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重要了,裴蒂知道現在自己的傷口已經裂開,原本用來充當拐杖的長矛也不知飛到哪去,她現在可連站都站不起來。
有一群獸人集結在菲梅爾身旁,但裴蒂從這些人的臉、裝備以及身上的傷口就能知道,他們累了。從莉茵引起的混亂開始到現在,雖然不長,但也夠折騰人了。
「讓這一切結束吧,菲梅爾。」裴蒂冷冷地說道:「妳也看見龍了,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瑟薇安從她懷中跳下,然後站在了母親面前。裴蒂依然繼續說道:「我腹部的傷口就算是對背叛妳信任的補償吧,這是致命傷……但很僥倖地,我活下來了。這樣還不夠嗎?」
「自說自話……妳真的一直以來都再把我當成傻子在耍。」菲梅爾咬牙。「這一切都不會結束的。我們之間已經不會再有合作的可能了。」
她用手按著自己的傷口。「唔……是,沒錯。」忍著疼痛,裴蒂繼續說:「如果妳堅決要殺了我洩憤,那也沒什麼。但,妳可曾想過背後那些人的感受?」
菲梅爾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但不知怎地,獸人們似乎都不敢跟她對上眼。森林蠻族的宗旨是什麼去了?裴蒂嘖了聲,他們跟洛索達人有一個決定性的不同,但她怎麼就這樣給忘了?
「弱者只需服從我的命令。」菲梅爾往前跨了幾步,然後在瑟薇安面前停下。「我才跟莉茵展現了我的手段而已。」她舉起了手中握著的劍,然後冷笑一聲。「這就是我的做法。」
「那妳的國家絕對容不下其他人。」
菲梅爾沒有說話,但臉上卻露出了猙獰的表情。她當然沒辦法說話。雖然不知道這女人除了上床以外還靠了什麼手段來掌控森林蠻族,但如果要穩定人心,那現在裴蒂所說的東西可不能隨意示人。
「而我立志建立起一個宛如自由都市的國家。」裴蒂伸出了自己的手。「跟我合作,菲梅爾。人類需要一個國家保護,但我們不需要下一個達莫奈特帝國。歷史已經告訴我們那位皇帝……莫迪恩‧達莫奈特所選擇的末路,重蹈覆轍絕對不會進步。」
她仍死死地握著自己的長劍,很顯然正在跟內心交戰。
「承認吧,我們都走頭無路了。」裴蒂忽然喉嚨一緊,咳了幾聲,漸漸恍惚了起來。「咳、唔……我們必須合作,菲梅爾。否則無論是面對龍,或者是我們未來的理想,在沒有這樣的基礎上是無法完成的。」
「假如你先前與我合作,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了!」
「如果我先前與妳合作,現在大陸早就開戰了,我們甚至會因為在自相殘殺中面臨龍的到來。妳為什麼就是不肯理解?」
彷彿為了驗證裴蒂的說法,在城寨前平原作戰的銀龍怒吼一聲,又有數道雷鳴伴隨著轟隆聲落下。
「我──」
「莉茵!」
菲梅爾回過頭去,裴蒂也看見了凱瓦爾帶著洛索達人跑了過來,看見躺在地上昏過去的莉茵,原本白皙的手掌如今已被血染紅,看上去狼狽不堪。
「我無意要用威脅的方式去脅迫妳,但看看現在的情勢,我們到底還要互相殘殺到什麼時候?」裴蒂覺得腦袋有點脹,甚至開始痛了起來。「龍來了,菲梅爾。龍已經到了,我們沒有時間了!」
「妳還要繼續堅持嗎?堅持舊有的貴族思考?我不知道那東西在這些年來對妳是否有幫助,但妳要承認──現在的妳已經不是貴族了。」裴蒂講到後面幾乎是用吼的,她覺得自己就快昏過去了,但還不可以。現在還不行。「那種什麼高貴的血統,在這場戰爭中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我們必須團結,大陸上的人類或其他種族都必須團結,否則我們打不贏的!」
又一陣龍吼傳來,菲梅爾閉上了眼,然後惱怒地嘆了口氣,把手中的劍插入了腳邊的土上。她回過頭去說了些什麼,獸人們臉上盡是些鬆了口氣的表情。
她回過頭來。「妳有辦法擊退那種怪物?」
「普羅會有辦法。」裴蒂把頭靠在了背後的樹幹上,然後勾起了一抹勉強的微笑。「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得繼續前進,不是嗎?」
菲梅爾哼了聲。
瑟薇安此時退到了裴蒂身旁,先是皺眉望著菲梅爾,然後才轉過頭來,警戒的表情換成了擔憂。「媽媽,妳還好嗎?」
「媽媽很好。」裴蒂疼惜地摸了摸女兒的臉頰。
「裴蒂!」普羅繞過了獸人,跑過來望著她。「傷口果然裂開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就不要再亂來了。」
但她抓住了瑟薇安的肩膀,將女兒拉進自己懷裡,爽朗地笑道:「但如果不這樣做,我女兒可就要失控了。」
普羅翻了翻白眼。「總之我得先去幫幫法迪歐,妳──」
「喂,那頭銀龍是不是越來越小了啊?」
順著一名洛索達人的叫喊,其他人紛紛往上望去。裴蒂雖然也想看,但頭頂上都是樹葉,她只能隱約看見原本耀眼的銀色鱗片漸漸地縮小了。
