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自由象限》常駐活動【甜食至上主義】活動作品
林義翔
晴空萬里,海鳥翱翔。
林義翔站在小型遊艇的甲板上,眺望著陸地,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海風和腥味的空氣。
他露出笑容。
沒錯,這正是家的味道。
海面彼方的家鄉小鎮經過波光粼洵,染上一層金光。遠遠地,他看得見提防上有人影招手,雖然看不清面貌,但他知道那是誰。
「白痴。」他忍不住笑開了嘴,低聲罵道。
小艇靠港,船長跳上船塢,將船上的繩索綁在堤防邊的鐵柱上。
「辛苦了。」林義翔跳下船,俐落地綁起另一條繩索。
理論上船長應該制止旅客做這種事的,但眼前這小子可不是普通旅客。
「嘖嘖,才不過幾年,你的技術已經比我好了。」
「這我可不敢當,船長叔叔。我的討海生活少你二十年,再怎麼樣我還是尊稱您一聲大前輩哪。」
船長哈哈大笑,「歡迎回家,阿翔。」
「謝謝。」
林義翔提起他的旅行袋,望向沿著船塢走來的兩人。
「我回來了。」
「哎唷,翔仔,你是不是變壯啦?看來船上伙食還不錯嘛!」丁禹若遠遠地大笑。
「不好意思,麻煩妳們來接我。」林義翔笑著說。
「呸,咱們什麼交情,繞一小段路算什麼?甭跟老娘客氣。」丁禹若豪邁的說,「你家爸媽也挺會享受人生的,他們有聯絡你嗎?」
「那兩個老瘋癲每半小時就傳一張沖繩的照片給我炫耀咧。真是的,半年不見的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他們居然就這樣出國去玩,我嚴重懷疑我是領養的。」
丁禹若哈哈大笑,「沒辦法,月月她爸媽只有現在才有空嘛,兩家人一起出門也好有個照應。」
說著,她快步跳到林義翔身旁,毫無矜持地揉捏他裸露在T恤外的二頭肌,林義翔轉身避開,她的手卻不規矩地攀上了他的胸部,大力戳他的胸肌。
「嗚喔喔,手感真好。哇噻!這是刺青嗎?」
丁禹若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依舊,但學生時代曾做足造型的頭髮卻剪掉了,只留下一小截長度在腦後紮成馬尾巴,當年招搖的衣著打扮現在也跟著收斂了不少。
「喂,妳怎麼結了婚還是這麼三八?」
「什麼三八,沒禮貌,我現在可是賢妻良母好嗎?」
「咦?妳生小孩啦?」林義翔吃驚地問,他可不記得有聽說過這件事。
「還沒。不過我計畫今年要生。」她驕傲地挺起胸脯,「現在每天晚上都加緊趕工,真是累死老娘。」
林義翔仰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
就算是在船上他也沒看過這麼沒節操的女人,每次回鄉碰上她都得重新適應。
「請妳克制點,我可不希望下次回來看見阿賢變成人乾。」
「才不會哩,我現在天天弄生蠔給他吃,我跟你說,那猛勁真的沒在開玩笑。翔仔,你結婚後一定要試試——」
林義翔翻了翻白眼,他一點也不想聽老友之間的房事細節,尤其這個陳述者還是個女的。
於是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人。
「哎,阿月。」
江海月露出熟悉的微笑,對林義翔揮了揮手。
「呀,歡迎回來。」
「歹勢啊,麻煩江叔叔他們陪我家那兩個老瘋癲出去玩。」
「別這麼說嘛,」海月笑嘻嘻地說,「我爸媽也很期待噢,謝謝你送的船票。」
「不客氣,叔叔他們喜歡就好了。」
不論是個性還是外貌,海月都是跟丁禹若截然相反的類型。黑髮如絲、面色白淨,即使是在這炎熱的海邊小鎮還是規矩地穿著女用襯衫和七分長褲。
雖然有某些微妙的不同,但是大抵上與林義翔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差不多——
「呣,我說……阿月——」
林義翔打量著海月,她的臉紅了起來,目光飄向別處。
「怎……怎麼了?」
「妳是不是變胖ㄌ噗喔啊呸嚕———丁禹若,妳幹嘛啦!」
林義翔的後腦受到重擊,他捧著痛到腫了一個大包的後腦杓轉過身大吼。那個擺明了就是兇手女人手裡拿著她的拖鞋,一點也沒有想隱藏兇器的意思。
「我真是不敢相信,林義翔,你想對半年不見的青梅竹馬說什麼啊?」丁禹若滿臉嫌惡。
才剛用拖鞋敲老同學後腦的人才沒資格這麼說!
「呃……沒關係啦,小若……我好像確實……」
「小時候亂說話也就算了,不要長大了還這麼口無遮攔,知道嗎?」丁禹若不搭理一旁的海月,正氣凜然地說。
小孩都還沒生,這女人倒已經擺起母親的架子啦?
「而且月月這哪叫胖,這叫豐滿好嗎,豐、滿!」
「呀!」
丁禹若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出手,一手一邊,抓住江海月的胸前不住揉捏。江海月忍不住驚叫,大聲扭動,卻還是沒辦法掙脫。
「不要……不要這樣啦,小若……」
「嘖嘖,其他地方明明這麼瘦,這兩個東西居然還越來越大了……可惡、可惡啊!月月,妳的生長期難道遲到了十年?」
「等等,不要揉……義翔、你不要看啦……」無法制止丁禹若,江海月只能抬起通紅的臉蛋對盯著自己胸前看到出神的林義翔說。
「啊、啊?啊!」
林義翔回過神,連忙別開眼,退開三步。
「我沒看、我沒看。」
太、太大意了,居然被這種招式襲擊………不過就算隔著襯衫還是能看得出來,好像真的很大,還很軟——
「翔——仔——」丁禹若笑嘻嘻地湊上前,搭著林義翔的背,「嘿嘿,怎麼樣,很羨慕吧?」
「小若!」後方的海月大喊。
「羨、羨慕什麼,才才才才才噗會咧!」吃螺絲了。
「嘿嘿嘿,偷偷告訴你,月月她有E喔。」
「喂,等等,小若,這個不能講啦!」
林義翔眨眨眼,忍不住又把目光飄向海月胸前。
……E是……是那個E嗎……?
