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在許都城上,望著遙遠的北方。
插在城牆上的軍旗隨風飄揚,在無遮蔽物的掩護之下,荀彧的外衣較灰暗的天空鮮亮,飄散的秀髮如水墨,香囊所散發的香氣也順著風兒起舞,仿若春天芬芳的花瓣飛舞於天空,塗抹成一張春意盎然的畫作。
「要開戰了……」
袁紹未聽田豐之策,在曹操集兵前出兵造成混亂,而是集結十萬大軍,欲與曹操一決勝負,給予曹操妥善布局的時間。
「田豐剛而犯上……我已吃去這棋,專心對付沮授即可。」
田豐與沮授是袁紹兩大謀士,田豐善奇計,沮授善布局,彼此又有交情,若是聯手出擊,曹操軍內的謀士也不易對付。
「袁紹在戰前自拔謀士,是你做的嗎?」
一旁的程昱站在荀彧的身旁,神情嚴肅。
「是袁紹自己做的。」
郭嘉欲與謀士鬥智,大展身手,但荀彧更願早日結束戰局。
荀彧透過奸細,在鄴城內謠傳「非田豐無以對抗曹操」的輿論,彷彿田豐才是決定戰況的關鍵人物。袁紹是主君,怎能接受田豐比他重要的理論?其他謀士也不承認田豐是第一謀士,自然懷恨在心。
「田豐才能出眾,卻不懂適可而止,本易招人忌恨。」
荀彧道出對田豐的瞭解。
田豐向袁紹獻策,袁紹不從,他應以其他辦法勸戒,而非再三強諫,導致袁紹無臺階可下,惱羞成怒,將他押入大牢。
田豐入獄,沮授內心難安。沮授再想營救田豐,也懼淪為與田豐同牢的下場。
「……逢紀與審配的感情不錯,這又怎麼說?」
荀彧分析袁紹謀士團的性格,從其性格缺失各自擊破,讓程昱產生幾分興味。
「審配忠烈慷慨,逢紀自比智略第一,類型不同。逢紀不與審配為敵,甚至交好對抗其他謀士,審配見逢紀親善,也願與其親近。」
經荀彧的分析,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
「這張牌打算用在何處呢?」
審配與逢紀自成一氣,但程昱未視兩人為威脅,好奇荀彧何時會讓兩人發揮效用。
「這點請恕我保密。」
荀彧保持微笑,不洩漏機密情報。
「……袁紹的首席謀士果然是沮授嗎?」
程昱看向荀彧,欲聞荀彧的見解。
「我明白袁紹的性格。他外寬內忌,憂喜不顯於色,他會將田豐下獄,沮授若不謹慎,遲早也會惹禍上身。」
荀彧作客時袁府時,僅因無明確回應,就為袁紹所疏遠。
沒有接受婉拒的肚量,就不可能有接受諫言的雅量,所以荀彧坦然離開了冀州。
現在,袁紹已開下獄謀士的首例,又怎不會再開第二例?沮授若未看清此點,再以往昔的方式建言,遲早被袁紹排除。
「所以文若與祭酒才不為袁紹效力嗎?」
程昱一向不欣賞袁紹,但荀彧的分析使他更明白袁紹之失。
「謀士一多,意見即多,紛擾亦多,袁紹還沒真正體認到六神無主的滋味。」
如何總結並歸納建言,本是上位者的功力,但上位者事務繁雜,鮮少能專務一事,便是交由心腹處理。袁紹僅信賴家人,曾經與他交好的沮授、田豐都稱不上心腹。然而,袁紹的家人缺乏分析的才能,最終只能由袁紹自行推定,便難免左支右絀了。
「……曹公果真是英雄。」
曹操會猶疑,但他總能納建言,獲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對程昱來說,曹操果決有智,是他最理想的主君典範。
「……」
荀彧只是微笑看著程昱,未發一語。
「袁紹兩大驍將,顏良、文醜又該如何是好?」
程昱問完謀士,改問足以影響戰局的將軍。
「他們只是匹夫之勇,一戰可擒。」
理當是驍勇難敵的雙壁,在荀彧眼中卻如一面薄玻璃,輕易就能打破。
「聽你這麼說,我也想到前線了。」
程昱看向北方,他善於軍略調度,不想只待在後方協防。
「不陪我守城嗎?」
荀彧帶著笑意,視程昱的回答決定是否准行。
「西邊有鍾繇,劉表只是坐談客。鄄城是前線,雖非要地,但無人守備,易為袁紹覬覦的目標。」
程昱回應袁紹可能的攻擊路線,好讓荀彧同意出征。
「我不認為袁紹會過河進攻鄄城。」
曹操與馬騰有盟約,又有鍾繇協調,局勢不大變可使其維持中立;劉表坐擁荊州十萬大兵,不與袁紹或曹操結盟,坐壁上觀,等到時局偏向何方時,早已錯失談判良機。
許都的兵力不多,無以支援鄄城,許都又比鄄城重要,荀彧傾向不分派。
「只要給我七百兵,我去鄄城號召響應,減輕許都的負擔。」
程昱知道荀彧的顧忌,所以只需少兵就能達成目的。
「……也好。」
區區七百兵,如何達成防禦的效果?不過,只有程昱可以在東郡生出更多的軍隊與輜重。
荀彧以分散負擔的角度,決定一試。
「等到你抵達前線,請為我傳句話:後方兵力雖少,但是防禦沒問題,前線取了這麼多的兵,不打出好成績不行。」
荀彧故意發出有些苛薄的語氣,抖擻前線將士好好作戰。
「我也要給新來的一點顏色瞧瞧。」
程昱摩拳擦掌,回味當時與陳宮對峙的情景。
「(讓奉孝有緊張感也好。)」
荀彧不讓袁紹的謀士得以盡情發展軍略,並給程昱表現機會,讓曹操重新見識程昱的軍略實力,警惕其他謀士。
「還有……軍師祭酒穿著太過單薄,恐怕無法承受冀州的寒冬,請將這件外衣私下交給他。」
荀彧脫下外衣,依衣線摺疊,交給程昱。
「……私下?」
程昱接過外衣,對它的柔軟度與保暖力略顯驚訝,立刻領會它價值不斐。
「相信仲徳明白我的意思。」
荀彧信賴程昱,間接承認他與郭嘉的關係,願程昱牽線。
「這可能比鎮守鄄城還難。」
程昱發出感慨,思索如何做得不知不覺。
「有勞你了。」
託付外衣是私事,荀彧感謝程昱為他走這一趟。
「我去準備。」
程昱是速戰速決的人物,他轉過身,準備出發鎮守鄄城。
「(仲德守鄄城,夏侯將軍任補給,奉孝居官渡,現在許都真的只有我……只能說敵人的推演十分完美,不能輕易放鬆。)」
荀彧想起獨守鄄城的往事。
這次布局完善,但周遭的敵人更加強大,理論上敵人不會進攻許都,但只是理論。
荀彧閉上眼睛,乍暖還寒的春風,不比寒冬的凜冽之風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