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徹瞪大了眼睛,陷入呆滯。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在面具背後,魔法師到底是想過甚麼樣子。
甚至,來追逐著魔法師的幾日幾夜裡,他一直也在想這個問題。
多醜陋的臉他也幻想過,他也跟自己說過,無論是多可怕的臉,他也不害怕,他也能夠接受,因為這是真正的魔法師。
不經掩飾、活生生、真真正正的魔法師。
可是,揭開了面具,他是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絕美的臉。
由於長時間沒有接觸過陽光,魔法師的臉白皙如雪,纖細的眼眉因為驚訝而挑得很高,所映襯高貴的紫色眼眸是絕世之美,因受驚而變得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楚楚動人。因為過度震驚,魔法師那薄而嫣紅的嘴唇張開,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這根本是一塊毫無瑕疵的臉,就連徹那幾乎冰封了的心靈即使已閱人無數,也被徹底震撼了。
──為甚麼──
「不要看!」下一秒,月已經失措地推開了徹,由於面具在徹的手裡,他唯有用雙手掩著自己的臉,絕望漸漸湧上心頭。
你會後悔的,會後悔的──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平靜──
要摧毀了──
「魔法師,你這不是長得很好看嗎?我還以為是──」
聽到徹的說話,月已經聽不進腦海中。他的絕望消退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驚訝。
為、為甚麼對方還能如此理智的說話?
震驚中,月的手慢慢向下滑,離開了自己的臉龐。
突然,月的視線裡,迎面而來的無數個路人看見了自己的臉──
停下了腳步──
糟、糟糕!
再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美人───跟我回家───讓爺好好疼愛你───」
「多美麗的美人胚子,爺要狠狠的把你壓在床上──讓你明天、不,後天、也不對,要讓你一輩子也下不了床──」
「老娘要把這美人押回家好好品嚐──」
「大哥哥我要把你囚禁了,待我長大後──」
「你給我滾開,美人是我的───」
「是我的──」
「我的──」
絡繹不絕的人群剎那間演化成一群餓狼,無論是男女老幼,臉上也掛著異常猙獰的目光,詭異的笑容,如厲鬼般,不斷湧過來,向沒戴面具的月伸出手,甚至有一些已經越過了徹的身體,狠狠地抓住了月的衣領、月的衣袖,月的手臂。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徹也不禁愕然,呆站原地,也沒有阻止身後的一群人。
月不斷地往後退,絕望繼續籠罩著他的心靈,直到被迫到牆角裡,月痛苦地咬緊了嘴唇,眨眼間搶回了在徹手中的面具,並消失在大街裡。
「美人在了哪裡──」
「美人──還我美人──」
「殺了你──」
「我們去追──」
只剩下一個人的徹漸漸恢復理智,看著身後一群依然瘋狂的群眾,心中逐漸恍然大悟──
突然一道不知名的記憶湧進腦海裡,這次徹沒有跪下來,他只是扶著牆壁,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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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戴上了面具的月忘命的狂奔。
不要追過來,請不要追過來──
「阿月?你回來了嗎?」修在前方出現了,同時,屋子也重新呈現,「我們都很擔心你,過了約定時間還沒有回來──」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靜。」打斷了修的話,月直接略過了修,衝進了屋子裡。
「月先生?」
月也沒有像平常那樣打招呼,只是一言不發地跑進了屬於自己的房間,並關了門。
「阿月他…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吧?」
「最近月先生情緒也不穩定吧?怎麼辦呢,修──」小雪憂心地道,「再這樣下去,月先生會不會返回從前的日子──」
※※※※※※※※
「啪啪!」驀然,屋門又被誰大力拍打著。
「這一次……又是誰?」修疑惑地上前打開門。
「咳咳!」一打開門,只見一片鮮血被吐出來,把地上浮紅。
「閣下沒事吧?!」修一下子就嚇呆了。
「真是個麻煩的魔法師,只是走近了屋子,拍兩下屋門,就被魔力震到內傷嘔血了嗎?」徹無視了修的關心,逕自走了進屋子內,「客套的話遲點再說,我要找魔法師。」
「魔、魔法師?」修還沒有意識到魔法師是月,「等等,不要隨便亂走!」
徹完全無視了房屋的主人,憑著血的氣味,走到了月所在的房間。
「魔法師,開門。」
門沒有被打開,確切點說,月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可不要跟我做甚麼傻事,」徹瞇眼,「再不開門,就別怪我不客氣。」
門依然沒有打開。
「嘭!」下一秒,徹已經一腳踢破了佈了魔法陣的門,並走到蜷縮起來,並對著牆壁發呆的月身後。
「先、先生,月先生的心情不太好,請、請不要打擾他──」小雪著急地跑到房門外,對房內的徹勸說道。
「小雪,不是這個問題吧!」修隨後趕到,「一個不認識的人闖進了我們的家,並踢破了我們的房門──」
「魔法師,對不起。」打斷了修的話,徹對著月開口道,「我下一次不會當著別人面前胡亂揭開你的面具。」
「先、先生?!」這一次,連小雪震驚了。相處的這一年,他們也不敢過問月有關面具的事情,而這個人,卻如此輕易地揭開了面具?