「——義翔,你剛剛在吞口水嗎?你吞了對吧!變態!大色狼!」
江海月滿臉通紅地掩著胸口,一臉難以置信。
「才、才沒有!什麼變態!那是不可抗力啦!」林義翔摀著嘴,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而戰,「再說,那不過是兩團脂肪而已吧!而且這種尺寸在歐美那邊很常見好不好!」
「咕——」
「你說什麼?翔仔,想不到你已經變成那種崇洋媚外的人了,太過分了,我看錯你了!哼,像你這種認為外國的奶比較大的人,我根本懶得跟你瞎攪和啦。」
最先開始瞎攪和的人是妳吧!這女人為什麼能擺出那麼義正言辭的態度啊?
始作俑者挽起海月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停在碼頭上的箱形車走去。
「走吧,月月,我們不要理這個胸部狂魔,哼。」
誰是胸部狂魔啊喂!
林義翔連忙提起旅行袋,追上兩人。
這座海邊小鎮以觀光和漁業聞名,每年都有數十萬遊客和老饕慕名而來,大多數鎮民也以此維生。但本地的人口卻相當少,再加上外移嚴重,使得小鎮居民之間大多都互有耳聞。像林義翔這樣的年輕一輩,基本上都畢業自同一間學校,同學間幾乎都是超過十年以上的老交情。
「還真是沒什麼變啊……」林義翔望著車窗外喃喃自語。
「不要說得一副你很久沒回來的樣子好不好。」坐在駕駛座的丁禹若吐嘈,「你明明每半年就會回來一次,是在那裡感嘆個什麼勁啊?」
「你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紀啦?」副駕駛座上的海月問。
什麼叫做多愁善感的年紀啦!青春期早就過了好嗎!
「才不是,該怎麼說呢?」林義翔思索措辭,「你想想,我們航線上的城市大多改變得很快,明明一年前才剛去過,可是下一次停泊卻會覺得好像到了陌生的地方。但是只要回來這裡,才會發現其實時間並沒有經過那麼久。而且這裡並沒有改變,還是我的家。」
他注意到丁禹若從後視鏡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唉喲喂,你不過是跑了幾年船,居然變得這麼浪漫?」
林義翔笑出聲,「笨蛋,水手都是很浪漫的人,否則怎麼會倚海維生呢?」
「不要瞎掰好嗎?那是因為你什麼也不會,成績又不好,高中畢業只好去跑船吧?」丁禹若挖苦。
「再怎樣我當年成績也比妳好好嗎!妳這個不良少女怎麼有臉說這種話啊?」林義翔震驚地盯著駕駛座上那個看起來不知道羞恥怎麼寫的女人,「只是妳家裡有一間旅館讓妳繼承而已,可惡,下輩子我一定要當有錢人家的少爺或小姐。」
「喂,經營旅館也是很辛苦的好嗎?少瞧不起旅館業者了,混帳。」
她不否認自己是有錢人家小姐這點嗎……
「我們這種沒啥成就的就甭說了,看看人家月月——」丁禹若瞥了副駕駛座一眼,「頂尖大學的研究生,跟我們這種壞小孩完全不一樣。」
「哪有什麼不一樣啊……」江海月小聲地說,聲音細弱蚊吶,溢散在箱行車隆隆的引擎聲中。
「妳老公不也一樣嗎?」林義翔插口,替海月打圓場,「年紀輕輕就當上鎮長秘書,這仕途可是前程似錦啊。」
「哼,我可從來不贊同昱賢跑去幹這行。」丁禹若說,「可是我的立場也只能夠支持他,不然怎麼辦呢?你有機會幫我勸勸他吧,翔仔,你們不是拜把的兄弟嗎?」
「笨蛋,兄弟也親不過老婆,何況只是拜把的。」林義翔隨口說,「昱賢沒問題的啦,妳就放寬心吧,多少人想要這機會還得不到呢。」
「我還是比較想要安穩的生活。」丁禹若小聲說。林義翔也不是不知道,就算這裡只是個小鎮,只要和政治染上邊,或多或少就會深陷一些糾紛,尤其謝昱賢現在還那麼年輕。
——要說想要安穩的生活,林義翔又何嘗不是呢?
「還是海月好。唉,我也好想去大學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唷。」
這女人的尾音是用「唷」嗎?
「妳的戀愛已經夠轟轟烈烈了吧……」海月沒好氣地說。
「妳不懂啦,我說的是在校園、充滿青春風格的那種……」丁禹若如夢囈語般說完,表情旋即冷靜下來,「我搞不懂的是,月月,妳明明時候大好,幹嘛不找個男人談場戀愛呢?又不像我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人老珠黃。妳看看妳,這條件行情應該好得不得了才對呀。對吧,翔仔?」
丁禹若嘴上說著,目光卻始終透過後視鏡盯著林義翔看。林義翔暗罵一聲,望向窗外,假裝沒看到她鋒利的目光。
「別開玩笑了,研究生是很忙的。如果妳以為我們跟大學生一樣整天沒事做,那妳可就大錯特錯了。」海月望著窗外,語氣聽起來對這個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
「我可沒唸過大學。」丁禹若清脆地說,「我只知道,再怎麼忙都不是不談戀愛的藉口。看看我吧,忙得跟狗一樣還是結了婚。還是說你們高材生是不談戀愛的?」
「才不是……」海月含糊地說,「我只是覺得文科男生……該怎麼說,感覺都很娘……」
「哦——」丁禹若的尾音拉長,刻意到不行,「很娘是吧?我懂了,原來不是沒人追,而是咱們月月標準太高啊。也是啦,這種事情要謹慎挑選才行,畢竟妳長得那麼可愛,胸部又那麼大——」
「不要再把話題拉回胸部上啦!」直到現在海月才把視線從車窗玻璃上移開,面紅耳赤。
「文科生很娘,那水手如何?夠Man吧?喂,翔仔,我們家月月怎麼樣?不考慮看看嗎?」
幹嘛又扯到這裡來啦!
林義翔一直都隱約覺得她在撮合他和海月,尤其在他幾年前上船離鄉之後更加明顯。但是這次也明顯太過頭了吧!
正當林義翔還在思考要怎麼四兩撥千斤時,海月率先開口。
「妳問義翔沒有用啦,他對我根本就沒有那種意思。」她轉過頭,重新望向車窗外。
「你們兩個不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嗎?他應該最懂妳才對吧?」
林義翔決定順著江海月的話說下去。
「喂,阿若,所謂的青梅竹馬,就是像手足一樣的存在噢。妳想想,會對兄弟姊妹抱有那種情愫這種事本身才奇怪吧?再說,就算退一萬步來看,阿月根本就不是我的型,對我當然沒有所謂魅力可言啦。」
「咦……嗯?嗯……就、就是說啊!」江海月跟著附和。
這回丁禹若不再透過後視鏡,而是直接轉過頭看著林義翔,眼神空洞到極點。
專心開車啦!
