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自由象限》常駐活動【思念】活動作品
宙元2781年(原公元6872年)。
人類拋棄金色恆星和藍色行星的三千年之後。
那並不是星球的時代,而是星海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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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科羅拉多推開溫妮輕柔的撫觸,翻身下床,開始穿起褲子。
「咦,你要走啦?」溫妮撒嬌地說,依依不捨,「再陪我一下嘛。」
「不成,咱們航程很趕。」丹佛笑道,撿起地上的上衣,「如果我再不回去,會被艦長切塊丟去餵太空鯊的。」
「要不然你辭職吧?」溫妮軟膩地說,揭開身上的薄被,露出胴體,「留下來陪我?」
丹佛俯下身,親了親溫妮的嘴唇。
「妳是個好女人,溫麗小姐,像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妳的,找個好男人廝守終生吧。」
「……」
丹佛打開房間的艙門,朝床上豎起兩指,做了一個帥氣的手勢,「後會有期。」
「人家叫溫妮啦!」
飛來的枕頭被即時關上的艙門擋下。
「啊,你又去玩女人了對吧?」一看見丹佛走進主船艙,慕田峪登時指著他的鼻頭大喊,「副艦長!丹佛又去玩女人了,你看他啦!」
丹佛一把壓下慕田峪的頭,「閉嘴啦,臭小鬼。我又不像你連毛都還沒長齊,盼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才有那麼一個星空港進行補給,找個女人陪不為過吧!」
「我說你啊,你不覺得你有點縱慾過度了嗎?」歐西里斯.開羅從主控終端機下頭探出頭,沒好氣地說。
「你哪來的臉皮說這種話啦!臭眼鏡佬!我都沒說你和川崎小姐每天夜夜笙歌了,你怎麼好意思說我啊!」
「你說誰夜夜笙歌啊,大白痴!」
從儲藏室飛來的營養罐頭被慕田峪機敏的避開,正巧打中丹佛的後腦。
「幹嘛啦!很痛耶!」丹佛轉向川崎.神奈川,「那是事實啊,我昨晚還聽到妳超大聲的——不要再丟了啦!妳這是糟蹋食物喔!」
「別吵了,丹佛……」萊斯特.不列顛踏進船艙,手上拿著外接式儀表板和專業測星儀,一臉無奈,「我在航線室都能聽到你的叫聲。」
丹佛「嘖」了一聲,低聲碎罵,「臭鬍子佬……」
「副艦長,丹佛罵你臭鬍子佬!」慕田峪立刻舉手打小報告。
「喂!臭小鬼!」
「你有時間玩女人,不如好好幫忙補給,」萊斯特說,「咱們船上只有七個人,每個人力都很重要。」
「我是第一機師耶!靠港時間讓我休息一下不為過吧!」
「慕田峪,下次的星空港有點距離,你先去把備用燃料準備一下。開羅老弟,我想跟你談一下系統補強的問題……」
「不准忽視我!」
丹佛悻悻然地踏出主船艙,航行期間那裡是他為所欲為的戰場,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妨礙維修和補給的閒雜人等而已。
「嘖,所有人都只會罵我,他們不懂啦!我又不像眼鏡佬和川崎,單身男人找女人有什麼錯啦!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臭鬍子佬、另一個是鬍子都還沒長的臭小鬼,為什麼就沒人能懂我這種成熟男人的痛苦呢?」
他一邊吸剛才被川崎丟來的營養罐頭,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打算趁著離出航還有斷時間姑且補個眠。
「你的痛苦是什麼?縱慾過度嗎?」
冷不防地,他後方傳來提問。
「嗚哇,嚇死人,是妳啊。」
靜悄悄站在轉角陰影處的嬌小少女上前半步,到了燈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不,這個年紀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女了吧。
當初丹佛和她初識的時候她剛過二十歲,經過四年多的星間飛行,已經步入二十歲後半了。話雖如此,她這幾年幾乎沒什麼變。個頭同樣矮小,毛毛躁躁的烏黑長髮、長年身處人造燈光下的蒼白皮膚,以及厚重眼鏡後方無精打采的眼睛。
能夠在研究室以外的地方看見她實屬稀奇,丹佛甚至不確定她這四年間到底有沒有離開過這艘太空船。對一到新的星空站或新的星球就會下船遊玩(主要是找女人)的丹佛來說,實在跟她不太對盤,不過恐怕除了艦長和慕田峪以外的成員都跟她不太對盤就是了。
