其他人毫不關心也要裝成體貼善良的人，哪怕是厭惡的事物也要順從大家的喜好假裝興高采烈，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被排擠，因為人類會對與自己不同的人感到恐懼。
一直以來都偽裝人類順著潮流走，不知不覺就把這副模樣誤以為是自己的原貌，直到媽媽去世之後我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是正常人，發現自己只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范仔告訴我如果不想摘下面具就別摘，事實也證明面具底下的怪物是人人所畏懼的存在，一旦見過一次就不再有人把我視為他們的一份子。
然而Zoe卻教會我別太在意其他人的觀感，只要捫心自問做不愧對自己的事就好，她伸出的援手並不是為了做給人看，而是出自真心想幫助別人。
不想再當個怪物，繼續裝做人類，付出的代價即是身處地獄無從脫身。
不想再當個人類，重新做回怪物，付出的代價即是遭受眾議招人憎惡。
既不想當怪物又不想當人類，我到底想成為什麼？
平時的答案可能會有所不同，不過現在的我只想做自己，以自己的意志作出抉擇。
十七樓的地面鋪滿絨布，從下層飄上來的一點火花將其引燃，有很多地方也焚燒起來，濃濃黑煙又遮蔽了大半的視線，一時之間沒發現Zoe的蹤影。
豎起非人的耳朵仔細聆聽周遭的動靜，戲院裡存有微弱的喘息及嗆咳聲，立即衝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以腦門的第三隻眼捕捉到她們的蹤跡，她和一個小孩趴倒在地意識模糊，即使已經用濕布摀住口鼻依然露出痛苦的表情。
近乎密閉的空間不斷竄入濃煙，再加上高溫的蒸騰，身體已經無法承受了嗎？雙手抱起Zoe正打算離去，回頭看了地上那位昏迷不醒的小孩一眼，想想就這麼讓他死在這裡也不太好，第三支手一把將他扛在肩上順手帶走。
「咳咳……」
走出戲院的側門沒幾步，Zoe勉強地睜開雙眼，可能是因嗆傷沒辦法正常說話，但表情似乎感到十分訝異，看到自身被一個面貌醜惡的怪物抱著走會驚恐也是理所當然。
「你是……阿蘇嗎？」
她的第一反應果真跟范仔相同，親眼見到變成怪物的朋友論誰都會這麼問吧？
又要結束了嗎？得來不易的第二段友誼，如同玻璃製的薔薇，看似炫目又華麗，卻是輕輕一碰就粉碎，無法承受一點挫傷的虛幻之美。
幾個月前才經歷過一次的事，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心中的波瀾依然沒能這麼簡單就停歇，縱使想放聲哭泣，怪物的眼睛也流不出半滴淚水。
「什麼怪物嘛……現在的你……不是比人類還更像人類嗎？」
出乎我的預料之外，她臉上浮現出以往從未見過的笑容，為什麼見到怪物的我，還能用如此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呢？
話才說完她就如同趴在父母懷中的孩子，卸下心防在我面前安穩地睡著了，嘴邊還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
明明是我來救她，卻不知為何覺得真正被拯救的人其實是我才對，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她接納了我怪物的一面、唯一一個讓我取下面具的人。
如果是童話故事接下來大概就是王子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惜現實並不如童話那麼單純美好，即使能夠互相理解也不代表能永遠在一起，更何況面具已經燒成灰燼，現在這副樣貌要是給這麼多群眾看到可不僅只於班級霸凌的層級。
要是外頭有新聞的現場直播，全國上下都會知道有這麼一隻怪物存在，想必會造成相當程度的恐慌吧？說不定警方、軍方都會前來緝拿我，把我抓去做研究及各種實驗，Zoe可能也會被隔離進行各種檢查，後續的麻煩接踵而來。
那又如何？根本顧不了這麼多，此刻我的想法只有一個——絕對不會讓她就這麼死在這場火災。
為了自己也好，為了她也好，為了誰都好，無論如何都要拯救她，剩下的事就等發生了再來考慮吧！
百貨公司高樓發出一聲轟然巨響，有個龐然大物與玻璃及水泥碎片同時落下，站在底下圍觀的群眾發出尖叫聲並四處逃竄，不到幾秒正下方就騰出了十幾公尺的空曠地面。
除了四散的碎塊砸落，有一隻怎麼看都不像是地球上會出現的怪物墜於此處，強健的雙腳直入地表，撞出放射狀的明顯裂痕，懷中抱著一位桃紅短髮的青少女，還另外揹著一名孩童。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簡直就像是狩獵中的吃人怪物，驚恐的叫喊聲此起彼落。
「危險！」「怪物出現了？」「退後！別靠近牠！」
目睹怪物的反應與原先預期的如出一轍，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輕輕放下捧在懷中的Zoe以及肩上的孩子，接下來只要留下兩人趕緊離去，在場救護人員應該會把她們送去急救才是。
正想轉身離去，周遭的呼聲內容卻變得愈來愈奇怪——
「怪物救了人？」「為什麼要救她們？」「放著不管不就得了？」「別人的死活有很重要嗎？」「竟然真心想要救人？」「不可饒恕……絕對不能原諒……」「那傢伙跟我們不一樣，是異類、是必須殺、扌卓、白勺、忄又土、牛勿——」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更深層的某種存在，這個世界開始扭曲，轉為黑紅交融的濃稠色調，眼前的人們逐漸融化，一個個變成難以言喻的詭異形體，用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眶緊盯著我。
這幅景色我曾見過，是之前阿姨來到家裡時在一瞬間轉化成的怪物，為什麼這些人也會……
直襲而來的恐懼不禁使我再次抱起Zoe，向後退了幾步靠到玻璃的櫥窗上，不經意的回頭卻看到更無法理解的景象——
從玻璃映出的我的長相，並不是以往照鏡子看到的怪物，而是相當平凡、普通人的我，鏡像中除了我、Zoe和莫名變為成人體態的救起的孩子，所有的人都轉化成怪物的姿態，無止境的黑暗正凝視著我們。
這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是……不對，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創作內容
同人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