「我終於能理解以前的太監為什麼會被急死……」
「什麼?」
「啥?」
聽見丁禹若的呢喃,林義翔和江海月異口同聲開口問道。
「沒事啦,兩個北七。已經到了,給老娘下車!」
江海月
丁禹若拔出鑰匙,「啪」地一聲甩上車門,一點也不打算等他們兩人。江海月不曉得為什麼她要突然生氣,但她畢竟是車主,眼下她也只好迅速下車。
箱行車停下的地方是鎮上最大的漁市,以新鮮的漁獲和洋蔥,以及其相關加工製品為主。除了鎮上的主婦之外,不少各地知名的餐廳都會向這裡批貨,聲勢自然遠非普通市場能比。這裡同時也是熱門的觀光景點,無數遠道而來的遊客會在逛上一整個上午,熟門熟路的甚至會大肆採購一番。
丁禹若家裡經營的旅館自然是從這裡進貨,所以開著箱行車往來旅館和漁市也成為她這個年輕少奶奶每日的功課。
至於江海月和林義翔兩人,則是住在這座漁市裡。
「啊啊,就是這個味道……真臭啊……」義翔發出感嘆,裂嘴而笑。
「你明明住在海上,居然還會嫌魚腥味臭。」江海月說,伸出手指戳著義翔的背脊。
「妳別會錯意了,阿月,我這句話可是誇獎喔。海味和魚腥味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而且船上最臭的是船員的汗臭味。」義翔快活地說。
「噁心。」江海月低聲埋怨,嘴角忍不住勾起。
「是真的很噁心沒錯,尤其是沒有窗戶的船艙,跟那味道比起來,鯡魚罐頭根本算不了什麼……喂,丁禹若那女人走那麼快幹什麼?阿月,走快點。」
江海月快步跟上他,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吃過鯡魚罐頭?」
「沒吃過,不過有聞過,」義翔扮了個鬼臉,「在奧克蘭港認識的瑞典神經病送了我們一箱,只開了一罐就全丟進海裡……」
義翔一面解釋鯡魚罐頭有多臭,一邊領著江海月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說話之間,他們已經追上走在前頭的丁禹若,來到市場中央。
「你們家在裡頭對吧?我要往那邊走,在這裡說再見吧。」丁禹若說。
「喔,」義翔應道,「謝謝妳來接我。」
「哼,你有時間覺得感謝,不如多花時間想想其他事。你應該沒忘記你家在哪裡吧?」
「才不會忘咧。」
「沒忘最好。還有,明天中午是你的接風會,這你應該也沒忘吧?」
她的眼神帶刺,義翔別開視線,「沒忘啦。」
「大家都會來,不准給我遲到,聽懂沒?」
「好。」義翔擺了擺手,懶洋洋地說。
「好你個大頭鬼,我還記得去年你這個主角給我睡到下午四點才醒,你要是再遲到我保證會扒了你的皮。月月,幫我看著他。」
江海月笑出聲,五指併攏,放在眉間,「遵命,老闆娘。」
「乖。」
丁禹若用溺愛的口吻說,抱住江海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又兇巴巴地回頭瞪了義翔一眼。
「明天見。」
「這個差別待遇是怎麼回事?」
「掰掰。」
兩人看著丁禹若的背影隱沒在漁市人潮和腥味之中,才轉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阿月,妳這個做朋友的應該要勸她克制點,不要那麼三八。」義翔背著行李袋,百無聊賴地說。
「會嗎?我覺得小若這樣很很好呀。」
「哪裡很好啦!亂揉妳胸部嗎?」義翔神態誇張地吐嘈。
雖然江海月知道他只是想開玩笑,但剛才丁禹若在他面前亂摸她胸口的羞恥感又重新爬回她腦海。她下意識抱住胸口,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
「色狼,你不要再把話題——」
阿月根本就不是我的型,對我當然沒有所謂魅力可言啦。
斥責到一半,江海月不禁又想起義翔剛才說過的話。這個大木頭……
「……」
江海月抬起臉,偷看義翔的表情。
「……?」
他歪著頭,不明究理的看著她。
江海月不斷眨著眼,眼神四處亂瞟。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怎麼改也改不掉。
「喲……喲呼?海月小姐……?」
江海月咬牙,本來遮著胸口的手摸上衣領,解開最上面的鈕扣。
「咦?咦咦咦……」看見她這個舉動,義翔顯然慌張了起來。
江海月稍微揭開領口,然後挺起胸部。她想盡力裝作若無其事,可惜卻不怎麼成功,她的臉蛋燙到前所未見的高峰,眼神也動搖得更加劇烈。
她根本不敢看義翔的臉,可是她還是知道他的目光正在她的臉和胸口之間游移。
「呃,海月小姐,妳在……幹嘛……?」
「該該該該該該……該怎麼說呢……」慘了,舌頭打結了。
「喂喂喂,妳結巴很厲害耶,而且眼神動搖得超誇張的!妳真的不要緊嗎海月小姐?」
「——算、算算算是嘗試挽回一點身為女性的自尊……吧?」
義翔沉默了半秒,然後揉了揉太陽穴。
他嘆了口氣,「我說,海月。」
「咦……是、是!」
他很久沒有這麼正經地喊她的全名了,讓她也不自禁挺直背脊。
義翔清了清喉嚨,「我們認識很久了,對吧?」
「呃……對……」至少在江海月有記憶的五歲前就認識了。
「妳家住在我家隔壁,家裡長輩本來就是世交,感情甚至好到會一起出門旅行。我的天,我們兩個小時候甚至還會一起洗澡呢,妳記得吧?」
「……記得是記得,可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當面提起這種丟臉的回憶。」
「對吧?所以啦,這種招數對我是沒用的啦。對我來說妳就像妹妹一樣,而看見妹妹的乳溝會興奮的雜碎只存在在A片和監獄裡喔。」
江海月覺得自己依然面色通紅,但他都說道這份上了,她也只好順著他的話,默默將釦子扣上。
「……說說說說說說的也是,」別再結巴了啊!「我腦袋大概是有點短路了,請請請請你看在那麼多年交情的份上……不不不要介意。」
「嗯,好說好說。」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明天要我叫你起床嗎?」江海月問。
「啥?」
「你的聚會,」江海月提醒,「如果你沒準時到場,被罵的可是我耶。不准忘記,聽見沒?」
「……妳被丁禹若那婆娘帶壞了。」
「聽見沒?」
「知道啦。」義翔隨意擺手,打開自家的大門。
「我是認真的,想翔。」
小時候的綽號一出果然有用,江海月彷彿能夠聽到他青筋凸起的聲音。
「我知道啦!不准叫我想翔!」
江海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而義翔則惱怒地將家門「砰」地一聲關上。
林義翔
室內靜悄悄的,狹窄的門廳瀰漫著林義翔熟悉的腥味和霉味,一點聲響都沒有。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的爸媽正和海月的父母在沖繩渡假。
他背著旅行袋上樓,即使不開燈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房間,這是住在這棟房子將近二十年所鍛鍊出來的本能。
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將門帶上,鎖緊。
常理下,身處自家,而且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應該是不需要鎖門才對。但考量到他接下來準備做的事情,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
林義翔放下行李,將頭靠在門板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太誇張真的太誇張了簡直過分得毫無人性完全不給活路窩的舔天天太太太太太可愛啦!
