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多了夏季的溫暖陽光,高聳的外城分隔皇城與民間,入了皇城,一言一行皆有所本,文武百僚職等有份,宮闈之中規矩森嚴,一舉一動皆有禮秩,萬不可失了分寸,正殿大門象徵皇城的莊嚴隆重,不輕易開闔,早朝開啟大門,迎接百官上朝,退朝後隨即緊閉。
遠眺城頭,德勝門外,一馬平川,鬱鬱蔥蔥,正所謂「君王莫聽捐燕計,一寸山河一寸金。」,北京之形勢,乃取恃南阻北之勢。我大明帝都,即在國防最前緣,帝都以北,又有兩道防線,一為山海關,一為居庸關。此二關之內,又有若干內關衛守皇城,往來兵丁;糧草器械,多依賴漕運疏通有無。
漕運,乃維繫皇城之命脈。
入夜,我在城外的茶莊歇著,隨手點了壺江南好茶,席間我與那送茶的小二攀談了幾句,只見他神色從容,似乎見慣了我這等叨叨絮絮的客人,他本是軍戶人家,大哥去了遼西,二哥做了王府衛士,而他運氣好,躲過了官府勾補,在這若大的皇城,做了幾年漕運的長工,過著月初上工,月底等薪餉的日子。
日子雖一成不變,倒也平穩,京杭渡口,除了官家的箱船、運糧的漕船,還有各式商船、百姓人家的釣艚往來穿梭,而渡口最精華處,泰半由官家佔用。為顧及漕船運糧時的安危,官府曾多次嚴令其他船隻爭道,但仍有許多漁戶人家恣意停泊,甚至與漕船做起了買賣,禁令雖嚴,但漁戶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旦官府態度強硬,便紛紛成了良民,待風頭過後,又故態復萌了。
那小二話夾子一開說個沒完,我見他在興頭上也不好打斷:「瞧妳不像京城人家,唉!罷了罷了!四海之內都是兄弟,哈哈!」
說罷,他又替我沏了壺茶,我掂了掂口袋,倒還剩幾枚銅錢,京城茶樓的午後,十足的愜意。
「你做這店小二,日子看似不錯,不過官府雇的長工不也挺好的,怎麼不做了呢?」
只見小二擺了擺手,嘆了口氣:「唉!你有所不知,剛開始官府還算規矩,那些官爺雖跋扈了點,但做人還算不錯,咱們做官家生意的,講的是誠信。但後來朝廷政風丕變,各種常例(額外繳納的俸銀)壓得下頭喘不過氣來,下頭的官為了交差,只得再向下要錢,最後倒楣的還是咱們這些長工。」
說完,小二的眉宇多了些陰鬱,本是笑開懷的閒聊,卻多了沉重氣息。我有些後悔開了這話題,壞了這悠閒氣氛。
「所以我不幹啦!妳知道的,咱們長工俸祿實在低的可以,靠著本俸過日子那根本是找死!」他揮舞雙手,誇張的數著手指頭,急切的說道。
「不過你看起來挺快活的,我猜你這幾年可沒少拿吧!」我的話確實諷刺了些,只見小二的眼神閃過一絲狡詰,冷哼一聲。
「這沒辦法的事阿,大家都拿,你不拿就不是兄弟,你拿了對誰都好,更何況咱們那死薪水實在擔不起一個家阿!」
我聽著小二努力辯解,直嚷個臉紅脖子粗,心中倒也多了幾分同情,他們本俸確實太低了,官場文化誰也不想戳破,你拿你的我拿我的,倒也相安無事。這大明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那姓朱的不知。
「不不不!你說錯了,現在當家的不姓朱!」小二咧嘴一臉神秘兮兮的說道。
「啥?你可別騙我,這大明朝不姓朱還能姓啥?」
他翻了翻白眼,一副見著白痴的神情,低頭遮著嘴:「我說你這外鄉人真不懂事,現在可是劉家天下呢!」
我一臉狐疑,可真聽不出弦外之音,他只得再湊近我耳邊:「劉公公阿!哎呀,妳這腦袋瓜子難不成裝飾用的,不說了不說了!」說罷,小二急忙轉身,招呼起了其他客人。
我看附近也沒多少客人上門,心想這小二也真精明,怕惹麻煩上身,藉故裝忙去了。
註:縮圖來源: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館藏,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