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向命運臣服（三）

41　向命運臣服（三）

好慢。

「好慢……太慢了！」

愛麗絲菲爾的「繩拳」並沒有命中小黑。它只是擊毀了鋪在地上的磁磚，而小黑則早早就避到了另一邊。

——與伊莉雅相似的臉蛋正露出一張扭曲的笑容。

「這種程度的實力……這種程度的實力……！」

去死吧。

小黑瘋狗般再次向愛麗絲菲爾撲了出去。一黑一白的雙刀就像是野獸的獠牙，要將愛麗絲菲爾絞殺在那之中！

「露比！」

伊莉雅猛地揮舞魔杖，一面星形的護盾就卡進了小黑和愛麗絲菲爾之間的位置，精準地架住了小黑的攻擊。愛麗絲菲爾愣了一下，但也從善如流地操作著「繩拳」越過這面護盾揮向小黑。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

小黑一咬牙，一腳踢破了伊莉雅造出來的障壁，雙刀直接扔向愛麗絲菲爾的「繩拳」阻斷了它的進攻，然後掌心光輝一閃、又是一對新的雙刀繼續準備砍向愛麗絲菲爾。

伊莉雅大聲高喝道：「小黑，妳到底在幹什麼！？」

小黑瞪了她一眼，卻緊咬著牙低聲嘶吼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搞什麼……？

伊莉雅握緊紅寶石之星，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小黑這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

「愛麗！發生什麼——啊？」

此時的澡堂入口，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浴巾的衛宮切嗣慌忙地探頭進來。

他迅速地看了各自變身的小黑、伊莉雅，還有將頭髮變成拳頭的愛麗絲菲爾一眼，登時就愣住了。

愛麗和伊莉雅……還有另一個伊莉雅？

無非面無表情地跟在了切嗣後頭：「吵吵鬧鬧的，在搞什麼？」

「……嘖！」

小黑啐了一口唾沫，把手裡的雙刀扔到了一旁，召喚出了一把洋弓。

旋即火光一閃，一把螺旋狀的劍或者說箭矢，其尖端對準了伊莉雅的臉。

「——『日常』遊戲結束了，伊莉雅絲菲爾。」

小黑冷冷地瞪著伊莉雅，輕輕拉動了弓弦。

「……我和妳，是永遠不能共存的。」

唰——

……糟糕，這個距離已經來不及架起護盾了。

伊莉雅一咬牙，正準備用紅寶石之星強硬地架開小黑的射擊——

「噗、吱。」

——那支尖銳的螺旋箭矢，被一隻肉掌緊緊捉住了。

「啊！」

伊莉雅後知後覺地看著自己身前突然冒出來的背影。

是無非。

「真是的。小鬼頭，妳鬧夠了吧。」

他平靜地盯著小黑看。淌著血的手掌彷彿感受不到痛覺。

「有什麼事情就衝著我來。……我會好好聽妳說完的。」

「……我……」

只是被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就彷彿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我……我……」