林義翔本來以為海月以前就已經夠可愛了,但是從他離家後的這幾年,她的轉變卻讓那可愛的程度又再翻了好幾個等比級數。不對,應該不能說可愛,應該說女人味嗎?反正就是那類的東西啦。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這簡直不合理啊,難道是什麼船員症候群之類的心裡疾病嗎?」
比上次見面稍微留長的瀏海好可愛、露出一邊耳朵另一邊卻用頭髮遮起來的反差也好可愛、嘴邊那個熟悉的梨窩也還是那麼可愛——
而且、而且!她把眼鏡摘下來了,是換了隱形眼鏡嗎?雖然海月戴著眼鏡的樣子林義翔也不討厭,可是果然看了十年她那漂亮鼻子上掛著眼鏡的模樣之後一口氣看到裸眼的衝擊還是讓人心臟難以忍受啊!在港口看到的時候差點昏倒這件事應該沒有被發現吧?
還有那件衣服,這種鄉下小鎮肯定找不到有如此品味能夠將海月的氣質襯托得那麼完美的衣服,果然那是在大城市裡頭買的嗎?誇張,真的太誇張了,到底是誰幫她挑的?簡直可以得諾貝爾和平獎!
那件七分褲也是,把海月的腿部曲線勾勒得完美到不行,簡直比大衛像還要巧奪天工,還有那個腳踝露出來的部份簡直就是精華,葛萊分多加十分!一直看著她的小腿應該沒有被發現吧?雖然已經拼命克制了可是還是忍不住啊!
誇張誇張誇張誇張誇張誇張太誇張了!
而且……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照丁禹若的說法,E是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義翔瘋狂用頭撞擊門板。
亞敗、紅豆妮雅敗……鼻血要流出來了……
還有還有,她臉紅的樣子也真的好可愛,怎麼看都看不膩超誇張的,好可惜喔如果那時候有拍照起來就好了可惡可惡可惡。
說到拍照,可以的話真希望能順便把她罵「變態、大色狼」的那句話錄音起來,等收假的時候帶回傳上當搖籃曲聽,啊啊啊不行這樣會亢奮得睡不著吧嘿嘿嘿……嘿嘿嘿嘿……
可惡,真的超可愛超可愛超可愛超可愛超可愛超可愛超可愛的,好想娶好想娶回家好想現在就娶回家!
「呼……呼……呼……」
將剛才積累下來的激動宣洩完畢之後,林義翔「咕咚」地坐到了地上,深深吐了口氣。他的前額終於開始感覺到疼痛了。
「話說回來……什麼『阿月根本就不是我的型』、什麼『對我根本就沒有魅力可言』、什麼『青梅竹馬就是像手足一樣的存在』,我是在睜眼說什麼瞎話啊我……明明已經決定這次回來要好好對她說的,為啥偏偏到了臨陣前又會退縮?可惡,要不是丁禹若出來攪局……」
林義翔又嘆了口氣。
他明白現在這樣只是在推卸責任。丁禹若和她現在的丈夫謝昱賢從學生時代就知道林義翔暗戀江海月暗戀了一輩子,當年也常常做球給他,之所以到現在還在原地踏步,全然是他自己的問題。
好吧,林義翔從來不是一個特別有自信的人,但是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說,審慎分析過各種例證之後,他認為海月確實對自己存有「青梅竹馬」或「兄妹」這種程度以上的感情。
有沒有像他對她那麼癡迷他不敢保證——大概沒有——但應該也許大概可能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些許的愛慕之情存在。
如果他們兩人本來是普通的同學或朋友,他是可以毫無掛念地直接上前對她表白的,大不了就是被她打槍,從此不相往來罷了。
但他們並不只是普通的朋友或同學。
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家人是世交,而且就住在隔壁。如果被拒絕,兩人之間能一笑置之倒還好,但如果沒辦法呢?如果他和江海月從此陷入尷尬,進而影響到兩家人的關係呢?
——更何況,林義翔自己大概也沒辦法忍受海月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吧。
這是所有猶豫著要不要表白的人都會遇到的兩難。打破現狀,還是維持現狀?
而自從高中畢業後,林義翔又面臨新的難題。
誠如丁禹若所言,他的成績並不好,而只是在漁市裡經營醃菜店的家庭也沒有能供他唸私立大學的餘裕,因此他選擇在伯父的介紹之下搭上商船。他從來不曾後悔過這個決定,自從他上船之後才不過幾年,就已經能讓父母出國旅行,這絕對是升學或尋常工作辦不到的。
但江海月可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雖然只是個鄉下小學校,但再怎樣還是第一啊——考上了相當知名的大學,甚至還一路成為了研究生。
就算她確實像林義翔推測的對自己有某種程度的情愫好了,可他區區一個水手,又怎麼配得上她呢?
他往後躺下,仰望熟悉的天花板。
就在這面天花板上,某一格隔板是能夠掀開的,裡頭塞滿了好幾封本來要寫給海月、卻遲遲送不出手的情書。從國小一直到高中都有,橫跨了十年的歲月,但那一步跨了十年卻還是沒跨出去。
林義翔轉過頭,望向一旁的旅行袋。此時此刻,這只旅行袋深處,也收著一封情書。那是他在船上時,用了好幾張信紙,寫了又丟、丟了又寫之後才完成的。
海月的臉龐浮現在眼前,就像他每晚在船上隨著船身搖晃的時候一樣。
「嘖,這年頭寫情書好像真的太過時了點……」
江海月
江海月面色死灰。
她把自己整個包在棉被裡,捲成一團,就像一坨海參一樣。
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秀抖了嗎?怎麼會在義翔面前把那……那個東西露出來?