接著所有人從原本仰頭的姿勢漸漸往下,最終視線都落在了已經毀損的矛尖城寨裡。而剛剛那不絕於耳的電光與火焰的撞擊聲消失了,嘈雜的龍吼也不見了──忽然有種很多事都結束了的錯覺。
「……看來是不需要了。」普羅揚起了淺淺的笑容,然後看著裴蒂。「能走嗎?」
她原本很想說自己很痛,而且頭暈,實在沒法走動。可當眼角瞥到了望著自己的瑟薇安,那一臉擔憂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
「給我一根能當拐杖的東西吧。」望著眾人有些驚訝的神情,她摸了摸女兒的頭,笑道:「沒那玩意兒,我可走不動。」
「重點不在於拐杖,而是妳現在根本就沒法走──」
「我可以。」裴蒂打斷了普羅的話,然後看著自己原本按著傷口的手,望著那上面的血漬,她握緊了拳頭。
至少現在,她還必須走完最後這一段路。
她要表現出來的不是逞強──或許也算吧──而是要讓瑟微安知道,她即使在面臨這種困境,也依然要堅持下去的這份意志。
而且,也不能再讓女兒擔心了。
「所以,幫我找根柺杖吧。」她說道。
*
「唔……呃。」裴蒂覺得眼前的視線有點模糊,她手裡仍然握著那不知哪撿來的的粗壯樹根,但整個身體卻靠在了普羅身上,她喘著氣,但就像吸不進空氣一樣十分難受。
「媽媽?」瑟薇安有些擔心地喊道。
普羅將裴蒂倚著城牆放下。「看看妳這面色蒼白的樣子,好不容易包紮好的傷口現在又滲血了,妳這是想把自己活活搞死嗎?」
「抱歉。」裴蒂招了招手,在女兒走過來以後用單手抱著她。「但我還是走到了這裡,這才是最重要的。」
普羅無奈地翻了白眼,但也沒有再說什麼。凱瓦爾此時走了過來,他將揹在身後的莉茵給放了下來。比起自己,她的情況更慘。雖然看上去還有微弱的呼吸、手上的缺口也緊急包紮了,但那臉幾乎就快跟洛索達人一樣白了。
「那女人快死了。」
凱瓦爾惱怒地站起身,直直地瞪向站在一旁的男人。他有著一頭白髮,但卻有著這世界沒有的紫色眼眸。身上僅用了件不知打哪來的斗篷蔽體。雖然看上去纖弱無比,但那神態自若的氣場──就跟裴蒂第一次見到普羅時差不多。
「法迪歐,你看來還好啊。」普羅說道。
「我明明有叫你來幫我的吧?搞得我多費了那麼多力氣。」法迪歐走了過來,瞪了普羅一眼,然後看向凱瓦爾。「不用這樣看我,她的情況你們應該很清楚?已經被掏空的身體又使用了虛無的力量,活該找死。」
「你──」
「我們還是能幫助她度過難關。」普羅打斷凱瓦爾。「但,我不保證莉茵能否繼續保有過去的實力。」他搖頭。「如法迪歐所說,硬是使用被掏空的軀體來使用龐大的力量,本身就會遭到反噬。她太勉強自己了。」
凱瓦爾看著站在遠邊的菲梅爾,雙拳緊握。
「現在那頭紅龍暫時被擊退了,但世界上還是有那種生物,是嗎?」裴蒂問道。
普羅對著站在周遭的人類下了些指令,然後在裴蒂身旁蹲下。「我先看看傷口。」
他豎起左手食指,用微小的風刃切開了裴蒂的衣服,望著那用來充當繃帶的碎布早已被血浸染。普羅嘖了聲,招手將瑟薇安喚了過來。
「我只有一隻手,對於綁繃帶這種事不好做,妳來幫我。」
裴蒂看向站在老人身旁的女兒。瑟薇安回望著她,然後堅毅地點點頭。「好。」
「……所以有沒有人關心一下我的問題?」裴蒂雖然想稍稍開個玩笑,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虛弱無比。
「虛妄已經入侵到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虛無正利用他們去摧毀這世界上每個種族的棲息地,試圖讓世界染上絕望。」他一邊看著傷口,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麼,呼地抬起頭。「還有,妳現在最好不要說話,等我把這邊處理好了,妳再繼續問吧。」
裴蒂無奈地點頭。事實上她已經看不太到了,就像視線被一塊紗布給屏蔽住般。她雖然不斷地吸氣,但身體就像拒絕了空氣的進入,完全沒有那種放鬆的感覺。
然後頭也像有東西在裡面敲鑼打鼓一般,不斷地腫痛、耳朵也一直嗡嗡叫的──該死,她現在一整個人非常不舒服。裴蒂閉上了眼睛,第一個想起的畫面便是當自己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已經崩毀的矛尖城寨。
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再做為據點使用了。
她們得離開這個地方,去找一個可以當成立足點的地方。
而裴蒂的腦海裡想起了一座再適合不過的城市。
自由都市‧伊瓦利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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