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的時間，希里爾每夜親自帶著食物不遠千里來到人界，即便是承諾，但是這種麻煩事，其實他大可吩咐下人去辦的。
明知不可再接觸為好，明知再這麼下去恐怕會萬劫不復，明知……
──現在的自己，早已無法純粹將她視為食物來看待。
她也因為配合希里爾身為吸血鬼晝伏夜出的習性，慢慢改變自己的作息時間，現在的她每夜期盼著希里爾的到來，即便逃離王城以後無人服侍，許多生活上的大小事必須親力親為，但是她認為在僻靜的夜裡，彷彿全世界再無他人，這樣的生活並不壞。
看著外頭的緋紅之月，希里爾在將物品準備妥當後，掌心輕捂著心口。
今日是月圓之夜，胸中的這股悸動與對鮮血的渴望……在散發著甘美鮮血芬芳的她面前，能夠抑制得住這股本能與衝動嗎？其實，今夜別見面、頂多讓她餓上一日，對兩人都比較好吧……
雖然理智上明白如此，但是──卻還是無法抑止想見她的這份衝動。
「……還是過去一趟吧，那女人、一餓肚子脾氣就差。」
口中喃喃自語著為自己找的藉口，回想起這段日子以來，自尊心都相當高的兩人大小事無一不拌嘴小吵小鬧，卻在這樣的爭吵之中雙方得到的是難以言表的默契與心靈上的寧靜，希里爾毫無自覺現在他的唇角微微上揚著。
走至館邸出入口，希里爾看見年幼的弟弟艾瑞克懷中抱著一本厚重的書似乎是在等待他到來，一見到兄長，艾瑞克隨即走上前來、抬起頭望著兄長眨了眨水靈大眼：「兄長，今日也要到人界去嗎？」
蹲下身子，希里爾瞇起笑眼、拍了拍他的腦袋瓜答道：「啊啊，今日是月圓之夜，我得到人界狩獵才行。」
「可是……」
一席話欲言又止，雖然年幼，但是絕頂聰明的艾瑞克抿了抿唇，又一次開口：「最近，兄長每日都到人界去，我……」
言及此，艾瑞克止了話語，是因為懂事的他不願讓希里爾感到困擾──不願讓兄長知曉，這段日子以來兄長老是不在館邸，他不免感到有些寂寞了。
看著不願坦率表露情緒的艾瑞克，希里爾這才察覺這些日子以來，是自己疏忽弟弟了，所以他撫著弟弟白皙的左頰道：「那、今晚我盡快回來，好嗎？」
開心地用力頷首，艾瑞克低頭望著手中的書本有些含蓄：「好！我、這本書還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要請教兄長……！」
「嗯，我明白了，在我回來以前，你可以先把有問題的地方彙整在一塊兒。」
難得撒嬌似地主動抓住兄長的手，這個舉動讓希里爾有些訝異，他認為艾瑞克既成熟且沉穩，看著他總覺得是個小大人似的，所以他做出這番舉動時，雖然小有吃驚，但卻也認為弟弟還保有童真的一面、可愛得緊。
「兄長……你、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吧？」
接到問句，希里爾微瞠雙瞳怔了怔，危險的事……嗎。
他無奈地瞇起眼：「或許……是吧，或許我確實在做什麼危險的事，但是……艾瑞克，我和你約定好了，無論如何──哥哥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是的，無論如何──這裡才是他的家、他的歸宿，他終會回來的……
站在館邸門外，希里爾垂首掙扎許久，身為吸血鬼的本能隨著高掛的明月一點一滴被喚醒，再加之他能清楚嗅得她的氣味，撫著胸口，因為本能催使得他胸中躁動不已、甚至有些亢奮難安。
──不行，這樣的狀態見了她，恐怕……
淡淡吸了口氣，蹙起眉，他仍決定將食物擱在門口就離開，今夜還是遵循本能好好去狩獵、滿足這股悸動以後，就趕緊回去陪艾瑞克吧，他不想對唯一的弟弟食言。
他擱下食物，轉身正要離去時，館邸的窗傳來呼喚聲：「喂！」
他轉過頭一瞧，見她慵懶地倚著窗櫺、瞇起笑眼，柔美的白月光映著她的雙瞳似是閃閃發亮，希里爾不由得為之摒息、微瞠雙瞳呆愣在原地，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我在這裡看了你很久了，為什麼一直呆站在門口？不進來嗎？」
「……」
「真是失禮，好歹也吱個聲吧！」
「……」