這樣不是顯得她好像……好像很不知羞恥一樣嗎……
如果被認為是隨便的女人怎麼辦……
「嗚嗚嗚,嫁不出去了啦……」
突然之間,隔壁傳來一陣大叫的聲音,然後是一連串的撞擊聲,嚇得江海月跳了起來,卻因為被捲在棉被裡,只能用半跪姿跪在床上,然後又倒下來。
「……那是想翔的聲音吧?」
他在幹嘛?摔倒了嗎?還是遇到蟑螂?他最怕蟑螂了……
江海月做起身,側耳聆聽,猶豫著該不該過去看看。
可是如果是蟑螂,她也幫不上忙,只會叫得比他大聲而已。而且經過剛剛那場面,現在去見義翔她大概會尷尬到死掉吧……
江海月嘆了口氣,解開纏在身上的棉被,坐起身。
會對兄弟姊妹抱有那種情愫這種事本身才奇怪……阿月根本就不是我的型……我來說妳就像妹妹一樣……
才跟義翔見面不到半個小時,已經連中三槍了……心好痛……
明明打算這次他回來要跟他表白的,這樣要怎麼跟他說啦!
難……難道他已經看出她打算跟他告白,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拒絕她嗎?怎……怎麼可能……是哪裡露餡了?
果然今天花了五個小時挑選的打扮太招搖了嗎?還是說因為他回來特地進美容院改變髮型的事被發現了?還是沒戴眼鏡看起來很奇怪……?
而且他見面不到三句話就說她變胖……可惡,她明明這幾天都固定去慢跑,也很認真做抬腿和仰臥起坐,一定是前天丁禹若拉著她去吃的火鍋害的啦!什麼主打輕食無負擔,聽她在放屁!丁禹若妳給我記住!
江海月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一樣癱軟在床上,拿起手機,思索著要怎麼跟丁禹若抗議。
「唉,跟她抗議又有什麼用……」
丁禹若也是處心積慮替她做球,她現在穿的衣服也是她幫忙挑的,現在再去怪她也太不近人情。
這麼說來……
江海月坐起身,打開手機上的社群軟體,快速翻找,最後終於在大約一個禮拜前的動態找到她要找的相片。
那是義翔上傳的照片,畫面中是他和幾個船員在某一處港口的自拍合照,但還有另外兩個金髮的西洋美女一起入境,看起來笑得很開心,其中一個還站在義翔旁邊,看起來跟他很親暱。
雖然江海月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長得很漂亮,鼻樑高挺、膚色白皙,而且看起來很友善。如果說……如果說義翔他比較喜歡白人,那這個女人該不會……?
江海月忍不住地將目光往下移幾公分,望向那個女人的胸口。確實還算豐滿,可是、可是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輸啊!
這個笨蛋、木頭、天下第一號大白痴!色瞇瞇貼著人家是想幹嘛啦!這麼喜歡洋妞你就不要回來了啦!移民,給我移民算了!
不行,還不到絕望。
以義翔的個性,如果他交了一個歐美女友,就算他刻意對她隱瞞,她也絕對不可能沒得到任何風聲才對。
要知道義翔的拜把兄弟可是她姊妹的老公,而以他招搖的作風,不可能連謝昱賢都不說!沒錯,很合理,她還有機會!
江海月跳下床,衝向衣櫥。
一不做二不休、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來進行明天的作戰計畫!首先從穿著搭配開始!
三個鐘頭之後,江海月關上衣櫃,站在連身鏡前。
雖然還是不大滿意,但這是她目前所能挑出來最順眼的搭配了,再加上生日的時候丁禹若送的香水,勢在必得,一定要把那個大木頭吃乾抹淨!
……
「什麼吃乾抹淨啊……」江海月嘆口氣,攤坐在床上。
他本人都親口說她不是他的型了,就算她準備再怎麼周全又有什麼用呢?而且單單露個乳溝就已經讓她臉燙到能煎蛋了,以她的臉皮又能有什麼行動?
再說——
她把臉埋在枕頭裡,用一隻眼睛看著手機上義翔的照片。
他現在已經是環遊世界、見多識廣的人了,又怎麼會看得上她這種成天不是關在學校、就是在這種鄉下小鎮,對著資料和論文敲鍵盤的女生呢?
他每次回來都會跟她說他到過哪裡、看見過什麼樣的風景、認識了哪些人,而她能說的卻只是根本沒人感興趣的學術論文、還有跟他已經毫無干係的學校生活而已。
他一定在其他國家遇到過更多更漂亮、更聰明、個性跟他更合得來的女人吧。
不單只是義翔,謝昱賢、丁禹若也都是。謝昱賢成為鎮長的秘書長,雖然禹若嘴上說不贊成他,但她之前也說過,照這樣下去,昱賢五年內就有可能出來競選立委,仕途一片順遂。而她的好姊妹禹若也已經是一肩扛起一間旅館的老闆娘了。
只剩她,剩下她還困在校園裡頭。這樣的她,對義翔又有什麼「魅力」可言呢?
窗外天色昏暗,早上一向吵雜的市場現在靜悄悄地,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吠聲和烏鴉啼叫而已。
義翔現在應該在補眠吧,畢竟他剛回來,還得調整時差……
江海月爬起身,思索晚餐應該吃什麼,她記得冰箱裡應該還有一些菜,熱一熱應該就能——
「叮」
門鈴突然響了一聲,江海月抬起頭。
過了幾秒後,又響了幾聲。
「來了,請稍等一下!」江海月朝外頭喊道,連忙小跑步下樓。
爸媽應該還在沖繩,丁禹若現在也不像前幾年閒得隨時會來找她,這個時間是誰會來?
「就來了,哪位?」
她急匆匆地跑進門廳,拉開門。
林義翔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是海月推開門的時候,林義翔的心臟還是漏了半拍。
她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可是還是可愛得要死。
「喲……喲!」
林義翔連忙舉起手,趕在她產生疑惑之前打招呼。
海月眨了眨眼,「怎麼啦,你怎麼突然跑來?」
「因為我們的家人都不在嘛,」林義翔聳聳肩,「所以來問問妳要不要去吃個晚餐……什麼的……」
海月又眨了眨眼,側頭思索了三秒。
「當然好,那你等我一下噢,我的……我拿個包包……」
林義翔點點頭,靠在她家門旁的牆上,聽著她的腳步聲跑上樓。
「我還以為你在補眠呢。」海月回來時說道,她蹲下來穿鞋,而林義翔則替她拿著包包。
「補眠也是得吃東西啊,我媽又不在。」
「你早點跟我說,我就可以順便幫你弄了。」
「呃……妳的手藝——」
「?」
「沒事,對不起。」
「雖然我不知道你原本想說什麼,不過我姑且還是提一下,現在我們家是我掌廚哦。」
「是嗎,好厲害喔。」
「我覺得你這毫無波瀾的語氣嚴重冒犯到我,句尾好歹用個驚嘆號啦!」
海月從林義翔手裡搶過她的皮包,率先往前走,而他則是哈哈大笑。
「你打算吃什麼?」
「咦?我決定?」林義翔佯裝吃驚地問。
「我可沒有殘忍到剝奪離開半年的人回味家鄉味的權力。啊,吃市場後頭那間滷肉飯怎麼樣?」
給我等一下,妳這兩句話很明顯前後矛盾了啦!