「……揭開了面具,你應該明白了吧?」良久,月才開口道,聲音戚然,「為甚麼我要堅持戴面具。」
「我明白了。」徹認真地點頭,「我已經制伏了那一群人,消除了他們的記憶,他們已經返回正常,你不必擔心。」
「看完之後,你應該明白吧!」月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背著徹吶喊,「這是一副被詛咒了的臉!」
「……或許是這樣沒錯。」
「為……為甚麼……」說到這裡,月的聲音不禁顫抖,「唯獨你會沒有被影響?」
「我也不知道。」徹低著頭,半垂著眼睛,「就像我也對自己的事情一知半解。」
「……..」
「所以,魔法師。」徹重新抬起了頭,睜開眼睛,「我們一起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吧。」
「啪!」下一秒,徹的臉被突然轉身的月狠狠摑了一下。
「月、月先生!不能這樣對待客人──」
「這是懲罰。」打斷了小雪的話,月正視著徹,開口道。
「你原諒我嗎?」徹一點也沒有發怒,他只是與月四目相投,微笑著問。
「原諒了。」
「那這一巴掌摑得還真是價值。」徹碰了一下紅腫的臉頰,笑得更燦爛。
修和小雪愣住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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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介紹一下,這是我之前所提及的調教師,不過現在不再是調教師了。」坐在客廳裡,月向修和小雪解釋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歷。
「原來你就是阿月之前所提及的調教師……我的名字是靳文修,旁邊的是我的妻子小雪。」修回應道,「在上一個城鎮的事情,一直想感謝你的幫忙,現在終於可以親口道謝了。」
「不,比起這個,剛才真是失禮了,請容許我道歉。」坐在月身旁的徹微微地低頭。
這傢伙在修和小雪面前還真是意外的安份呢,月心裡吐糟。
「身體現在好點了嗎?」在修或小雪作出任何回應前,月淡淡問。
「好很多了,在你解除了這屋子對我的排斥後……」徹略有深意地向月報以一笑,「請容許我介紹自己,敝人的名字叫東方徹,今年二十二歲,以後的日子還請繼續多多指教。」
「東方……東方家!」思考了一會的修突然吃驚起來。
「沒錯,是把你家族毀滅了的另一個吸血鬼家族,東方家,靳先生。在這一年,由於靳家三個少爺在爭繼承人的位置,始終還是給了機會讓東方家乘虛而入,現在,靳家所有人也成為了東方家的奴隸。」徹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或許在這個血統的立場上,我們確實是敵人。」
修皺起眉頭,所以眼前的人是敵人嗎?
「……可是東方先生不是敵人吧?」很久沒有說話的小雪終於開聲,「在東方先生的體內,絲毫沒散發出敵意。」
「確實是這樣沒錯。」月點點頭,「雖然這傢伙的行動總是莫名奇妙,但至少他沒有惡意的。」
「喔?魔法師還真是相信我呢。」徹的笑容漸漸放大,「確實,我不打算與你們為敵。相反,我和你有些地方還挺相像的,四少爺,在家族裡的地位這方面。」
「你……」
「我跟你一樣,也是被我的家族孤立了呢,真讓人煩惱。」徹伸了一個懶腰,自嘲地笑了,「可是,和你不同,他們千方百計想要囚禁著你、嘲諷著你。可是,他們巴不得趕我走,不想再看我一眼──」
「為甚麼?」小雪疑惑地問,「如果修是因為母親的出身已被看不起的話……」
「是因為恐懼,對吧。」沉默了一會的月如此說道。
徹只笑不語。
月也凝視著徹,不發一言。
「所以,東方先生說了那麼多,是想請我們做甚麼嗎?」修言歸正傳。
「對,有些事情,想要拜託你們。」
「事情……?」小雪問道。
「我想請你們跟我回到東方家的本家,有重要的東西,我想要取回,可是需要你們的協助。」
「是關於你那所謂的前世記憶嗎?」月問道。
「大概你們也知道,東方家接近是最古老的吸血鬼家族。在吸血鬼這個種族誕生的時候,東方家亦隨之誕生,並且由遠古時代至今,東方家家族依然屹立不倒。」沒有回答月的問題,徹開始說起東方家的歷史,「東方家的『東方』代表著晨曦。或許有光明背後必為黑暗,在背後支持著東方家那麼多年來,屹立不倒的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東方家的闇庫裡藏著。可是,那股力量是甚麼,闇庫的確實位置在哪裡,沒有人知道。」
「即使是當家也不知道…嗎?」小雪困惑地問道。
「確實,連當家也不知道。」
「那為甚麼你又知道有這樣的東西?」月反問。
「闇庫的存在東方家的傳說,每個出生在東方家的孩子都知道。只是,由於連確實的位置也消失了,所以從來也沒有人相信真的有闇庫存在。」
「所以,你需要我們的幫助找出那個府庫嗎?」修得出這個結論。
「沒錯。就如魔法師所言,」此時徹望向低頭沉思中的月,「在揭開魔法師的面具時,我想起來了。有一樣屬於我的東西,就在府庫裡,我要把它取回來。」
「……你憑甚麼要我們答應你?」過了一會,月依然低著頭,但淡然地問道,「難道我們不幫你,你就會殺了我們嗎?」
