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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那之後又過去了幾年。
滴答，滴答。
這個社會依然沒有隨著女孩成長，即使女孩已經成了少女，社會還是一樣。
滴答，滴答，滴答。
母親一樣坐在餐桌前，那台收音機還是一如往常，吵得刺耳。
「各位敬愛的國民午安，學習是成功的不二法門——」
然後是一段更加刺耳的雜訊。
「都是騙人的啦！每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應該被成績所定義。不要被政府洗腦了！什麼才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好，難道需要他們來教嗎？」
怪了，這聲音不是平常的播報員啊。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根本沒有把人民當人看，只是工具、工具！逃吧！逃離這荒誕、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帶著你的孩子逃吧！」
這段奇怪的廣播一直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雜音，「逃吧」一直留在母親耳中，逃吧、逃吧——然後又是一段更強烈的雜訊。
「繼續帶您關注今天的天氣。今日紫外線有過量到危險的等級，請各位國民出門在外務必小心……」
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時間差不多到了少女放學回家的時候，大門開鎖的聲音就和平常一樣響起。
「媽。」
她喊出聲時，正好看到母親手忙腳亂地把收音機關掉。
「我回來了。」
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應該沒事吧？
「回來啦。媽媽幫妳買了妳最喜歡吃的蛋糕，書包放放過來吃吧。」
剛剛，應該是假象吧？不會有事的。
「嗯。謝謝媽。」
少女點點頭，緩緩走到餐桌邊，在那個老位置上放下書包。
「今天學校怎麼樣啊？」
母親一說，少女一顫。視線飄忽，就是無法回首直視母親。唇瓣一張一合，聲音卻卡在喉處出不來。
「我今天……又考砸了。」
對，她真的不會寫那些題目。課本都看熟了，題型卻永遠都長得不一樣。她無法體悟書上寫的那些東西，就是不會寫。
但是母親哪聽得進去。少女緊閉著雙眼，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怒吼。
「考砸啦？」
出乎她意料，母親的提問是帶著笑意的。
「考砸啦？」
她訝異地回頭，看見母親竟揚著嘴角，不停地笑。
「我們妹妹又考砸啦？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滿臉惶恐地看著發瘋似的笑著的母親。她滿嘴講著考砸了、考砸了，卻反而更加走火入魔，笑得更開懷了。
「……媽媽，對不起。」
因為考不好，媽媽才會這樣的。是讓她失望的我不好，是我的錯，所以我應該道歉。
「唉唷，妳幹嘛跟我道歉啊？下次再努力就好啦……下次、下次——還有沒有下次啊？」
淚水開始在她的眼眶打轉。少女已經不明白了，母親又哭又笑的時候，該做什麼？
「媽媽……」
她伸手，想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卻被狠狠地一把揮開。
「妳不要碰我！妳就不能考個好成績給我嗎？這個要求很困難嗎！」
耳邊充斥著她帶著歇斯底里與憤怒的喝斥。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地大喊：
「成績、成績、成績！妳就只在乎成績！我上次畫畫比賽拿了第二名，妳連看都不看一眼！」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白紙黑字上批改的紅色數字才有意義？
「畫畫可以做什麼？可以養活妳自己嗎！怎麼辦？她又考不好了……怎麼辦？」
母親雙手抱頭，連腳步都站不穩地喃喃唸著。
「妳到底在擔心什麼啊！我已經很努力地做一個讓妳滿意的女兒了！」
我什麼時候不是以妳為優先考慮的？就算是我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會讓妳開心，我就會努力去做。我真的盡力了，為什麼妳就是不懂呢？
「是不是妳偷懶？妳一定沒有認真讀書！對，一定是妳偷懶！是妳偷懶……」
沒用的，她聽不進去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讀不進去，我真的讀不進去！我下次會更努力的！說不定……我下次就會考好了啊！」
「妳說過多少次下次了？妳考好了沒有？妳沒有，妳還是沒有考好！媽媽給妳多少次機會了？妳說啊！妳對得起我嗎？妳對得起這個國家嗎！」
她終於看向少女，曾經充滿慈愛與溫暖的眼神如今被瘋狂充斥。