兩人靜靜地穿越漁市中昏暗的通道。雖然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但林義翔還是能毫無障礙地找到正確的路,就像是烙印在反射神經上一樣。雖然那間店是海月選的,但那是兩人從小吃到大的店家,如果是林義翔來選,應該也會選同一間吧。
當兩人走進店門的時候,老闆向海月盛情寒暄,但對林義翔卻只是送上一個禮貌性的笑容。端詳了菜單一陣子之後,林義翔點了滷肉飯和肉羹,海月則點了湯麵,同時兩人合點了一份臭豆腐和一些小菜。
等待上菜的期間,海月開口,「欸,想翔,我問你一個問——」
「不准叫我想翔!」
「咦,只有我們兩個,沒關係吧?」
「嘖,那個綽號很蠢耶。」
「我倒覺得很順口,而且跟你很搭。」
這女人是在繞彎罵人蠢嗎?
「妳想問什麼啦,快問!」
「你上禮拜不是拍了一張照片嗎?和好幾個船員和兩個女生一起拍的那張,那是在哪裡?」
林義翔側頭思索了一陣,「哦,那張呀,那是新加坡的港口。」
「新加坡?」海月表情詫異,「可是,那兩個女孩子是西洋人耶?」
「因為她們是美國商船的船員啊。」林義翔一派輕鬆地說,夾起小菜的豆乾丟進嘴裡,「別看她們那樣,她們的資歷到我們船上可是算得上前幾名的,那邊似乎有不少女人也投入這行。」
「她們也是船員?可、可惡,大意了,居然還有這招……」
「妳在說啥啊……」林義翔疑惑地看著正在咬指甲的海月。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也去船上工作,應該就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了吧?」
「——咦?」林義翔眨眨眼。
「咦?」
「咦——?」
「咦咦咦?」海月神色驚慌,連忙舉起手,「等等,我的意思是我很羨慕你能到各種地方旅行如果我也去當船員應該也能去旅行吧哈哈哈。」
海月小姐,妳忘記標點符號了啊!
「喔……喔喔喔!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哈哈哈!」林義翔搔了搔頭,「哎呀,船上工作妳不行啦,很辛苦,而且船艙很臭喔,就像我今天跟妳說的!」
「說、說得也是呢,哈哈哈……」
兩人之間頓時陷入沉默。林義翔盯著牆上的菜單,根本不敢看直視海月,他覺得他的臉再燙一點就會冒煙了。
尷尬到不行,超尷尬的,超級無敵尷尬,必須要想點辦法……
就在林義翔苦思話題的時候,老闆端著肉羹和臭豆腐來到他們這桌,救了他一命。兩人不約而同地拿起筷子,低頭夾起臭豆腐。
林義翔一向很喜歡這間店的料理,喜歡到在船上作夢時會很想吃的程度。但是現在他嘴裡咀嚼的臭豆腐就跟紙板一樣,沒有半點味道。
他的腦海裡全都是海月剛才那句話。
莫非……莫非……莫非?!
該不會,這就是其他人口中的「氣氛很好」吧?該……該一口氣達陣嗎?
林義翔強迫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仔細思索。假設海月剛才的那句話是他所想像的「那個意思」,也就是說她也許並不在乎他只不過是個船員這件事?換言之,這道讓他遲遲不敢動作的現實高牆某種程度上已經算是消失了,再換言之,假設他針對海月心意的推論和剖析屬實,他的勝算其實並不小……?
應該是吧?應該是這樣吧?
當林義翔的頭腦拼命運轉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海月率先開口了。
「這這這這這這這臭豆腐好好吃喔。」
妳的結巴超嚴重的耶海月小姐,超嚴重!不要強迫自己硬找話題了!求求妳別強迫自己!
「就素縮阿。」
幹,吃螺絲了。
「噗……」
海月輕笑出聲,她本來似乎打算忍耐的,但是肩膀的抖動卻越來越大,最後忍不住仰起頭,哈哈大笑。
林義翔看著海月瘋狂的大笑,也跟著笑了出來。兩人的笑聲惹來店內客人和老闆的怪異眼光。
等到海月終於停下大笑,重新動起筷子的時候,林義翔說。
「欸,阿月。」
「嗯?」她抬起眼。
「等等去港口散個步怎麼樣?」
「為什——」
海月眼神中露出疑惑,但轉瞬之間就消失無蹤。
她低下目光,臉重新染上紅暈。
「嗯。」
江海月
氣氛不太對勁,氣氛真的不太對勁。
就江海月的記憶而言,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種奇怪的氣氛。
但她並不討厭。
她抬起頭,偷看走在她身邊的義翔。他的表情平靜,眼神像是在思索什麼。
江海月心頭突然感到一陣不妙。
他該不會,打算拒絕她吧?
她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已經幾乎跟告白沒兩樣了,除非他是白痴,不然一定看得出她的心意。
她只消想到自己剛才說出的那句話,臉上就一陣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而如果說事情跟她想的不一樣,他帶她來到這裡,是為了要拒絕她呢?
兩人沿著堤防走了一陣子,義翔的腳步忽然放慢。
「阿月,我大概得跟妳道歉。」
咦?
「咦?」
不好的預感襲上江海月的心頭。
「該怎麼說呢。我跟妳一向太過親近了,所以有的時候我說話可能想得不太仔細,而且……妳也知道,我這個人比較好面子一點嘛,所以吹的牛自然也比較多一點……」
義翔搔著腦袋,目光卻沒望向江海月。
「呃,我不太會說啦,反正這件事我想先跟妳道歉。」
江海月沉默著看著他,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失蹤了,肚子上好像出現了一個空洞。
幾秒鐘後,她的喉嚨才重新上工。
「沒……沒關係啦,如果……如果真的不行,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哎,結果還讓妳看到這種糗樣,真是……」義翔望著海面,神色有點尷尬。
「畢竟這種事強、強迫不來的嘛。」
儘管江海月的心像是在滴血,還是強裝起笑臉。
「如果我可以別那麼要面子就好了……倒是我希望拜託妳,如果妳不同意的話,這件事可以別告訴阿若和阿賢他們嗎?」
江海月別開臉龐。事到如今她同不同意又有什麼差別呢?難道她能夠強迫義翔接受她的表白嗎?