「怎麼可能?」徹苦笑了,「我沒有任何籌碼,我只是在……請求你們而已。如果你們願意幫助我的話,日後有甚麼需要幫忙,請儘管提出來。」
「值得嗎?」月抬起頭,正視著徹的眼眸,「那一個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東西,值得你這樣低聲下氣求別人,值得你任意賣人情給別人嗎?」
「值得。」徹笑得有點絕望,「否則,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我活著是為了甚麼。」
「……我幫。」月突然站起來,步出了客廳。
「魔法師?!」徹有點驚訝地看著月。
「我會幫助你,因為我欠了你人情。」背著徹,月這樣說道,「我累了,想要回房間休息一下。」
「好、好的,月先生,等一下煮好了晚餐,你再出來吃飯。」小雪率先開口道。
月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便關了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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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阿月答應了,那我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修看了看小雪,「對吧,娘子?」
「沒、沒錯。」小雪突然不自然地緊張起來。
「哈哈,真是令人羨慕的夫妻呢。」徹笑了起來。
「東、東方先生,剛才真是感謝你。」小雪面紅了一會後,開口道。
「為甚麼要謝我?」
「如果不是東方先生硬闖了月先生的房間,只怕月先生會一直不走出房門,甚至如你所言,會做出甚麼傻事。」小雪解釋道,「因為月先生在遇見我們之前,早已經把自己鎖在黑暗的房間裡四年了。」
「......是嗎?」徹的笑容默默收斂,他在沉思。
「月先生應該沒有跟你說過,畢竟他不是一個願意說自己事情的人,不過他生於阿伯恩家族,大概在裡面有甚麼痛苦委屈的經歷,令他總要封閉自己吧。」
「阿伯恩家族....滅族了的魔法師家族......。」徹好像想到了甚麼,但一時也想不到。
「因此,如果阿月有甚麼得罪你的地方,請你多加見諒。畢竟那孩子很少跟別人相處,能和東方先生說了那麼多話,而且會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已經是十分罕見的了。」
「雖、雖說如此,月先生是一個好人來的!雖然月先生說話比較別扭……不、不過,這一點小雪能夠保證──」
「我知道。」徹看著那關上了的房門,不自覺溫柔地笑了,「這一點,我是清楚知道。」
修看著徹的神情,心情複雜,不語。
小雪看著兩人深邃的神情,為免氣氛太尷尬,開始說,「說起來,東方先生來到這裡實在太好了。這幾天月先生看上去也很憂鬱,沒甚麼精神似的。東方先生來到這裡後,月先生終於有點精神了。」說完,小雪努力朝著徹微笑。
「我沒有造成甚麼麻煩就好。」徹的目光從月的房間移開,客套地點點頭。
「說起來啊,東方先生,你想住這房子的哪個地方?」修也開始變得輕鬆起來。
「我可以在這裡住嗎?」
「當然可以,否則我們很難一起行動的啊。」修笑著說,「你知道,這屋子會自己動,總不能叫你一直追著屋子跑。」
「那麼…隨便找一間空的房間就好了。」
「抱歉,這裡可沒有甚麼空的房間喔~」
「…那、那麼…」
「…修!不要戲弄東方先生!」小雪看不過眼,輕輕斥責,「由於這裡是魔法屋子,所以房子的間隔能夠隨意調動,屋子的體積也可以隨意增大的。只要你想,在兩間房間中,憑空生一個房間出來也可以,所以東方先生可以隨意選擇一個你喜歡的地方。」
「可你們能夠有權限調動房間的間隔嗎?」徹疑惑地問道,「畢竟這是用魔法師的力量製造的屋子吧?」
「那是因為阿月他太懶惰了,不想為那麼多事情而煩惱,所以他只掌管容許誰在這裡居住──你之所以不再被這房子排斥,是因為阿月已經准許你住在這裡。而屋子的設計,房間的間隔,阿月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交給我們管理了。」
「原來是這樣,魔法師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徹似乎想要將月的一點一滴記住腦海裡,「那就……住在魔法師的房間旁邊吧。」
「知道了。」修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一個新的房間在月的房間旁邊憑空出現,「完成了。」
「謝謝你們。」徹由衷地感謝。
「不用謝我們,謝謝阿月和他的爺爺吧。」修笑著說。
「作為感謝,我會幫忙做飯的。」徹點點頭說。
「欸?東方先生也懂得做飯嗎?」小雪有點吃驚。
「是的,由於長時間一個人流連在外……」
「好了,既然人齊了,又有新的任務,我們便出發吧?」不太理會他們說的話,修走出了客廳。
「好的,就拜託你了,靳先生。」
修雙手合十,然後手掌心開始發光。
「──前往東方家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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