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遠是甚麼?
善待非我族類之人,能得到甚麼樣的好處?為什麼嘴裡說著柔遠,卻反倒殺人了?
柔遠,不柔遠,不由柔遠。這個答案,或許就連鍾國強也不是很清楚,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收埋鬼子們的屍體,刻意挑選離村近的山丘上泥土最鬆軟的一處,儘管不是故鄉,但至少死後能得安息住所,對於這些滿腹侵略壞水的鬼子而言,已經是以德報怨的最大限度。
汗水浸濕鍾國強的白衫,乾淨的衣服抹上土味跟土色,依舊遮掩不住鍾國強渾身的豪情瀟灑,他放下手裡的鏟子,看向剛填土的鬼子墳,往後儘管食屍鬼或死靈術師來掘墳,他也無從得知了。
「那個......鍾國先生?我替您縫好了褲子。」
尤瓦爾雙手捧著縫好的褲子,小心踩過鬆軟的土,望著鍾國強在月下的背影。月光很柔和,似乎感受到鍾國強的柔遠情操,像是牛奶一樣可愛滑溜。
「謝謝姑娘。我不姓鍾國,姓鍾,我鍾意你D錢的鍾。」
鍾國強接過褲子,不好意思將臨時湊合穿著的鬼子下褲脫去,縱使鬼子的下褲為了容納武器而特地騰出空間,但要拿來豢養強國的神鳥鳳凰仍是遠遠不及。魅魔察覺到白衫書生的難言之隱,也就識相地別過頭,一人一魔就這樣在月色下背對背地聊了起來。
「甚麼是柔遠呢?」
「柔遠,就是以深厚的文化與道德,去包容感化那些野蠻的夷狄鬼子。大日鬼子就無恥在這裡,沒有禮義廉恥,只知道燒殺掠奪,一不順遂便切腹轉生。」鍾國強輕聲嘆氣。「本來我不該洩漏天機的,但是獨在異鄉,總是渴望我德不孤,不慎多言了。」
「在您的眼裡,我們魔族也是鬼子吧?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很弱小,不值得您這樣的.......強人來拯救。」
「鬼子之所以叫做鬼子,不外乎就是因為長得奇形怪狀,齜牙咧嘴,不正的人就墮落成鬼。妳是羊鬼子,卻是鬼子裡難得有機會做人的。有朝一日,要是姑娘也有機會經由輪迴重新投胎作人,熟讀四書五經勤習三從四德,盡相夫教子之仁德,定也能洗刷羊鬼子罵名,歸順為我大中華子民。」
「羊鬼子?」
尤瓦爾忍不住摸了自己彎曲的頭角,心裡有些難堪,儘管出身卑微,但是要與大日鬼子相提並論,她還寧可被人嘲笑腦裡裝著的只有史萊姆。
「頭上長羊角的鬼子,就是羊鬼子。在我偉大的故鄉,羊鬼子通常都金髮碧眼,信奉一個吃嬰孩血肉的妖魔,叫做豬雞毒。我看妳不像是信奉豬雞毒的羊鬼子,否則羊啊豬啊,都是要給人殺來放血吃掉的。」
「像您這麼強又聰明,懂得這麼多道理的轉生者,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尤瓦爾連忙補注,深怕激怒鍾國強,下個被柔遠的便是自己。「我的意思是說,這個世界又小又髒亂,像您這樣的人只要願意,肯定也能當個勇者甚至國王,但您卻連個隨從也沒有,還親自替大日的轉生者們立墳。」
低矮的草叢裡傳出沙沙的輕微聲響,兩隻躡手躡腳的食屍鬼悄悄自陰影處走近,尤瓦爾正想轉身警告鍾國強,要小心這些為了屍體甚麼都做得出來的頑劣魔族,但她還來不及開口,鍾國強已早了一步輕推左掌,一陣舒適輕柔的風隨之升起,撫過草地,吹得兩隻小妖屁滾尿流拔腿就逃。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即使這裡埋著的都是喪盡天良的鬼子,但畢竟死者為大。多麼可嘆啊,君子想貫徹仁德,在這混濁的世道中卻是多麼難為。」
「這也是柔遠?」
「是的。」鍾國強似乎淺淺笑著,又或許飄過的只是風聲。「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只因為我在找一個人,一個寡廉鮮恥的轉生者。在誅滅他之前,我發誓不會再入輪迴,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屬於我強國的夢碎與心痛,是他逼得我只能一輩子壓抑自己的強。」
「可以讓我知道他的名字嗎?如果有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努力回報。」
「八乘八。」
鍾國強的褲子換好了,拱手做謝後獨自走下山坡。尤瓦爾雖然對這個溫文的書生尚有很多感到陌生的地方,但每當她看見鍾國強微微飄逸在風中的長衫袖口,她彷彿能感受到那種浮萍一般無根的痛楚。
「八乘八......原來那個人真的存在。」
尤瓦爾難以壓抑內心鼓譟的情感,掩住了嘴巴。
「妳聽說過他的傳聞?」
「幾個月前,我在被大日鬼子白嫖的時候,曾聽過其中一個鬼子說夢話,說有個叫八乘八的鬼子,要組裝鐵做的大車征服魔界,當時我只以為那是玩笑話,畢竟怎麼會有八乘八這麼蠢的名字。」
「八乘八只是他在這世界的名字,那個男人真正的本名,叫做天庵,天庵陸石飼。他讓全世界都誤會了強國。」
「我想知道天庵陸石飼到底對你的故鄉做了些甚麼。」
「那是誰?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天庵陸石飼。」
鍾國強不知為何矢口否認剛才說過的內容。太陽在兩人交談時悄悄地升起,刺眼。有這麼短暫的一瞬間,尤瓦爾發現了鍾國強眼裡的怒火,竟蓋過日出的氣燄。
那是恨嗎?
還是說,那是種恨鐵不成鋼的抱負。
儘管鍾國強再怎麼強,也依舊會有無法柔遠的鬼子們踐踏他那偉大的道德情操。柔遠柔遠,揉一揉丟得遠了,在這遙遠的異鄉,他孤單一個人,又要怎麼阻止那些打著大義名號殺燒擄掠姦淫造孽的大日鬼子們?
太痛了,他不忍說。
他原本便是個太強的人,壓抑著自我的強,去面對這世界的弱小。
這是他的柔遠,卻也有些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