即使如此,她還是點點頭。
「知道了,別擔心,我不會說的。」
「咦……啊,是嗎……」義翔看起來有點困惑,「呃,妳、妳不同意嗎?」
「我不同意也沒有什麼用吧?」江海月小聲地說,又說了一次:「這種事強迫不來的啊……」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義翔伸出手,制止江海月,「阿月,妳現在說的是什麼事?」
「我說——」
江海月話還沒說完,已經察覺奇怪,兩人的對話似乎哪裡對不上。
「你又在說什麼事?」
義翔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對不起,重來、重來,我有點太緊張了。」
江海月疑惑地望著他,不過腹部那大空洞好像稍微縮小了點。
義翔清了清喉嚨,神色鄭重地說:「首先,我要向我今天白天說的話道歉。」
「什麼話?」江海月一臉疑惑。
他別開臉,神色難堪。
「就是……說『青梅竹馬就像是手足』,還有『妳不是我的型,對我根本沒有魅力』,或是『妳對我來說就像妹妹一樣』……的那些話……」
「咦?」江海月眨眨眼,仔細推敲他話中的邏輯。
他為了說那些話而道歉,也就是說——
「對不起,阿月,我是一個騙子。妳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妹妹、也不是沒有魅力。」
義翔小聲地說,他還是看著海面,不敢看江海月。
「倒不如說是瞄準我的好球帶而來的超快速直球,毫無偏差的正中紅心。可以說是一見鍾情也可以說是日久生情,打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已經喜歡上妳了,而且這份感情隨著時間而越來越強烈。」
江海月屏住呼吸,深怕漏掉任何一個字。
「阿月,妳願不願意跟我——」
「等等!」江海月連忙大喊。
義翔似乎被嚇了一跳,「幹……幹嘛啊?!」
「剛剛、剛剛的話……再說一次……」
「嗄?」義翔皺著眉頭,「呃……妳願不願跟我交——」
「不是那句啦!」江海月打斷他,「再前面那句!」
他一臉無奈,側頭思索,「隨著時間越來越強烈那句?」
她搖搖頭,「更前面。」
「……打從我有記憶以來那句?」
江海月用力點頭,「就是那句,這次看著我說。」
義翔一臉驚駭。
「才不要!很害羞耶!超害羞的好不好,妳想殺死我嗎?」
江海月垂下頭,她的心跳劇烈得像要從嘴巴跳出來一樣,但她還是只能強迫自己迎上對方的目光。
「拜託啦?」
義翔倒抽一口氣。
然後舉起手,用力敲打自己的前額。
「咦……等、你在幹嘛?!」江海月驚慌失措。
「沒事,」義翔舉起另一隻手安撫她「不用管我,習慣動作。剛才真的差點死掉了……」
他深深吐了一口氣,拉了拉衣擺,讓它們看起來平整些。
「……我只說一次喔。」
「嗯。」江海月屏息。
他望著她,眼神堅定。
「海月,我喜歡妳,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妳了。」
實現了。
江海月的夢想,被他輕易的,實現了。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在此時此刻就好了——
「超害羞,超級害羞的!喔,好熱喔,天啊,再也不幹了,再也不幹這種事了,我的老天爺啊……等等,阿月,妳哭什麼啊!」
「咦?」
義翔手足無措地東張西望,看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辦。
江海月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實摸到了水痕。
「咦、怎麼會……抱歉……」
她連忙抬起手,想用袖子擦去眼淚,但是義翔卻已經伸出手,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喂,妳這樣很傷人耶,不願意就不願意嘛,為什麼要哭啊……」
「不是、不是啦,」江海月搖搖頭,她下意識地追尋義翔的手掌,一時間不想離開那粗糙指尖的撫觸,「我沒有不願意……」
兩人之間又陷入一陣靜默。
「——沒有不願意,那是,妳願意……?」
江海月沒來由的覺得想笑。
都到這個時候了,這個笨蛋在問什麼啊?
「嗯。」
儘管在夜色之中,她還是能看見義翔滿臉通紅,合不攏嘴。
就江海月的記憶而言,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種奇怪的氣氛。
但她很喜歡。
林義翔
林義翔牽著海月的手,走進空無一人的漁市中、自家門前的小巷子。
如果可以,他很想在港口和海月一直走下去的。但是現在已經深夜,而他明天和他那群學生時代的朋友有約。
「嗯……那麼,明天見吧。」
他對如今已經成為他女朋友的海月說。
「嗯。」海月低著頭,應了一聲。
「光是想到得跟那群白痴解釋這關係就頭痛,我們要不要隱瞞他們啊?」
「不行啦,小若他們幫我們那麼多。」海月微微笑。
「說得也是。」林義翔搔搔下巴,悠閒地說,「啊對了,如果可以,明天請妳過來叫我起床,我們家的備鑰妳知道放在哪裡吧?我怕我時差太嚴重。」
其實林義翔只是想讓女朋友叫自己起床而已,單單只是想到明天的光景,他的內心就止不住地狂喜。
「嗯……」
「那就樣吧。快進屋吧,我等妳。」林義翔站在自家門前。
「嗯……」
「……」
「……?」
「……」
「……海月小姐?」
海月望向一旁,林義翔困惑地望著她。
「呃,想翔,我們現在——」
「不准叫我……抱歉。」
海月冷冷地看著他。
兩人剛才在港口上談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事就是關於稱呼。在海月的執著之下,林義翔只能妥協,同意讓她在只有兩人獨處的時候叫他想翔。
「反射動作啦!我盡力習慣,行了吧?」林義翔探口氣,「妳剛才要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了,對吧?」
聽到她親自這麼說還真是讓人害羞,超害羞的。
「嗯,對。」
「也就是……戀人吧?」
可以錄音嗎?可以吧?
