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了十幾年的戲。
未曾有過戲我不分的時候。
蘇吏在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聽了葉無衣的戲。
那年葉無衣十八,是戲班子裡的當紅旦角,無論是花旦正旦老旦抑或武旦都能信手拈來。
那一齣演的是《商林升天》,劇情如何蘇吏是看不懂的,也就是跟著青梅竹馬來的後台,姑娘跟著她母親忙進忙出去了,留下蘇吏一個在打仗般的後台格格不入。
十三歲的孩子怎待得住,騰騰地到了檯子邊混在工作人員裡,瞪著一雙大眼正要往外瞅,就聽見了葉無衣的戲。
「奴是雪梅到來臨。」
只一句話,便把小伙子給唬得一愣一愣,人的戲份都唱完了才堪堪回過神來。
也不知怎麼地,可能天氣熱,也可能蟬鳴躁人得緊,蘇吏就這麼衝到了下台來的葉無衣面前說道:「我、我也能當你的商林保嗎!」
周遭的嘈雜忽然就靜了會。
正給葉無衣整裝的大姐略為詫異地掩嘴,偷偷覷著葉無衣的臉色。
下了戲檯子的戲子冷冷淡淡地看著一身臭汗的毛小子,面上晦明不辨。
蘇吏漸漸紅了臉。
葉無衣方才開口,用回了本音。
「哪來的野路子。」
……男、男的?!
蘇吏十五歲的時候進了葉無衣在的戲班子,無時無刻不纏著葉無衣。
十六歲時能唱戲,出演的第一齣卻拖了葉無衣後腿,這一年他才知道當年的那場戲,葉無衣演的是花旦愛玉,而非正旦秦雪梅。
十七歲時已是小有名氣的生角,葉無衣接的戲卻漸漸地少了。
到了初見時葉無衣的年紀,蘇吏的西楚霸王一鳴驚人。
同場出演虞姬的,卻不是葉無衣。
「為什麼我就不行!你能給程師哥唱孫尚香,為什麼就不能是我的虞姬!」
蘇吏戲服還未脫下,一謝幕便氣勢洶洶衝著葉無衣來,此時葉無衣卻在為下一場戲上妝,他這一鬧,口紅離原本應該在的位置岔了十萬八千里。
葉無衣讓手足無措的助手暫先出去,屋子裡剩下了他們二人。
原本今日這一場的虞姬就是給葉無衣的,可他斷然拒絕了,蘇吏直到彩排時才知道這件事。
「……五年,我追著你趕了五年的路,我知道我還不夠好。」蘇吏眼睛都紅了,啞著嗓子道。「可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麼?不能讓我試試?我想與你比肩,我想與你同台,我只想當你的生角!」
這個混小子跟他說他唱了五年戲呢。葉無衣溢出了一點笑聲。
「蘇吏。我只說一次,就這一次。」
「我唱了十幾年的戲了。從拜師到今日,未曾有過戲我不分的時候。也許過幾年我不唱了,還會回來看看。我戲裡可以是任何人,戲外卻只會是葉無衣。」
葉無衣勾起了唇,伴著畫花的口紅卻平添艷色,他輕聲道:「你是真霸王,怎奈我是假虞姬。」
那之後的第二個夏天,戲班子裡再沒有了葉無衣。
戲檯子下偶爾卻多了一個安靜的年輕看客。
他總是在將要落幕時才出現在戲場門邊,看完謝幕就走。
今日這一場又是蘇吏的西楚霸王。
「使不得,不可行此短見!」
他笑,細聲道:「大王,漢兵……殺進來了。」
檯子上的蘇吏猛然轉頭,門口誰也不在。
過了半晌,蘇吏才恍惚想起……這裡該他要接「待孤看來」的。
他唱了十幾年的戲。
到了檯子下才知,何為觀者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