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暖和的熱水包裹著我，全身的肌肉獲得了放鬆的感覺。
走出浴室，發現門前的洗衣籃旁放著一套乾淨的衣服。
穿起彩音替我準備的衣服，接著我拿起吹風機吹乾頭髮。
在將頭髮吹乾的同時，我轉頭看向掛在牆上的鏡子，看著鏡子裡我的樣貌。
土棕色的格子襯衫，以及一件靛藍色的短褲。
這怎麼看都像是男生的穿著，想必這是彩音下定決意改變成女生前的衣服吧，就和今晚出門在餐廳用餐時的打扮一樣，不過硬要說的話彩音今晚的裝扮比較中性，女生穿起來也不會怪。
若要指出彩音給我的這套衣服的問題的話就是小了些，行動並不是很方便，不過那是她的衣服，所以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走出浴室，意外的彩音不在房間，而是在客廳。她坐在沙發上，面前的桌子上擺著筆電，併攏的腿上則放著一個手繪板。
見她專注的盯著螢幕，拿著手寫筆的手絲毫沒有停過的在板子畫來畫去。
悄悄走到她的背後，偷看她在畫些什麼。
一襲乳白婚禮洋裝，新娘禮服的裙擺宛如一灘牛奶般在地上流淌著。一套筆挺的黑色燕尾服，輪廓高挺的模樣襯托出新郎的身材高大。
一黑一白的新郎與新娘正沿著紅毯步入禮堂。
其中這幅畫的視角是定在新郎與新娘的背後，因此也看不見兩人當下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以及手牽著手的模樣。
淡藍的天空和數朵純白的雲朵，完美的天氣，完美的露天禮堂，完美的婚禮服，為這對新人譜出了一生中最棒的婚禮。
看著彩音的這幅畫，雖然還沒完工，但已經看得出其中的靈魂了。
彩音是美術系的，雖然早就知道她會畫畫，但一直都不曉得她原來畫技這麼好，著實令我佩服。
我繞過沙發，坐到彩音旁邊。
餘光瞥見我後，彩音這才停下手邊的筆，吐出一口放鬆的長氣後對我道：「阿斗，衣服合身嗎？」
「不合，太小了點。」
「我想也是，畢竟阿斗的體型和我差太多了。」彩音對我傾頭微笑。
「原來妳這麼會畫畫。」我提起了話題。
「嗯…………我只是稍有涉略而已，並不是精通。」彩音這時轉化尷尬的表情：「系上比我厲害的人太多了，比起我的畫，他們的作品比我的更起眼。」
「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認為彩音妳的作品不差哦。」親眼見證了彩音筆下的奇蹟，我一五一十的吐出心中的想法。
不管是新娘還是新郎的衣服，禮堂的佈景，以及天空的樣子等等，都被我稱讚了一次。
而被我稱讚的彩音，不知為何的有些羞臊。
「……這、這樣啊，…………其實我的夢想就是成為這張畫上面的人哦。」
「夢想？」
「嗯，我一直希望我有一天能夠和心愛的人一起走入禮堂，一同享有幸福滿溢的瞬間。」
聽完彩音的願望，心裡忽然有個酸澀感正濃濃的孕育而出，但我忍住那股討人厭的感覺，硬是擺出一道笑容。
「嗯，總有一天一定會有的。」
…………
……
大雨仍舊下著，我看向窗外，灰濛的天空彷彿把整個城市都籠罩在憂鬱之中。
「阿斗，今天要不要在我家過夜呢？」不曉得從哪出現的彩音來到我的身旁，對我這麼問了。
「蛤？！」我驚訝一聲。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雨勢很大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我怕阿斗淋濕，所以才想出這個方法的！」彩音急忙解釋。
聽完彩音的話，我隨即鎮定下來，思考了會緩緩道：「好…………那麼就打擾妳一晚了。」
我明知道彩音那句邀請存在著極大的問題，就算雨再大也不需要留在彩音家過夜，撐把傘就行了。
然而我明知道這個盲點，我卻有種想要成全彩音的念頭，最後答應了她的邀請。
…………
……
彩音的家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作為打擾她家裡的訪客，彩音把唯一一張床讓給我睡，自己則在床邊鋪了了個地墊。
深夜，我倆雙雙蓋上棉被，在漆黑且只有浩大雨聲圍繞的房間裡彼此不發一語。
要是能夠就這樣在我們兩個都不說話的氣氛下睡著，或許是最好的。只可惜我有認床的毛病，彩音的床我睡不習慣，躺在床上好幾分鐘都沒辦法入睡。
我側躺著面對牆壁，背對彩音，姿勢維持久了，當我打算翻身時，我的身後傳來了棉被移動的布料摩擦聲。
不一會，我背後那側的床陷了下去，接著馬上感受到了一股暖意襲上我的後背。
彩音躺上了這張床，用不著回頭都能夠確定。
「阿斗，還醒著嗎？」彩音用氣音在我背後溫柔的問道。
「嗯…………」我默默點頭，始終沒有轉過身去。
「今天真的很開心喔，晚上能夠和阿斗一起去高檔餐廳，入夜了還能和你一起睡覺。」彩音壓低音量的竊笑著：「今天的我很幸福喔，阿斗呢？」
「我、我啊…………算得上吧。」
模稜兩可的回答。
「嘻嘻……雖然很開心，但真要說的話就是早上阿斗你遇到你朋友的時候，那麼熱絡的和她打招呼，我有點忌妒就是了。」彩音用著賭氣的語調說著，這時她的表情大概是嘟著嘴的吧。
「抱歉，因為她是我的老朋友。」
敷衍道歉的答覆。
「對了，晚上你看到的那張畫，我一直在幻想要是穿著黑色西裝的新郎是阿斗的話該有多好。」
「…………」
靜默不語的冷淡。
儘管我冷漠的回應，彩音仍是用著歡喜的心情，用雀躍的語調和我說著話。