「對。」
「那我們要不要……嗯,你不在乎就這樣道別嗎?」
林義翔心跳又暫停了一下。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海月揚起視線望著他,即使略為嬌羞地低頭,目光依然筆直地望過來,帶著一絲挑釁的味道。
一陣雞皮疙瘩攀上林義翔的背脊,他反射性地張望。
想當然爾,夜晚的漁市小巷當然一個人也沒有。
林義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既然身為女方的海月都這麼說了,他當然不能夠退縮。
他往前幾步,輕輕扶著海月的肩。海月滿臉通紅,但還是微微仰頭,閉著眼睛等待。
林義翔微微躬身,將自己的嘴唇對準海月的。
像是觸電一般的刺激攀上腦門,他的心臟在這安靜的小巷裡就像鼓擊一樣大聲,也許連海月都聽得到。
好軟、好溫暖。他能聽見海月輕微的呼吸聲,溫熱的吐息像是在搔弄他的臉一樣,讓他不禁打顫。
他不知道這種事該持續多久,所以他選擇在自己有些呼吸困難的時候離開海月。
海月低著頭,但林義翔還是看得見她從脖頸蔓延到耳朵的緋紅。
他直覺性地認為應該由他來說點什麼。
「嗯,有臭豆腐的味——好痛,妳幹嘛啦!」
他的脛骨被踢了一腳。
「哪有人接完吻說這種話的啊!你腦袋進水嗎!那是我的初吻耶!把少女對初吻的幻想還給我!」海月依然面紅耳赤,但這次好像是因為生氣。
嗯,這麼看來好像確實不適合說那種話……
「要不然……再一次?」他只能這麼提議。
「才不要!你害我一輩子記得初吻是臭豆腐的味道了啦!」
「那也是我的初吻,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吧?」
「兩不相欠你個黑鮪魚啦!誰跟你兩不相欠!你要用一輩子還我!」
聽見這句話,林義翔笑了起來。
「笑屁!林義翔你笑屁啊!」
「我只是在想,我正是打算用一輩子還妳。」
這句話成功堵住海月的嘴,她三分惱怒、三分害羞地別開臉,用手遮著自己的嘴。
「這真的是你的初吻?」良久之後,海月小聲問。
「是啊,」林義翔一派輕鬆地說,「我早就決定我的初吻要給妳了。」
海月終於笑了出來,「臭美。」
遠處一台腳踏車朝著他們而來,腳踏車上的人撥弄鈴鐺要他們讓路。林義翔攬著海月的腰退到牆邊,從那名腳踏車騎士的樣子看來,也許是漁市的攤販要去做開店的準備吧。
「……欸,阿月。」
「幹嘛?」
「再一次。」
「……」
「妳不願意?」
「……你這樣說很狡猾。」
林義翔嘻嘻笑著,「閉上眼睛。」
海月依言閉眼,林義翔再次俯身。
他這次稍微大膽了些,並不只侷限於單純的觸碰了,而是緩慢地用嘴唇在她唇邊游移。他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反正兩人都沒經驗,那就照他們的步調來吧。
吻到一半,海月在他懷裡輕笑。
「欸,真的有臭豆腐的味道——」
林義翔加重了摟著海月背部的力道,將自己的嘴唇更深地印在她的唇上,止住她煞風景的發言。
「笨蛋,接吻的時候不要說話。」
「等……你還不是、你還不是在說……」
海月掙扎著想讓嘴唇離開他,但他再次加重了抱著她的力氣。至少在短時間之內,他還不想讓她離開。
「噓,別說話。」
他緊抱著海月,一邊嚐著她的嘴唇,一邊思索他明天的聚會遲到要用什麼藉口。
林義翔
與江海月
「謝啦,兄弟,你這麼忙還來送我。」
「應該的,別客氣。」謝昱賢笑著說,拍了拍林義翔的肩膀,「等我要選縣長的時候趕回來投票就行。」
林義翔哈哈大笑,「我保證。」
「再見啦,翔仔。」丁禹若笑嘻嘻地說。
「再見,克制點啊,阿賢還要選縣長呢。」
「別開玩笑了,老娘鐵定比縣長重要吧。」
一旁的謝昱賢疑惑地望著兩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啊,兄弟,我替你提行李吧?你應該還得辦些手續吧?」謝昱賢從後車廂拿出林義翔的旅行包,熱心地說。
林義翔還沒說話,丁禹若就先脫下拖鞋敲他的頭,「白痴,關你什麼事,你以為他是妳的選民嗎?這麼熱心做啥?過來!那邊有攤販賣冰淇淋,陪我去買!」
「等……等等,老婆……喂,阿翔……」
「月月,我們在那邊等妳喔!妳慢慢來,我們不急!」
江海月笑著走到林義翔身旁,看著那對笨蛋夫婦越走越遠。
「妳說的對,我們確實該感謝他們。」林義翔悠閒地說。
江海月點點頭,「東西帶齊了嗎?」
「齊了。」林義翔拍了拍旅行包,張開雙臂,「過來?」
「你在叫狗啊?」江海月忍不住吐嘈,即使如此,她還是走向林義翔,用力抱緊他。
海風吹在兩人臉上,有些鹹味。
「半年好久喔。」江海月把臉埋在林義翔懷中,模糊地說。
「我會試著申請航程比較短的船班。」林義翔承諾。
「嗯。」
他將鼻尖放在江海月的髮旋上,嗅著洗髮精的味道,輕拍著她的背。
離情依依,但終要分別。
「好啦,充電完畢,我走了。」
林義翔怕他在這麼抱下去,會動搖他回去船上的決心。他轉過身,朝著小艇走去。
但是走沒幾步,他卻又被江海月從身後抱住。
「……再讓我充一下電。」她悶著聲說。
林義翔丟下旅行包,轉過身,替江海月將凌亂的瀏海撥順,然後俯身吻她。
這次吻得很長、很深,比他們過去幾天的吻都還來得令他迷醉。
他離開她,笑嘻嘻地看著她殷紅的臉。
「夠了嗎?」
江海月笑出聲,搖搖頭。
「糟糕,我覺得大概永遠都不會足夠了……」她的眼波流轉,「不過我會忍耐。」
林義翔又親了她一下。
「再見。」
「掰掰。」
這次她沒再抱住他了。
他踏上甲板,向她揮手。
嗯,上船後得好好問問船長,有沒有能夠回家過週末的船班。
我過去並不是沒寫過有點愛情味道的作品,不過一直是以男性視角出發,畢竟本人是男的。
但常駐活動的評審團好像有男有女(大概),而且他們必須把整篇文章都看完,所以我個人是希望能讓評審在評文的過程至少能看的順眼一點啦。
在這樣的前提下想出來的就是這招。
本文的三個名字:林義翔、丁禹若和謝昱賢是經由徵名得來的。
感謝當時協助的dada們,沒齒難忘。
行行好,別再出甜文題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