就算如此,丹佛依然發揮他擅長吐嘈的本領。
「妳說誰縱慾過度啊!小心我哪天憋壞了偷偷跑上妳的床喔!」
「可以啊,」宜蘭.福爾摩莎無所謂地說,她抱著掌型電腦,注視著投影畫面,與丹佛並行,「只要不妨礙我的工作,我不反對。」
「……妳有時候真的會說出出人意表的話耶,福爾摩莎小姐。」
「姑且謝謝你的稱讚。」
看著宜蘭手指靈巧地操作掌型電腦,丹佛內心五味雜陳。
他至今始終不明白,年紀輕輕就獲得七個銀河第一大學博士學位的天才少女,為什麼會搭上這艘由無賴和夢想家組成的太空船。雖然對於「太陽號」來說,她的確是近似於核心一樣的重要存在,但以她的條件和資歷,就算去艦隊等級的太空船團都能擔任要職吧。
不過這並不關丹佛的事,套句艦長說的:『我的船上不問背景、不問過去,只需要知道我們都擁有相同的夢想、追求相同的目標,那就足夠了!』
丹佛嘆了口氣,卸下風流無賴的面具,換上專業機師的表情。
「所以呢?妳找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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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長回來了。
比預期的早,卻比預期的糟。
「他們不肯多付酬金,堅持原價,一步都不肯退。」艦長一走進船艙,劈頭就說。
「那不是很糟糕嗎?」慕田峪問。
「豈只糟糕。」開羅皺著眉,「如果真如宜蘭小姐的預測,航線上出現彗星使得我們得繞遠路而行的話,這趟不只沒賺,搞不好還會虧本。」
「要不拒絕他們的交易吧?」川崎提議,「找其他願意做我們生意的委託人?」
「不成,『太陽號』在這個星空港的停泊證只到明天。」萊斯特搖搖頭,「我們沒有多的閒錢能延長時效。」
討論陷入僵局。
「多找幾個委託人怎麼樣?」
主船艙艙門打開,丹佛.科羅拉多走了進來,出乎意料的,他身後跟著宜蘭。
「什麼意思?」萊斯特問。
「星際港多的是有貨物想送的傢伙,而且不乏高價商品,」丹佛說,「但要進行星間貿易必須滿足三個條件,許可、船隊、合約,有些人這三項都沒有。從這些人下手的話,也許就能貼補我們繞遠路的金額。」
川崎皺起眉頭,「等等,沒有許可和合約,那不就是——」
「我們是商船,丹佛,」萊斯特瞇起眼,「不是走私販。」
「不對,我們是夢想家。」丹佛糾正,「這四年來我們也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次只是像以前一樣而已。」
「以前那頂多是喝酒鬧事的程度,走私可是完全不同的等級。」開羅警告。
「要不然還有其他辦法嗎?」丹佛反問,「以現在的價格接下這份委託,虧本、放棄這些貨物留下來,還是虧本。如果要尋正途,就只剩這兩種結果而已。」
「現在回星空港裡頭找其他合法的委託人呢……」川崎急匆匆地說,目光不禁望向艦長。
艦長搖搖頭,「現在才開始從頭談合約,趕不上停泊証時效。」
主船艙再次陷入沉默。
「丹佛,你有門路嗎?」艦長問。
「可以嘗試,但不保證。」丹佛坦承,「如果妳覺得可行,我現在就去找。」
「給我兩分鐘考慮。」
艦長身陷在她的位子上,閉上眼睛。期間其餘六人無人開口,只是不斷對視。
「好吧。」艦長抬起眼皮,望向丹佛,「拜託你了。其他人也去四處找找吧,有正經的委託人最好,沒有的話……我想我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丹佛、開羅和萊斯特點點頭,迅速離開。
艦長嘆了口氣,站起身。
「川崎,看家拜託妳了。慕田峪,跟我來,咱們去勸勸那群奸詐的守財奴吧,看在銀河的份上,祈禱他們會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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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約完成了,不論是合法的那份,還是不合法的那份。
雪梨.澳大莉雅感覺頭殼隱隱作痛,每次發生麻煩事都會有這種感覺。
「妳的決定是正確的,雪梨。」
回程的路上,丹佛對她說。
「希望如此。」她不甘願地回答,「雖然你常出一些餿主意,但從沒有像這次那麼餿的。」
「嚴格來說,這次並不是我的主意。」
雪梨皺眉,「什麼意思?」
丹佛聳聳肩,「這方法是福爾摩莎小姐建議的,我只是替她說出來而已。」