小黑手一抖，放開了手中的長弓，渾身癱軟地倒到了地上。

「冷靜下來了嗎？」

無非搖了搖頭，把螺旋箭矢扔到了一邊，只見它很快就化成魔力光消失不見。

見到小黑終於安分了下來，伊莉雅才敢小心翼翼地靠過來，緊張地看著無非已經沾滿血液的左手掌。「大哥哥，你的手傷……」

「啊，這個沒關係的。比這個更重的傷都受過。比起這個……」

無非甩了甩手，露出了微笑：「換好衣服，我們出去談吧。」

「……嗯……」

伊莉雅看了還呆坐在地上的小黑一眼，決定先和媽媽等人出澡堂。

●

水瀨宅，客廳。

「伊莉雅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

無非高高地坐在最靠近窗邊的沙發上，一把清冷的嗓音：「妳是『聖杯』——或者叫做『小聖杯』好了，總之是為了舉行聖杯戰爭而必要的一個……『道具』。」

道具……

伊莉雅握緊了雙手。

「嗯……我，稍微知道一點。」

這是無非早在小黑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就和她說過的事情。

是的，伊莉雅絲菲爾本來並不是純粹的「魔導合成人」（Homunculus），而是由人類和人造人一同誕下的後代。

作為一個半人半人造人，伊莉雅絲菲爾應該在保有愛因茲貝倫代代相傳的魔術素養的前提下，也具備普通人類的成長能力。

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

——愛因茲貝倫早在伊莉雅絲菲爾尚在子宮中成長的過程裡，就對她實行魔術層面上的改造：灌輸魔術知識、魔術迴路，埋下聖杯之「器」……說得難聽一些，伊莉雅其實就只是一個「素體」而已。

在經過這麼多複雜的改造之後，她還能否被稱為人尚且留有疑義，更何況是像一般人一樣成長茁壯呢？

擁有了像是聖杯一樣的許願機的功能，擁有了作為一個人類魔術師不可能得到的、遍布全身的可怕規模魔術迴路。這般的改造並不僅僅是會影響她作為人類的發育或是作為人造人的性能，還為愛因茲貝倫提供了一個簡便的門戶，用來……

操作她的身體。

——兩年前，衛宮切嗣和愛麗絲菲爾闖入愛因茲貝倫城堡、奪走伊莉雅的時候，愛因茲貝倫的族長－阿哈德翁並沒有坐以待斃。在知道愛因茲貝倫沒辦法阻止衛宮切嗣夫婦的時候，他選擇啟動了原本作為最終手段的魔術，就像是引爆定時炸彈一樣，劇烈地觸動了伊莉雅絲菲爾遍佈全身的魔術迴路。

魔術師們仰賴魔術迴路吸取大氣中的魔力儲存在自己體內以運作魔術儀式。所謂的魔術迴路，就是魔術師肉體上的擬似神經，在活躍它的時候會因為魔力沖刷身體而產生痛苦，更甚者會直接造成肉體的損傷。

而當時，伊莉雅絲菲爾渾身魔術迴路的活躍性之可怕——若不是她的身體經過特殊改造，有著對魔術的最高適性，光是那份不安定的魔力洪流，就足夠將她的全身燒毀十次以上。

那時，衛宮切嗣夫婦向無非求助了。

而無非做出了最簡單也最困難的一個決定，那就是奪走住她的所有力量。

魔術迴路、魔術知識、聖杯之「器」……這些，構成當時伊莉雅絲菲爾存在的事物，被無非那有如奇蹟或神話一般的技法與伊莉雅絲菲爾的靈魂做出了切割，然後封印。

本來這是難以想像的。用直白一點的話語來說明的話，這些同時銘刻在肉體和精神上的事物其實就是伊莉雅絲菲爾本人——每個人、每個生物之所以能夠存活，就是因為「精神」將肉體與靈魂用某些印記去聯繫。

而巧也不巧的，對於伊莉雅絲菲爾來說，這些印記就是逼得她幾乎要殞身的這些力量和知識。

消滅它們，相當於消滅她。

封印它們，相當於封印她。

即使成功做到，伊莉雅絲菲爾也會從此陷入沉眠，變得像是植物人一樣。衛宮切嗣也好，愛麗絲菲爾也好，都是在預期到最糟糕的情況下同意了這個決斷。

然而奇蹟……真的發生了。

伊莉雅絲菲爾在長達三日的沉眠後甦醒。

沒有任何副作用、沒有任何隱患，甚至還保有了魔術的素養，伊莉雅絲菲爾作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復活」了。

——現在想想，這根本不是奇蹟，而是必然。

因為，甦醒的並不是伊莉雅絲菲爾……或者也可以說是。

她是「在切嗣、愛麗絲菲爾期望下誕生的名為伊莉雅絲菲爾的少女」，是他們兩人以原本的伊莉雅絲菲爾為「工具」、為「許願機」，創造出來的一個「偽物」。

他們真正的女兒——那個他們原本以為應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其實每時每刻都因為存在於體內的力量，不斷承受著痛楚、承受著折磨，以至於封印起自我、選擇扮演一個天真女孩的、脆弱的少女，被當作應捨棄的事物……