見希里爾依舊沒有反應，她離開窗邊，不久，她拉開了大門、繞過擱在門前的食物走上前來，雙掌擱在身後、抬起頭狐疑地打量著他：「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遇上什麼事了嗎？」
「……離我、遠一點。」
「什麼？」
希里爾正在拚了命地抗拒本能，掄緊了雙拳、也因此泛出了薄汗，他壓低聲量的警告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過於高漲而導致失控，但是聲若蚊蠅的音量讓她沒聽清楚他的低語。
「離我遠一點……現在，立刻帶著、食物……進屋……」
因為視線仍稍嫌昏暗，此時她才看見希里爾的臉色極差，心頭一驚而瞠圓雙瞳：「等等，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難道是身體不舒服嗎？傻瓜，要是不舒服就別勉強自己過來！你快跟我進來！」
當她焦急地拉上他的手的瞬間，希里爾已按捺不住本能，一對獠牙直搗向她的脖頸，就在牙尖已輕抵著她的肌膚之際，他倏地停下動作，總算控制住了自己，但是迴盪在她耳畔的聲響是他的呼吸越發急促，雖然自己因此受了點驚嚇，但是她立刻冷靜了下來，聰穎的她隨即想起了他們的相遇亦是在月圓之夜，那夜的他也確實比平時都來得強硬，這麼說──
……這個傻瓜，是以相當笨拙的方式呵護著她呢。
於是，她瞇起笑眼、張開雙臂溫柔地擁抱著希里爾道：「餓了吧？可以哦，不需要這麼忍耐著……啊、不過你得克制一點才行，畢竟我還不想死呢。」
「唔……！」
有了她如此溫柔的應允，希里爾又險些失控，他將雙掌搭在她的雙肩，想要將她推開，但是本能又不允許，在拉鋸之下，抓著她雙肩的力道因而有些過重，實在抓得她有些疼了。
她皺起眉，受不了這個男人的優柔寡斷，她踮起腳尖、伸手由他的後腦勺朝自己的脖頸處按下：「真是，磨磨蹭蹭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根本沒打算過問我的意願吧，現在我都說可以了，快點！」
希里爾的雙瞳已越發血紅，他終於隱忍不住，一對獠牙刺入她的脖頸。
「啊嗯……至少、溫柔一點……嗯……」
她強忍著痛楚叮囑了這麼一句，此刻的希里爾忘情卻溫柔地吸吮著，兩人沐浴於白月光中相擁，一切靜謐無聲，僅有他的吸吮、她的悶哼，以及兩人皆略顯粗重的喘息。
「唔嗯……唔嗯……」
胸中的悸動藉由她的鮮血得到撫慰滿足，雖然還不是完全足夠，但是夠他保持理智了，他克制自己別再繼續對她索求，淡淡吸了口氣、將牙由她的脖頸拔出，正視著她的臉龐有些漲紅、雙眸有些迷濛，希里爾像只呆頭鵝似的險些忘了呼吸，在她總算輕勾唇角、朝他一笑時，他才笨拙地慌了手腳、趕忙鬆開手並別過頭，抽出帕子便往牙印的地方按。
不清楚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才好，所以希里爾在愣了片刻以後，攙著她往屋裡前進：「進、進去吧，我今天帶了特別補血的食物。」
「什麼？原來你是預謀好的嗎？！」
「呵，妳說呢？」
入了屋內，因為難以再將她視為食物看待的希里爾，或感覺自己像是平白無故用了一餐而心生歉疚，所以顯得格外紳士，平日都是將帶給她的食物原封不動擱在餐桌上、由她自己拆開食用與收拾的，今日希里爾不僅先為她拉開座椅，又貼心地從餐具到食物擺放全為她打點完善。
待到他佯裝成沒事人一般、坐於她的對桌位置並取出書本時，她笑臉盈盈地雙掌托著腮、眨了眨眼打量著他的反應卻始終緘口不語。
面對她赤裸裸的視線，實在瞧得他渾身不自在，最終，他還是蹙起眉、抬首與她對視：「事事跟我講究禮儀的人，毫無自覺一直盯著別人很失禮嗎？低頭吃妳的飯。」
「抱歉，是我失禮了，我只是……好奇今天你怎麼會這麼紳士而已。」
「……囉嗦。」
看著希里爾頰上微微泛起紅暈且又即刻低下頭去，她掩嘴輕笑著。
雖說照料彼此打從一開始就非本意，但是她平日生活起居的用品與食物也都是他一手打點的，這麼說或許對希里爾的心意相當失禮，但是若擺在現實角度來看，她的供血或許是種等價交換吧。
──雖然，她對希里爾的情感也並非如此純粹的交易關係，而是……
實在是因為對希里爾個人而言，氣氛尷尬得緊，再加上眼前這個女人不清楚是基於何種因素才盯著他瞧，讓他有些坐立難安，於是，他闔上書本並站起身：「我走了。」
