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哈利波特與理性之道：第一章 極低機率的一天

 

　　每一吋牆都被書架蓋住了。每個書架有六層，幾乎碰到天花板。有的書架上滿滿地堆著精裝的書冊：科學，數學，歷史，各種各樣。其他的書架分兩層放著平裝本的科幻小說，後面一層的書用舊紙巾盒子或者木塊墊起來，好讓人能越過前排的書看到後排的書名。但是還是放不下。書從書架上滿出來，溢到桌子和沙發上，又在窗戶下邊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

　　這裡是德高望重的教授麥克．維瑞斯－伊凡，他的夫人佩妮．伊凡－維瑞斯，和他們的養子哈利．詹姆．波特－伊凡－維瑞斯家的客廳。

　　教授正和夫人針鋒相對地談話，不過他們都沒有提高聲音。教授認為大喊大叫是缺乏教養的表現。

　　「你在開玩笑，」麥克對佩妮說。他的語氣表明，他非常擔心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妹妹是個女巫，」佩妮重複說。她看起來很害怕，但還是堅持自己的立場。「她的丈夫是個巫師。」

　　「荒唐！」麥克尖銳地指出，「他們參加了我們的婚禮──還有聖誕節也來過──」

　　「我叫他們別告訴你，」佩妮小聲說，「但是這是真的。我見過──」

　　教授翻了翻眼睛。「親愛的，我理解你，你對懷疑論（註1.）的文獻還不熟悉。你恐怕不知道，一個專業的魔術師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看起來不可能的事。你還記得我是怎麼教哈利弄彎勺子（註2.）的嗎？如果他們似乎總能看穿你的思想的話，那種技巧有個名字，叫冷讀術（註3.）──」

　　「不是弄彎勺子這種事──」

　　「那是什麼呢？」

　　佩妮咬著嘴唇。「我沒辦法對你說。你會覺得我──」她嚥了一下口水，「聽我說，麥克。我不是──一直像現在這樣──」 她指了指自己，好像在指出自己優美的曲線，「這是莉莉做的。因為我──因為我求她的。我求了她很多年。莉莉一直比我漂亮，我……我因為這個一直對她很凶。然後她還會魔法，你能想像我的感受嗎？我求她用她的魔法把我也變美，如果我不能有魔法的話，至少讓我變漂亮吧。」

　　佩妮的眼裡蓄滿了淚珠。

　　「莉莉一直不同意，她編了很多可笑的理由，什麼對姐姐好一點就會引發世界末日啦，有個人馬警告她不可以啦──這是最荒唐的理由，我恨死她了。後來我大學畢業了，開始和一個名叫威農．德思禮的男孩子約會，他很胖，但是他是唯一一個肯和我說話的男孩子。然後他說他想要孩子，他的大兒子要取名叫達力。我想，什麼樣的父母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達力．德思禮啊？我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將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給妹妹寫信，對她說如果她不肯幫我的話，我就去──」

　　佩妮停住了。

　　「總而言之，」 佩妮小聲說，「她屈服了。她告訴我這很危險，我說我不在乎。我喝下她的魔法藥水，生了幾個星期的病，病好的時候，我的粉刺就消失了，身材變好了，而且……我變成美女了，大家開始對我很好。」她的聲音哽咽了，「從那以後我對妹妹再也恨不起來了，何況後來又看到了她的魔法帶給她的結局──」

　　「親愛的，」 麥克溫柔地說，「你生病了，因為臥床的緣故豐滿了一些，然後你的皮膚自己變好了。也可能你在生病的時候改變了飲食習慣──」

  

　　「她是女巫，」佩妮重複道，「我親眼見過的。」

　　「佩妮，」麥克說道，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不耐煩，「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我解釋為什麼嗎？」

　　佩妮絞著雙手，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親愛的，我知道我說不過你，可是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爸爸！媽媽！」

　　兩人停下來看著哈利，就像剛剛才想起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

　　哈利深吸了一口氣。「媽媽，你的父母也不會魔法，對不對？」

　　「是不會。」 佩妮說，她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

　　「那麼莉莉收到信的時候，你們家也沒有人知道魔法的存在。他們是怎麼相信的呢？」

　　「啊……」佩妮說，「他們不只送了信，還派來了一個霍格華茲的教授。他──」 佩妮瞥了一眼麥克，「他給我們表演了一些魔法。」

　　「那你們就不用吵了，」哈利堅決地說，暗自希望這一次，哪怕就一次，他們能聽聽他的意見。「如果這件事是真的的話，我們也可以請一個霍格華茲的教授過來，親眼見證魔法的存在，爸爸就會承認這是真的了。如果不成，媽媽就承認這是假的。這就是實驗的意義所在，讓我們不用爭論也可以解決問題。」