「宜蘭建議的?」雪梨狐疑地看著他,看他的表情倒不像說謊。而且這麼一來也能解釋平常總是負責吐嘈的丹佛怎麼會突然給出這樣嚴肅的提案。
「別擔心,一切都會順利的。」丹佛喃喃說道,聽起來卻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再過三年,我們的夢想就能達成了。」
雪梨垂下目光,突然覺得太空港內的混濁空氣苦澀無比。
「希望如此。」她又說了一次。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雪梨就會夢見那顆她只在投影畫面上看過、從來不曾踏足的藍色行星。
千年之前,先人曾經居住的地方。
「人類」這個種族的根源。
回到那裡是她的夢想,不對,是遍布在星海之間的所有人類本能上的思念。
雖然已經離開三千年,但所有的人類都渴望著再次呼吸由百分之七十八的氮、百分之二十的氧構築而成的大氣,所有的人類都渴望再次看見碧藍的天空、金色的太陽。
從表定太空艙氣體供應成份列表、還有所有太空船都漆成碧藍色,就能看得出來人類這個種族深沈的思鄉病。
那是銘刻在基因序列上的強烈思念。
雪梨的夢想曾經被人嘲笑。很多人都說那顆星球已經不存在了,甚至不過是失散在銀河間的傳說而已。
但她卻打從心底不這麼認為,生物的本能是不會欺騙她的。
於是她開始籌錢,招募夥伴、組建船隊,為了回到那顆金色恆星照耀的星系看一眼。
她找到了曾經統御整支太空商團,卻被貪婪老闆開除的商人、她找到了靠著自學成材而組裝出劃時代太空船的傳奇技師、找到了精通醫術和太空科學的無執照醫生、找到了飛行學校連續三年第一名卻因為品行低劣而被退學的飛行員、找到了從四歲開始就在太空港行騙而精通四十種語言的少年、找到了十五歲就獲得七項博士學位,窮盡畢生才華追逐藍色行星的天才少女。
這些人都擁有相同的夢想。
回到那個能夠仰望藍天的故鄉。
沒錯,依照計算,再過三年他們就能回到太陽系。他們的旅途已經走完一半了,怎麼能夠在這裡停下腳步呢?
她不允許,絕對不會讓任何人阻止太陽號的前行,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允許的。
「——艦長、艦長。」
雪梨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發現川崎在搖著她的肩膀,神色憂心。
「怎麼了?」她迅速爬起身,穿上靴子,「碰到彗星群了?」
川崎搖搖頭,「那個丹佛已經避開了,航行沒問題,只是——」
看見她猶豫的神色,雪梨忍不住催促。
「嗯……妳最好過來看看比較好。」
躺在太陽號餐桌上的,是一個少女。
年紀看起來比慕田峪還小上幾歲,白皙的皮膚和金色頭髮,衣衫凌亂。
雪梨和川崎踏進主船艙的時候,其餘的成員已經為在餐桌邊。
「你們在路上撿到了一個女孩?」雪梨難以置信地說,「你們以為這裡是哪個人口過剩的星球或太空港嗎?這裡是太空耶。」
「準確來說,我們撿到的是一艘太空船。」丹佛實事求是地說。
「那艘船發出求救訊號,但是對於我們傳送過去的訊號卻沒有反應。」開羅說,「於是我和慕田峪上去看了一下。」
「很可怕。」慕田峪悄聲說,臉色蒼白,「她是唯一活著的人。」
雪梨不願意去想這代表什麼意思。她只知道,來路不明的東西千萬別撿,這句格言不論是在星球上、太空港裡,或是太空中都受用。
「我們不能放著她不管。」川崎擔憂地說。
「她的狀況如何?」雪梨問。
「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營養失調、飽受驚嚇。」川崎回答。
「她大概是因為昏倒才逃過一截。」開羅說。
「距離抵達下個太空港還有多久?」
「十一天。」丹佛立刻回答。
「全速前進的話?」
機師偏頭思索半秒,「七天。」
雪梨點點頭,「全速前進,我、開羅和萊斯特,全力協助丹佛。慕田峪,這段期間我們負責的事務暫時麻煩你了。川崎,這孩子交給妳,我們在下個太空港放她下船。」
眾人一齊點頭。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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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話簡直是在怪我不應該帶她回來一樣。」慕田峪一邊刷廁所一邊抱怨。
「你現在才聽出來?」宜蘭坐在馬桶上,漫不經心地盯著掌上電腦。
「難道我應該放她在那裡等死?」
「我就是這個意思。」
「沒血沒淚的女人。」慕田峪批評道。