「咦？惹你生氣了嗎？對、對不起……」
「不是！只是……嘖，憑什麼我要跟妳解釋不可。」
他懊惱極了──對於自己急於想向她解釋的這份心情感到既莫名又焦急，究竟是為什麼……
「說得……也是呢，抱歉。」
她歉然地低下頭，見她如此，讓希里爾又更加手足無措了，他微啟唇瓣、輕輕搖首：「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因為……最近我太忽略我弟弟了，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看上去是覺得寂寞了，所以我答應他今天要早點回去。」
看著希里爾的神色，她也因此鬆了口氣，他急著離開的理由並不是自己造成的真是太好了，也同樣不明白何以如此擔憂會惹他不快、被他厭惡，最近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但是──似乎都與他有關，整個腦子塞得滿滿的，都是這個表面上高傲又倔強，實際上溫柔又笨拙的男人。
「既然如此，你趕緊回去吧，明天……明天如果時間允許的話，能聊聊你的弟弟是什麼樣的人嗎？」
「……嗯，明天見。」
走出館邸的希里爾已不自覺地輕勾唇角、抬起頭望著珠光色的月思忖著。
──明天，該如何向她介紹這個值得令他驕傲的弟弟呢？
快步回到自宅的希里爾，連一身外出服都沒換下，詢問了下僕過後、順道由對方手中接過了要送至書房給艾瑞克的點心，他加快腳步走向艾瑞克的書房，先是敲了敲門板、隨後直接推開門：「我回來了，艾瑞克。」
「兄長……！」
看著希里爾捧著托盤，體貼的艾瑞克隨即離開座椅、快步上前為他帶上門，將托盤擱在書桌上，希里爾更是動手為他簡單收拾了桌面、再將蛋糕遞至艾瑞克的座位前：「來，快坐下吃吧。」
「是。」
既是點心時間，所以兄弟倆愉快地話起家常，特別是希里爾看著艾瑞克笑得如此純真且開懷的模樣，打從心底慶幸今日提早回來陪伴他是正確的選擇。
「兄長，因為我還沒到能接受成年儀式的年齡，所以對於獵食吸血這件事有諸多不安與疑問……吸血衝動引起的飢餓感，沒有辦法透過攝取像蛋糕這樣一般的食物來獲得滿足嗎？」
面對艾瑞克的疑問，希里爾瞇起笑眼、伸手揉了揉他的銀白色髮絲：「嗯，吸血衝動確實會引起胃部的飢餓感不錯，但是更為關鍵的是對於鮮血的強烈渴求，鮮血是身為吸血鬼生存的必需品，所以你也可以理解為每逢月圓時，吸血鬼的生存本能被最大限度活化，要是不攝取就會無法繼續生存。」
點了點頭，艾瑞克以此表示理解，銀叉叉上了他切成小塊的蛋糕，他將銀叉推至希里爾的嘴前，在兄長微笑著張口食用以後，艾瑞克又一次提問：「那麼……人類是什麼樣的存在呢？所有的人都教育我，人類就只是食物，不會是、也不能是其他的存在，雖然我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但是想想……彼此間只存在狩獵與被狩獵的關係似乎有些悲傷，兄長，你對人類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我……」
是的，身為吸血鬼──且是第二氏族王族的高貴吸血鬼，這點基本道理他也是從小聽到大的，曾經的他也認為人類不過是用來飽餐一頓用的食物，不存在以上的關係與以下的不堪，可是現在……
他不僅不願對唯一的弟弟食言，亦是不願對弟弟撒謊。
不想告訴他那些陳腔濫調對自己而言不過是徒增枷鎖於身的論調。
但是他卻也無法坦然告訴艾瑞克──我們的想法與作為或許可以顛覆血之戒律，可以試著更自由一些。
因為他們是象徵著吸血鬼榮耀與義務的王族──既身為王族，何來自由可言？
所以在面對純潔的艾瑞克，在這件事上他不願隨意敷衍，況且憑藉著他的聰明才智，也不是他能輕易敷衍得了的，希里爾因此凝重地半覆眼眸，在思忖許久以後，他才無奈地微笑道：「這個問題，現在我還無法輕易回答你……艾瑞克，等到我自己找到答案以後，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好嗎？」
「嗯！」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