約莫幾秒過去，彩音把手悄悄環過我的腰，把自己與我的距離拉近。彩音胸前的體溫毫不遺漏的傳遞到了我的背後，我反應過度的身體一顫。
我並不是因為彩音是我的情侶而在共床的夜晚害怕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也非她是男生想卿卿我我而感到畏懼。
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更奇妙層面的感覺，一種酸楚、酸澀的感覺。
心裡很難受，我卻一直沒法搞懂這個感覺到底是什麼。
我默默的手捧著胸口，蹙起了眉頭。
「彩音……我們還是分手吧。」我的胸口像是被電擊，心臟猛然一跳。
「………………」這次彩音並沒有說話，我也不曉得她的表情是什麼。
猜測不出彩音的反應，我有些緊張。
「結果……阿斗你還是這麼堅持嗎？」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說，彩音難過的吐出帶滿哀傷情感的話語。
「抱歉，我真的覺得我們不適合。」
道歉。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打算要分手呢？」
「因為我騙了妳，我說我喜歡的是男生的這件事，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和妳分手才這麼講的…………真的很抱歉。」
道歉，不停的道歉。
「我不要！」赫然，彩音提高音量。
她硬是拽住我的肩膀，把我從側躺拉成正躺，接著一腳跨過我的腰，坐在我的肚子上。
彩音淚眼汪汪的凝視著我，那翠綠的視線中滿是怨懟和悲傷，像是在生氣也像是在難過。
「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彩音又再度喊了一次。
看著彩音的樣子，我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彩音哭，第一次見到她掉下眼淚。
「我為了阿斗！我把自己改變成女生，學習女生的講話習慣，學習怎麼樣打扮，我付出的努力甚至比其他女生都還要多，直到今天我已經勝過許多女生太多太多了，為的不是其他人，為的只有阿斗你一個人！」
彩音忿忿的說著，越說越哽咽。
「對不起…………不僅僅是因為妳是男生，我們之間的興趣和夢想相差太多了，彼此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要交往，果然還是太困難了。」
道歉，除了道歉之外還是道歉。
「我不管！明明、明明是阿斗你救了我的，要是那天沒有在餐廳遇到你，我根本就不可能還活著。要是阿斗你那天沒有對我伸出援手，沒有帶著我從陰霾中走出來，我根本就不可能像今天晚上這麼的開心！這麼的幸福！」
滴答、滴答——彩音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臉上。
「是你拯救了我，我才深深的愛上你的！為了愛你，我甚至願意改變性別、改變外表，就只為了你一個人！是你教了我人生的瓶頸太多，連這一點都過不去的話就枉費做一個人的！」
彩音哭著說了一大堆，我心中的酸楚感也比剛才更濃烈了。
「對不起…………我雖然救了妳的人生，但妳的人生不能只因為我而活，未來的光景有太多美好守候著妳，要是妳不放棄我，那妳根本就沒有未來可言。我是為了妳好，彩音。」
「我不要聽！」彩音激動的拽住我的衣領，接著一把自己的唇粗魯的壓在了我的嘴上。
柔軟又帶點粗魯的吻完全由彩音掌控，我只能呆愣著，讓她為所欲為。
軟綿的觸感互相摩擦著，嘴裡吐出的濕氣沾染了彼此的雙唇，甚至可以吸到對方的吐息，我們兩個人的呼吸彷彿融合在一起。
激動的吻底下，是彩音滿是淚水的臉龐，看起來多麼的楚楚可憐。
可是我卻沒辦法憐憫她。
她的悲傷是我造成的，要是我再向她伸出援手的話……
豈不是重蹈覆轍了嗎？
我抑著酸澀的心境，任由彩音粗魯的親吻。
明明這吻是如此溫柔如此熱烈，我卻只感受到濃烈的悲傷和不甘心。
原來，吻是這麼哀傷的一個東西啊。
彩音的吻持續了好久好久，我們兩人的唾液早已在彼此的嘴裡混成一塊，時不時彩音還會推出舌尖，伸進我的唇裡，有好幾度我差點不能呼吸，但想必彩音也是一樣的。
寧願窒息也要發洩出自己的愛意，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情，真的能叫做愛嗎？
不曉得過了多久，等到彩音累了，吻自然也停下了。
彩音倒在我的身上睡著了，我輕輕抱著她，用著不讓她醒來的力道。
一整夜我無法入睡，大雨也在深夜裡停歇了下來，直到天空看得到一絲絲光亮，勉強把房間給照亮，我才悄悄放開擁抱的手，接著改成側臥的姿勢，讓彩音倒回床上。
看著彩音哭紅的眼角和腫起的眼袋，甚至是在熟睡的夢境中，彩音都是皺著眉毛的苦澀表情。
我離開有些擁擠的單人床，替彩音蓋上了棉被，接著離開了她家。
回家的路上遍地都是水窪，在滿是濕氣的人行道上，我拿出手機，把彩音的號碼和通訊帳號全部封鎖。
「這樣一來…………就結束了吧。」
唯，我成功了，終於成功和彩音分手了。
心裡的酸楚不但沒有消散，憂鬱也依舊充斥在心頭。
我相信時間會漸漸把我和彩音隔離開來的，到時我們兩人就都自由了。
「對不起……」我收起手機，走在回家的路上。
直至最後，我對彩音還是只有道歉的話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