「這個國家不需要沒有用的人！我是個無能的母親，我是個失敗的教育者，我對不起這個國家……」
母親又再一次用雙手抱住自己，一直念念有詞地自我譴責。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會讀書？為什麼成績不好就是沒有用的人？為什麼要被成績給定義？為什麼要書念得好，妳才能愛我！」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只有成績單說的話才算數，說要認真讀書，她就會一直都是那個溫柔、風趣、慈祥的母親。
她愛的是我嗎？還是我的成績？
「沒有，媽媽愛妳、媽媽當然愛妳！媽媽只是、媽媽只是……媽媽只是害怕失去妳。」
那就像是她的告解，漸漸地軟了下來。此刻，少女才看見母親眼中的瘋狂背後的哀戚。
「失去？」
少女對母親說的話感到不解，但是那台收音機不給她時間思考。明明就被關上了，卻突然動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不是以往的那個國家播音員，而是另一個激昂、高亢的。
「他們根本沒有把人民當人看，只是工具、工具！逃吧！逃離這荒誕、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帶著你的孩子逃吧！」
說完，收音機又靜了下來。少女與母親對彼此瞪著眼睛，誰也說不出話。
但是一切都還沒結束，休止符根本連一筆都還沒畫上。下一個小節又開始演奏，就是那從大門傳來的急促敲門聲。
「我們是政府委派的稽查人員，正在隨機抽查家庭狀況，請你們配合。」
她們同時將視線自大門處挪移到彼此身上，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
咚咚咚。
敲門聲再一次催促她們，提醒她們時間還在繼續走動。
少女滿臉恐懼地看向母親，母親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壓低了聲音說道：
「還記得，妳小時候媽媽跟妳說過的那個故事嗎？」
那是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全國人民請注意，全國人民請注意。今日又有一名母親帶著女兒叛逃。」
背景搭配的音樂是急促的提琴重奏。
「對於這樣的行為，我們感到不齒並且唾棄。」
對，就像那令人感到不安的樂曲，再再彰顯他們的責罵。
「如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請盡快通知政府機關。請各位國民同心協力，將異端份子緝捕到案。這個社會不需要不遵守群體規則的個體，國家的秩序需要你我共同維護。」
母親的身上背著一個大包包，手裡緊緊牽著少女，在街頭躲躲藏藏。
「妳聽好了，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可以說話。」
少女還不明白母親究竟想做什麼，只能點點頭，任她拉著自己前進。
「媽媽，我們要去哪裡？」
「……去一個妳可以盡情畫畫的地方。」
母親帶著少女，盡可能不發出聲響的往前走。後頭傳來皮鞋快速踩在磚地上的聲音，她們藏進一個轉彎處的死角，眼睛偷偷瞄著背後。
「報告，目前尚未發現目標的蹤跡。」
是警察，兩個警察追在她們後面。
母親嘖了一聲，再次拉起女兒的手快步離去。
「已接獲國民通報，為一名婦女和女學生，符合目標特徵。」
他們要來了、要來了。
「媽媽，我們逃不掉的。」
少女已經累了。不管是在大雨中躲躲藏藏地趕路，還是隨時因為可能會被抓而提心吊膽，都讓她精疲力盡。
母親稍微轉頭看了下女兒的滿臉疲態，多麼心疼。是啊，打從她的成績單上第一次出現紅字開始，就逃不掉了吧。
但母親沒有放手。是她讓女兒背負如此艱苦的命運，不會讀書卻出生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家庭。為什麼自己無法讓她放手去畫畫呢？
她狠下心，咬著牙硬是拉起女兒，繼續前進。那突然的起身，讓少女一直拿在手裡的畫筆掉了。
「啊！」
少女忍不住叫出了聲。母親正好要拉著她到旁邊的另一條巷子裡，女兒的喊聲讓她跟著愣在原地。
怪了，好亮啊。下雨天的月亮怎麼會這麼亮呢？
她們轉頭，正好對上警察手裡照著他們的手電筒。
他緩緩舉起手，對著對講機說道：
「找到了。」
黃澄的燈光將金屬製的審訊椅打亮，這房間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啊，連這也是秩序吧？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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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自臺師大附中第十三屆語文資優班１４２６成果發表會《迴圈》之同名中文戲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