「姑且謝謝你的稱讚。」
「我沒有在稱讚妳!還有,妳要是結束了就趕快出去好不好,到底為什麼妳能在我刷廁所的時候大搖大擺的進來用馬桶啊?!」
「如果你覺得興奮的話我不會介意。」
「誰會興奮啦!噁心死了!妳把我當成丹佛了嗎?」慕田峪大聲說,「可惡,妳害我忍不住跟他一樣吐嘈了,我一點不想變成那種大人耶。」
「就我的計算,現在這艘船上和你最相像的人就是科羅拉多先生。」
「真是謝謝妳的計算!我不想知道!快點出去啦!」
宜蘭站起身,自動沖水馬桶立刻將穢物帶走。
「對了,慕田峪.紫禁城。」
臨走前,她轉過身,望著跪在地上捏著鼻子的慕田峪。
「那女孩是你帶回來的,請你看著她。」
宜蘭語畢,留下慕田峪走出廁所。
「才不用妳說……」
那個女孩在被太陽號撿到的十七個小時之後轉醒,一開始十分慌亂,在川崎的安撫下漸漸平靜。
根據她說明,她叫做安娜塔西亞.莫斯科,本來是跟著父母的商船在星間航行,卻遇上了強盜團劫船而昏倒失去意識,正如大家所推測的一般。
慕田峪不解的是,為什麼艦長和宜蘭要對她如此提防。就他來看,她看起來才是最應該提防的人,尤其是這艘船上有一個對女人來者不拒丹佛。
「在被強盜襲擊過的太空船上完全沒受傷?這要不是運氣好,就是事有蹊蹺。」
艦長低聲說,看著那個正和川崎和開羅玩紙牌遊戲的安娜塔西亞。
「也許她真的就是運氣好?」慕田峪說。
「希望如此。」
慕田峪雖然年輕,卻不是笨蛋。他從小生長在混亂骯髒的太空港裡,和最歹毒、最陰狠的人為伍,而且大多時候還能將他們騙得團團轉,單以社會經驗而論,他搞不好比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還豐富。
艦長會產生質疑也就算了,宜蘭那個成天待在研究室的書呆子又有什麼本錢懷疑人家?
當然,最初慕田峪也覺得這個叫做安娜塔西亞的女孩很可疑,但幾天過後,他也不得不承認,她只是一個運氣好的少女而已。再說了,就算她真的別有居心好了,在這艘朝著宇宙邊陲全速航行的太空船上她又能做出什麼事?就算要擔心,也等抵達太空港之後再來煩惱吧。
但慕田峪卻大錯特錯。
撿到安娜塔西亞之後第五天,太陽號在前往太空港航線上碰上一支船隊,一共五船。
「對方的意思是?」艦長問,神色凝重。
「除了停船要求以外,其他什麼都沒說。」開羅低聲說,他的額頭上滲出汗珠。
艦長咬牙,「萊斯特,你覺得——」
「恐怕……毫無疑問是強盜。」站在她身後的萊斯特輕聲呢喃。
川崎緊緊摟著安娜塔西亞,「我們要……逃跑嗎?」
「對方有五船,不可能逃得了……」丹佛低聲說,「我們最好不要展露敵意,常理來說,他們應該只會拿走貨物,如果我們跟他們合作……」
慕田峪看著丹佛焦急地敲著太空船操作桿,靈光一閃。
「艦長……我們帳面上的貨物,只有我們最初運送的那批,沒錯吧?」
艦長抬起頭,「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一齊望向慕田峪。沒錯,現在船上還有另一匹經由走私管道取得的貨物,而且那批的價值比帳面上的那筆昂貴得多。
「將帳面上的貨物給他們吧。」慕田峪說。
「原來如此……」開羅沉吟,「保留非法運送的那批,損失也不會太多……」
艦長嘆了口氣,站起身。
「好,開羅,回應對方的要求吧。萊斯特,將走私貨物的資料全部抹消。慕田峪,準備武器,跟我來。」她咬牙,「拼一把吧。」
「妳好,你們是……太陽號是吧?」
對方派出的交涉代表戴著親切的笑容,身上穿著整齊的白色服裝,鬍子和頭髮修得乾乾淨淨,身上還傳來濃烈難聞的香水味。他與慕田峪過去見過的強盜不太一樣,但是他身後站著的兩個彪形大漢則很符合一般人對於強盜的印象。
「登記上是商船,哦?艦長竟然是女性?真是失敬、失敬。」
「你能夠查到我們的資料,我們卻不知道你們是誰。」艦長冷靜地說,「這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哎呀,妳看看我,真是老糊塗了。我是加勒比.大西洋,我想妳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是義勇團。」
所謂的義勇團不過是強盜團的自稱,這點慕田峪在學會第三種語言前就已經知道了。
「我們可以把所有的貨物交給你。」艦長說,「補給、燃料都可以給你們,我們保留足夠飛抵下一個太空港的燃料就好,只要你們放過這艘船。」