　　教授轉過身來低頭看他，和平常一樣不屑一顧。「得了吧，哈利。真的假的，魔法？我原本以為你不至於對這種事情認真的，兒子，即使你才十歲。魔法可以說是世上最反科學的事情了！」

　　哈利的嘴邊掠過一絲苦笑。爸爸對他很好，可能比大部分親生父親對自己的孩子還好。哈利被送去最好的小學──失敗以後，爸爸又從一大群缺錢花的大學生中雇人做他的私人老師。哈利可以學習任何令他感興趣的課題，可以買下所有他想看的書，可以參加任何他感興趣的數學或者科學競賽。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可以滿足，只有一個例外：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尊重。堂堂牛津大學的生化教授是不會屈尊聽取一個小男孩的意見的。當然了，你還是要聽，而且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稱職的家長都是這樣的，所以，如果你自認為是個稱職的家長，你就得這麼做。但是認真考慮一個十歲的小男孩的意見？才怪。

　　有的時候哈利很想對爸爸尖叫。

　　「媽媽，」 哈利說，「如果你想爭贏爸爸的話，可以去讀一下費曼物理學講義（註4.）第一冊的第二章。裡面說，有很多哲學家曾經認為科學要這樣，要那樣，可是實際上他們都錯了，因為科學只有一條規則，就是觀測的結果才是最終的仲裁者──你只需要觀察這個世界，把看到的說出來就行了。嗯……我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看到的，不過科學的理念就是用實驗而不是用爭論來解決問題──」

　　他的媽媽低頭看著他，笑了。「謝謝你，哈利。不過──」 她又把頭抬起來，瞪著自己的丈夫，「我並不想爭贏你爸爸。我只是希望我的丈夫能夠聽愛他的妻子一句話，相信她一次──」

　　哈利閉了閉眼睛。無可救藥。他的父母都是無可救藥。

　　現在他的父母又進入了那種爭吵模式：媽媽想讓爸爸覺得愧疚，爸爸想讓媽媽感到愚蠢。

　　「我回房間了，」 哈利宣佈說，他的聲音有點發抖，「爸爸，媽媽，請別一直吵了，反正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對不對？」

　　「沒問題，哈利，」爸爸說，媽媽親了他一下，讓他放心。但是哈利還在上樓的時候，他們就又爭起來了。

　　他關上身後的門，開始思考。

　　奇怪的是，他本該站在爸爸一邊的。沒人見過魔法真實存在的證據，可是按照媽媽的說法，有一整個魔法的世界存在。但這種事情這麼可能保密呢？用魔法嗎？這種藉口也太可疑了。

　　情況本應很明顯，媽媽要不是在開玩笑，要不就在撒謊，或者就是瘋了──按糟糕的程度昇冪排列。如果那封信是媽媽自己寄的，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封沒貼郵票的信會出現在他們的信箱裡。一點點的精神失常可比宇宙真的那樣運行的可能性大多了。

　　問題是，哈利心中的某一部分完全確信，魔法是真實存在的。自從他看見這封號稱來自霍格華茲魔法與巫師學校的信，他就確信了整件事。

　　哈利揉了揉前額，做了個鬼臉。不要相信你自己的所有想法，他看過的一本書裡這麼說。

　　可是這種奇怪的堅定不疑……哈利發現自己真的認為會有一個霍格華茲的教授會來到家裡，揮揮魔杖，然後施展出魔法。這個奇怪的想法完全不考慮被證偽的可能──比如，它一點也不打算預先給自己找好藉口：為什麼教授沒有出現，或者為什麼這個教授只會弄彎勺子？

　　你是從哪裡來的呢，奇怪的小預感？哈利問他的大腦。我為什麼相信我所相信的？

　　平常哈利很擅長回答這個問題，可是這一次，他完全搞不懂自己的腦子在想什麼。

　　他在心裡聳了聳肩膀。一扇門上如果是一塊金屬板，就是用來推的，如果是門把的話，就是用來拉的。對於一個可以驗證的猜想，該做的事情就是驗證一下。

　　他從桌上拿起一張單線格的紙，開始寫信。

　　親愛的副校長

 