不·見·了。

……那一年，伊莉雅八歲。

從不明白絕望為何物的伊莉雅絲菲爾，在那無限的黑暗、無限的寂靜裡等待著。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相信總有一天，能再次和那個自己想像出的影子，還有自己最喜歡的媽媽、切嗣再次見面。

而這一等，就是兩年。

——兩年的時間，聽起來也許像是轉瞬即逝，但對於一個處於幾乎永恆寧靜的黑暗之中的少女來說，那就和「永遠」是一樣的意思。

最初，她抱持著希望等待。

——隨後，希望漸漸地磨滅。

接著，她為了等待而等待。

——隨後，麻木甚至侵蝕了她的意識。

最終，她停止了思考。

——隨後……

光芒，出現了。

「——」

那道光輝，實在太過美麗、太過清晰，它輕易地撕裂了黑暗、讓凝結的時間開始流動，使這片寂靜的世界多了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雜訊。

伊莉雅絲菲爾是這麼聽見的：

「……不打倒她……不行……」

下意識地，她問：

要怎麼做？

「……得在這裡……打倒她……」

下意識地，她問：

要怎麼做？

「……我要——」

突然。

伊莉雅絲菲爾的意識，從凝滯的時間中回到了現實。

「……」

她正手握著一張繪有弓箭手圖案的卡片。

緊接著，一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她的嘴巴傳了出來。

「……殺了她。」

像是命令。

——就在那一個瞬間，伊莉雅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取回了她失去的時間。

啊，那是多麼美好的日子！既平凡又溫暖，充滿幸福的時間。

對……伊莉雅絲菲爾在那一刻，第一次在胸中湧起了一份、超乎想像炙熱的情感。

那般，像是能夠將她整個身軀燃燒殆盡的心情——

「憎恨」。

——這，就是它的名字。

「憑什麼？」

明明，我連那種痛苦都捱過了……

妳這個僅僅的、想像出來的贗品，憑什麼可以悠悠哉哉地享受？

明明，妳已經選擇將這份力量給拋棄了……

現在又想要反悔、取回這一切？

「那我算什麼？」

承受了痛苦，承受了超乎想像的寂寞，捱過了那近乎永恆的孤寂之後，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的、名為克洛伊·馮·愛因茲貝倫的少女，想要這麼大聲質問著。

怎麼可能不去憤怒。

怎麼可能不去憎恨。

並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加孤寂的沉默與黑暗，她全都捱過來了。

最後，這些人居然還要她……像是流浪的野犬一樣，對著冒牌貨搖尾乞憐？

開什麼玩笑啊。

開什麼玩笑啊……！

明明那應該是我的位置，明明那應該是屬於我的東西。

一個區區的冒牌貨，究竟是在用什麼立場去憐憫我？

她想要大鬧一場，想要將這些她本來應有的、卻被奪走的東西全部毀掉。

……但是，伊莉雅絲菲爾終歸還是伊莉雅絲菲爾。

她沒辦法對母親痛下殺手，她沒辦法對父親兇惡地質問，她也沒辦法向那個、無論是虛假的她還是真正的她都願意接納和關心的哥哥刀劍相向。

所以，無所謂了。

「——沒關係。」

小黑看著所有人，安靜地、平靜地——就如這兩年來一樣——幽幽地開口：「如果你們想讓這個冒牌貨……這個伊莉雅絲菲爾就這樣過上平凡的生活，我也無所謂。但是，至少讓我……讓我能以『魔術師』的身分活下去。」

所以，她已經決定好了。

「——帶我回愛因茲貝倫。」

她堅定地、果決地、鏗鏘有力地，高聲說道：

「讓我繼續作為一個愛因茲貝倫的魔術師，過上我本來的生活。」

如果，這就是「命運」……

那她即使就這麼坦然接受，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