「哎呀,真是識時務。」那個油嘴滑舌的代表裝出詫異的樣子,「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如果道上朋友都能像小姐這樣,倒是能讓我們省掉不少功夫,是吧?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您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畢竟咱這裡可得好好估價一哪。」
所謂的估價,也就是確認貨物的行話。至少目前來說,對方的所作所為都沒有超出慕田峪的認知。
艦長盯著他看,「我可以招待你,但是你身後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到我們這艘小船上未免太擠了些。」
加勒比笑容更甚。
他擺了擺手,對著他身後的壯漢說:「你們先回船上。」
艦長朝慕田峪望了一眼,他輕輕點點頭,意思是「沒問題」。
兩人帶領加勒比回到太陽號的主船艙,他無視所有人警戒的目光,逕自在大桌邊坐下。
「開羅,將貨物清單傳給他。」艦長說。
開羅點了點頭,立刻著手傳輸。
加勒比倒是神態悠哉,兀自戴著笑容,環視這艘船。
「不錯,不錯,雖然小,卻設備齊全。」他像是二手船艦收購人員一樣對著主船艙品頭論足,隨後目光則放到船員之上,「最令人訝異的是,包含艦長在內,六人中就有兩個女性船員……」
「資料已經傳輸完成了,強盜先生,請你快點看吧。」開羅沉聲說道。
加勒比咯咯笑了起來,也不生氣,只是依言將掌上電腦打開,翻閱太陽號的貨物資料。
加勒比被丹佛、萊斯特和慕田峪三人圍住,更外側還有艦長以及緊摟著安娜塔西亞的川崎,另一邊的開羅即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光卻也從來沒他身上移開過。但縱使如此,加勒比卻還是慢條斯理地檢查貨物的資料,不時彎曲手指估價,口中喃喃碎念。
時間一分一秒地經過,慕田峪心臟砰砰直跳,仔細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過了十分鐘左右,加勒比合上手掌。
「我可以理解為這些就是全部了,沒錯吧?」
「是的,」艦長生硬地說,「交易紀錄都在上頭。」
「很好,很久沒碰過如此識時務的商船了,嗯,合作愉快呀。」
加勒比笑吟吟地站起來。
「我說艦長小姐,還有那邊那位黑髮美女,兩位有沒有興趣上我們的船呀?相信你們也懂……義勇團都是些臭男人,對女人的需求很大的……」
「別開玩笑——」
「你這個——」
丹佛和開羅同時起身,準備發難,卻被艦長伸手攔下。
「這和我們談好的不一樣吧,加勒比先生?」艦長說,「您現在可是單獨身在我們的船上,建議您別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
「好好好,開個玩笑嘛……」加勒比舉起雙手,依然面帶笑容,「請把那個危險的東西放下來,小兄弟,別拿那玩意兒亂來啊。」
慕田峪慢慢放下槍,目光卻還是緊盯著他。
「那麼,我可以請我們的人來貴船上運送貨物了嗎?」
「你留在這裡,」慕田峪沉聲說,「他們只准在貨倉移動,等貨物交接完畢,貴船隊也遠離這裡之後,我們會送你一艘逃生艇讓你回去和他們會合。」
艦長有些驚訝,但卻馬上順著慕田峪的話接下去。
「請回座,加勒比先生,咱們船上有普羅那菲星上好的茶葉,值得一喝,如果你中意,我們可以作為逃生艇的贈品送給你。」艦長說,「現在,請你聯絡貴船隊的人吧。」
「哎呀呀……」加勒比在眾人圍嗣之下慢慢坐下,儘管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神態間的餘裕卻少了幾分。
太陽號這邊由丹佛、萊斯特和開羅帶領加勒比口中的「搬運工」在貨倉中搬載貨物,而慕田峪則陪著艦長、川崎和安娜塔西亞留在主船艙,監視加勒比。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但慕田峪還是要求自己繃緊神經,一刻都不准鬆懈。
他總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單獨身在敵營之中的加勒比態度未免太輕鬆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某處始終卡著一股莫名的違和感。
驀然之間,慕田峪想起加勒比說過的一句話。他連忙抬頭,再次確認。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
撇除宜蘭,在場的船員明明七人中有三個女人,為什麼加勒比會說「包含艦長在內,六人中就有兩個女性船員」?
為什麼他會知道安娜塔西亞不是他們的船員?