 

 

　　哈利停下來，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重新換了一張新紙，把自動鉛筆的鉛芯再按出來一毫米。他決定寫得工整一些。

 

 

 

 

 

 

　　哈利寫上他們目前的地址，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在收件人的部分寫上霍格華茲。他考慮了一下，又拿來一根蠟燭，在信封的封口處滴了一滴蠟油，在上面用鉛筆刀尖刻下了他的名字縮寫──H.J.P.E.V.──反正都是發瘋，他決定要瘋得拉風一點。

　　然後他打開門，回到了樓下。爸爸坐在客廳讀一本高深的數學書，想要表現他是多麼聰明；媽媽在廚房準備爸爸最愛吃的晚飯，想要證明她是多麼愛他。看起來他們已經互相不說話了。吵架很可怕，可是不吵架似乎還要糟得多。

　　「媽媽，」哈利對這片可怕的沉寂說，「我要測試一下你的假說。按照你的理論，我要怎麼派一隻貓頭鷹去霍格華茲呢？」

　　他媽媽從廚房的料理台前轉過身瞪著他，呆住了。「我──我不知道，我想得你有一隻魔法貓頭鷹才行。」

　　這聽起來本應非常可疑──哦，這麼說你的理論不就沒辦法驗證了嗎？可是哈利心裡的那個信念似乎更堅定地表示自己敢打包票。

　　「好吧，既然錄取信能送到我們這裡，」哈利說，「我決定到外面揮揮我的回信，叫一聲『給霍格華茲的信！』 看看會不會有一隻貓頭鷹過來拿。爸爸，你想過來看嗎？」

　　爸爸微微搖了搖頭，繼續看書。當然了，哈利想。魔法是丟人的事情，只有傻瓜才相信；如果爸爸居然去驗證這個假想，哪怕只是去目睹驗證的過程，就會感覺是沾上了這種東西……

　　直到哈利走出後門來到花園的時候，他才想到，如果真的有一隻貓頭鷹飛來把信叼走了，他會很難向爸爸解釋的。

　　不過──反正也不會真的發生的，對不對？不管我的腦子怎麼相信。如果真的有一隻貓頭鷹飛來把信叼走了，事態可就比爸爸會怎麼想要嚴重多了。

　　哈利深吸了一口氣，把信舉向空中。

　　他嚥了口口水。

　　他忽然想到，在自己的後花園裡舉著一封信對天空大喊：「給霍格華茲的信！」，感覺真的蠻尷尬的。

　　不。我比爸爸強。就算遵行科學的方法會讓人覺得很蠢，我也不能退縮。

　　「給──」 哈利說，可是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哈利下定決心，向空曠的天空喊道，「給霍格華茲的信！請給我一隻貓頭鷹好嗎？」

　　「哈利？」 一個困惑的女聲問道，是他的一個鄰居。

　　哈利像被火燙了一樣把手收回來，把信藏在身後，就像那是販毒得來的黑金一樣。他的整張臉都因為羞恥而發燙。

　　一個老太太的臉從鄰居的籬笆牆上伸出來，她的頭髮是灰白色的，毛茸茸地從髮網裡露出來。是費太太，她偶爾會當他的臨時保姆。「你在幹什麼，哈利？」

　　「沒什麼，」 哈利用一種像被掐住了喉嚨似的聲音答道。「只是在──測試一個可笑的理論──」

　　「你收到霍格華茲的錄取信了？」

　　哈利僵住了。

　　「是的，」哈利的嘴唇在沉默了一會兒以後答道，「我收到一封從霍格華茲寄來的信。他們叫我用貓頭鷹在七月三十一號之前送信過去，可是──」

　　「可是你沒有貓頭鷹。衰小孩！我簡直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就這樣把普通的信寄給你。」

　　一條佈滿皺紋的手臂從籬笆後面伸出來，張開手。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哈利把他的信封遞了過去。

　　「包在我身上，親愛的，」 費太太說。「我等等就叫人來拿。」

　　她的臉在柵欄另一端消失了。

　　花園裡寂靜了好一會兒。

　　接著，一個男孩用鎮靜的聲音低聲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