就在此時,加勒比抬起頭,露出邪惡的笑容,輕柔地開口。
「安娜塔西亞,這艘船上,還有其他的東西嗎?」
「有的。還有一批沒有登記在清單上的走私貨物。」
慕田峪眨眨眼,看了看加勒比,又看了看安娜塔西亞。
艦長和川崎也在他們兩之間來回張望,但是表情一臉茫然。
半秒之後,慕田峪明白了原因。他們兩人剛才說的話只有精通四十種語言的慕田峪聽得懂。
一陣寒意竄上慕田峪的背脊,他連忙舉起手中的手槍。
「等等,你給我——」
但是加勒比的速度卻比驚慌中舉槍的慕田峪更快,他從衣袋中掏出手槍,對準艦長,扣下板機。
兩聲槍響響徹主船艙,艦長眼中閃爍著驚愕,向後倒下。
血花在空中飄散。
慌忙之中,慕田峪卻失了準頭,子彈只擊中加勒比的左肩。
川崎驚聲尖叫。
慕田峪箭步上前,想都沒想就一拳砸在加勒比的鼻樑上。已經中彈的加勒比輕易被慕田峪擊倒,他快速跨坐在對方身上,用槍口抵著他的腦門。
不能殺他……丹佛他們還在貨倉!這傢伙是唯一的籌碼!
「川崎姊!抓住安娜塔西亞!」
川崎一聽,本來摟著小女孩的手立刻收緊,安娜塔西亞因為疼痛而悶哼出聲。
「混帳!」
慕田峪大罵,而他身下的加勒比則縱聲大笑。
他又朝加勒比臉上砸了一拳,止住他的笑聲,提起手槍,在他的雙腿上各開一槍。
確定限制了加勒比的移動能力之後,慕田峪連忙從他身上起身,快步衝向倒臥在血泊中的艦長。
「艦長……艦長……」慕田峪驚慌地喊,艦長的瞳孔沒有聚焦在他的臉上,「雪梨姊……川崎姊,交換!我來看著她,妳來……妳快來幫幫艦長……」
慕田峪一把將安娜塔西亞拉過來,用手槍抵著她。川崎則是連滾帶爬地爬向艦長。
「雪梨……雪梨,看著我……」即使神色慌亂,川崎還是盡可能輕柔地說。
就在這時,船艙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大聲的叫喊。半秒後,艙門打開,渾身是血的丹佛在宜蘭的攙扶下衝進來。
「雪梨,快開船!快!雪……我的老天……這是怎麼……」
丹佛瞠目結舌,與之相比,他身旁的宜蘭就顯得很冷靜。
「丹佛,你怎麼……」
「沒事,我沒事,左腳毀了,但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丹佛先生,先開船要緊。」宜蘭說,攙扶著丹佛往駕駛座走去。
「混帳!混帳!」丹佛高聲大罵。
幾乎就在丹佛屁股坐上駕駛座的那刻,船艦就開始移動。
宜蘭像是對現在狀況瞭若指掌一樣,轉過身,朝慕田峪走來,拿走他手上的槍。
慕田峪茫然地看著她和丹佛,想也沒想就將槍交出去。宜蘭拿到槍之後,旋即朝著躺在地上的加勒比腦袋扣動板機。
「等……等等!」慕田峪高聲叫道,「妳在幹嘛!」
「他已經沒用了,留著他只是累贅。」宜蘭冷靜地說。
「什麼叫做——」
「我剛才駭進對方的網路,破壞了駕駛系統,癱瘓了他們的船。現在那些船只是五艘大型宇宙垃圾而已。」
「等等,妳癱瘓了他們的船……?」
宜蘭不答,走到川崎身邊蹲下,「川崎小姐,艦長小姐的情況怎麼樣?」
川崎抬起頭,淚流滿面,搖了搖頭,「她已經……」
慕田峪失聲道:「不會吧——」
「我知道了。」宜蘭點點頭,「另外兩人還在貨倉裡,萊斯特先生已經死了,但是開羅先生還有救,請妳立刻過去。」
川崎驚恐地抬起頭,連忙奪門而出。
「等……等等,」慕田峪大腦極度混亂,他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宜蘭姊……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從來沒有打算進行交易,他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殺光我們所有人、奪走所有值錢的東西。」
宜蘭伸出手,將艦長那雙仍然充滿驚愕的眼睛闔上,然後望向被慕田峪緊抓住的安娜塔西亞。
「而餌,就是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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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義勇團,這是那支強盜艦隊給自己取的名字。
他們盤聚在宇宙邊陲,對著一些行經偏遠地區的商船下手。
殺光所有人、劫掠所有值錢的貨物,然後留下「餌」。
他們會在前一艘船上選一個看起來最弱小的人,逼他吞下義勇團內部的發信器,並將那人留在被洗劫一空的船上。
如果「餌」就這麼在船上餓死,他們也沒有損失。但如果「餌」僥倖被另一支船團救起,那就代表大魚上鉤了,義勇團會迅速根據訂位,找到那支撿起餌的船隊。
因為他們犯案的地點位處宇宙邊陲,公權力根本無法可管,同時他們素來不留活口,所以他們犯案的手法從來沒走漏過。
這些是宜蘭靠著駭入對方船艦的同時獲取的資料,以及近期的傳聞推敲出來的假設。如同過去千百次一樣,她八九不離十地猜對了。
宜蘭始終躲在研究室裡,透過監視器,看著艦長等人和加勒比的交涉,同時傾全力駭進對方的系統中。
當義勇軍打著交接貨物的名義進入貨倉之後,副艦長萊斯特首先被殺,開羅和丹佛在慌亂之中與他們對峙,開羅卻不慎中彈。
千鈞一髮之際,宜蘭駕駛著她親自改造過的作業用機器人殺進貨倉,將義勇軍二十多人全數殺死,帶著傷勢較輕、能夠駕駛太陽號的丹佛回到主船艙。
宜蘭看著慕田峪一拳又一拳地轟在安娜塔西亞那張已經被打腫的臉上,但卻沒有出言阻止。
她認識安娜塔西亞的時間不過數天,但慕田峪和她可是四年的交情,他對她來說重要多了。
而如果他不找一個可以發洩的管道,他遲早會被罪惡感和後悔給逼瘋。
但宜蘭看得下去,不代表其他人看得下去。
「夠了。」丹佛一抓住慕田峪的右手。
「她……她……」慕田峪狂怒著流淚,「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她並不是自願的。」宜蘭平靜地說,「她也是受害者。」
「妳跟本就不在場!」慕田峪轉過頭對宜蘭開火,「她將我們船上還有走私貨品的情報透漏給那個混帳,用只有他們聽得懂的語言,他們是一夥的!」
回答的是倒在地上、早已鼻青臉腫的安娜塔西亞,她孱弱的聲音向是在呼救、又像是在哀求。
「……他說只要我誠實……就會把爸爸和媽媽……還給我……他們被他……捉走了……」
丹佛和宜蘭別開目光,即使心冷如宜蘭,她也看不下這一幕。
說穿了,那個女孩的所作所為和他們是一樣的。
不過是對母親的思念和渴求罷了。
為了回到那顆藍色行星上,宜蘭可是花了畢生的心力。
慕田峪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幾個小時後,川崎回來了。宜蘭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事,畢竟她親眼看見了開羅的傷勢。
「謝謝妳,宜蘭。」但她沒料到川崎會向她道謝,她的笑容哀戚但感激,「妳讓我在最後陪在他的身邊,謝謝。」
「不客氣。」宜蘭對她彎腰鞠躬。
川崎臉上掛著淚痕,但是並沒有怠慢她應該做的事,她立刻著手治療丹佛的腿傷,還有安娜塔西亞被慕田峪所傷的地方。
還有事情要做。
要選出代理艦長,還要填補失去三人的空缺,在眼下的情況,他們也不得不修正航線。
但那些都可以等。
現在他們必須替夥伴哀悼。
包含宜蘭在內,所有人都在流淚,為了失去的家人而哭。
宜蘭本來以為,他們能夠等到抵達下一個太空港,再來煩惱其他的事,但是變卦卻來得又急又快。
而且這次,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這孩子……死了……」
川崎準備替安娜塔西亞換藥的時候發現的,困惑不解。
「怎麼會?」仰躺在地上的丹佛撐起身子,虛弱地問。
「我不知道……我以為……給我十分鐘。」
川崎不愧專業醫療人員之名,立刻著手研究屍體。
當然,宜蘭那也許是全星海最聰明的頭腦也本能似地開始飛速運轉。
但是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本來坐在桌邊抽泣的慕田峪,「咚」地一聲,跌下椅子。
宜蘭的動作比川崎還快,搶上前扶起慕田峪,伸手撫摸他的脖頸。
「他死了。」宜蘭低語。
「什……」丹佛驚慌了起來,他不顧傷腿,強硬地想爬起來,「別開完笑了,宜蘭小姐,臭小鬼他怎麼可能……」
兩邊就像說好似的,同時得出結論。
「有毒。」
「中毒了……」
宜蘭和川崎互望一眼,這一次,宜蘭認為自己的臉色跟對方一樣慘白。
宜蘭立刻起身,扶起丹佛,而川崎則快步走向艙門開關,將門打開。
「那個強盜的香水。」三人跑出主船艙之後,宜蘭立刻說。
「等等,慕田峪他……」丹佛還掙扎著想回去主船艙,「喂,別開玩笑了,他真的……真的……?」
宜蘭不答,低頭思索。
很合理,即使交涉出了什麼意外,交涉人被對方船上的人給殺死,也能用這種慢性毒藥將對方整船殺光,可以說是最保險的作法……
那麼照發病時間算下來——
「丹佛先生,你覺得怎麼樣?」宜蘭問。
她本人最初並不在主船艙,而川崎中途則離開了好幾個小時,換句話說,丹佛很有可能是下一個中毒的。
「等等,宜蘭,」丹佛結結巴巴地說,「妳太快了,請妳解釋清楚……」
「沒時間了。」宜蘭咬牙,現在一分一秒都很重要,「我要立刻回研究室,川崎小姐,丹佛先生交給妳了。」
她們將丹佛攙扶到距離主船艙最遠的艦長臥室,讓她躺在艦長的床上休息,而宜蘭則立刻衝回自己的研究室。
她必須立刻著手解析毒素和製作抗體,否則在抵達星空港之前他們所有人都會被毒死。
她的家人只剩下那兩人了,她絕對不允許……絕對不會允許……
宜蘭的理性遠遠大於感性,那是她身為天才的詛咒。
但是這並代表她沒有感情。
當失去夥伴的現實在她心中扎根後,她才終於哭出聲。
那是第一次,宜蘭在她的研究室流淚。她一邊流淚,一邊用顫抖的手敲擊電腦畫面。
她將所有的解析工作都委託給電腦,她本人只是進行麻木的操作而已。這是她有生以來初次,因為恐懼而大腦麻木。
雪梨小姐、萊斯特先生、開羅先生、慕田峪先生、丹佛先生、川崎小姐……
她幾乎快將自己的牙齒給咬碎。
宜蘭開始作業的數分鐘後,她接到了來自艦長室的聯絡。那頭的川崎輕聲告知她,丹佛陷入昏迷。
半小時候,川崎傳來丹佛的死訊。
結束通話之後,宜蘭伏在桌上,放聲大哭。
心中逐漸湧現而出的情感,是她這輩子從來不曾體會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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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蘭帶著解毒藥劑和淚痕,來到艦長室。
丹佛戴著安祥的表情,彷彿睡著一般躺在艦長的床上,但卻不見川崎的身影。
最後,宜蘭在貨倉中、開羅的屍體旁找到了她。
她牽著開羅的手,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
宜蘭將解毒劑丟在黑暗的貨倉深處。
她回到主船艙,坐上通常由丹佛坐著的椅子,一邊哭,一邊操作儀表板。
修正航線、同時將燃料消耗調到最低。
她還有辦法,還有辦法達成她與他們夢想。
她將加勒比和安娜塔西亞的屍體搬進貨倉中,並將貨倉與太空船本體分離。
那裡頭還裝著價值不菲的貨物,也許有會天會被不知名的太空船撿到吧。
然後她將雪梨、萊斯特、開羅、丹佛、川崎、丹佛、慕田峪的屍身搬到自己的研究室,讓他們整齊地躺在地上。
而自己則躺進他們身邊。
研究室的天頂有一扇小天窗,能夠看見外頭宇宙中的滿天星辰,而在不是天窗的地方,則是一幅巨大的地圖。
那個她和她的同伴們作為目標前行的藍色行星的世界地圖。
三千年前,人類母星的世界地圖。
宜蘭露出微笑,哼著歌,在上頭尋找她夥伴們的名字。
宜蘭已經將這艘太空船的航速調整到最低,藉此降低燃料的耗損,那恐怕是得用漂流來形容的速度吧。
而航線的彼端,則是她經過多年計算得出、最有可能是那顆星球的位置。
如果一切順利,這艘名為太陽號的太空船,會在六十年後墜落在那顆名為「地球」的行星上。
當然,變數很多。
但是宜蘭衷心如此期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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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也許最初我是想去地球的吧。」
「但是現在,即使不去也沒關係喔。」
「只要能跟你們一起……繼續航行……就算不去也可以……」
「只要能和你們在一起,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地球了……」
後記:
命名品味糟糕,那就不要命名就好,我真他媽天才。
用台灣地名算是個人堅持吧,不然依世界人口比例根本不該出現。
畢竟是以思鄉為雛型的作品,本來是想用我家鄉的名字作為主角名的,但實在不太適合女生。宜蘭是我很喜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