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奇譚異聞錄：合謀只求窈窕心，鬩牆但為傾城笑》
作者：夢予自由
「芊芊好可愛哦……」莊子緣用夢囈般的陶醉語氣說。
這句話我聽過三千遍了，至少。
芊芊指的其實是隔壁班一個本名叫黃語芊的女孩。
嚴格來說，她並不是在人群中非常顯眼的類型。不過長相算得上漂亮，個性文文靜靜的，卻不會過於害羞，落落大方，相當健談，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子。
她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瀏海總是從右邊撥向左邊，小巧的鼻子上掛著一副無框眼鏡，形狀漂亮的薄唇，臉頰上有幾顆雀斑，身材嬌小輕柔。雖然只是普通女孩的樣子，不過聽說她暗地裡的仰慕者還挺多的。
好比我眼前這個捧著泡麵碗發呆的笨蛋，就是其中一員。
他叫莊子緣，誠如我所說，是個笨蛋。
他有著一身所有人看到都會聯想到籃球員的高壯身材，身高挺拔，雖然才高中可是就已經有明顯的肌肉線條。他的性子果決爽快，典型的先斬後奏，是個直腸子思考、見義勇為的笨蛋。雖然又笨又耿直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可是不是會讓討人厭的那種類型。
從國中時代起，他就是我的死黨，起因是我和他在國一時就扁了當時找我們麻煩的高中混混，從那時起我也許就註定無法擺脫他了，這個笨蛋。
對了，補充說明一下好了，芊芊（笨蛋的叫法）雖然和我們唸不同的國中，可是卻是我國小時代的同學，我和她也算得上有過交集，我認為這是那個笨蛋到了高中還繼續纏著我的主因之一。
好吧，雖然我很討厭自我介紹，但還是不免俗的稍微說一下好了。
我是黎洛天，綽號你老爹（我個人不討厭這個綽號），莊子緣是少數叫我本名的朋友，大多數人叫我老爹或安西教練，雖然我和那個胖子一點也不像。
我討厭自我介紹的原因之一，就是必須談到身高。
對啦，我就是不高啦不然想怎樣？就是穿了增高鞋墊外加頭髮厚度號稱一七零，剃光頭不穿鞋只比黃語芊那種小女生高兩公分的小個子啦！
反正身高什麼的都只是浮雲，莊子緣那笨蛋長那麼高還不只是肌肉棒子一枚，根本沒什麼值得我羨慕的。長得高頂多只是拿高的東西比較方便、在人群中比較顯眼、比較不會被更高的女生笑、比較不用為了增高買一堆鞋墊和髮膠而已，沒什麼嘛！
長得矮也有長得矮的好處，我可是一點也不會想長高，只是比較剛好五年來的生日許了幾個想長高之類的願望而已，只是順便哦。
「洛天——」笨蛋用一點也不符合他形象的甜膩語氣，黏到我旁邊，「幫人家想幾個能夠增加芊芊對我好感的辦法嘛。」
這個傢伙剛剛是用「人家」自稱嗎？是嗎？
如我所說，這傢伙一向是先做了再說，所以在他對芊芊一見鍾情後，當機立斷地立刻告白。
不用說，當然被委婉拒絕。
哪個正常的女生會接受在升旗時衝到隊伍前方大喊「芊芊我喜歡妳跟我交往吧」的男生的告白？
我認為那個黃語芊沒當場哭出來就很了不起了。
那個笨蛋後來被叫到輔導室好幾次。
「你白色情人節送的巧克力結果如何？」我問，誠心希望他能聽出我語氣中的不耐煩。
「她說很好吃，可是希望我不要再送了。」他懊惱地說，卻馬上恢復熱切的語氣，「我想她不太喜歡巧克力，下次應該送點別的。」
不對，她是在拒絕你。
恢復力特強是這個笨蛋的優點之一。何謂回復力？好聽點的說法是樂觀、積極，說得難聽點就是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不管受到多大的打擊，都能迅速忘卻，然後振作。人生上是，戀愛上更是。
「對了，清明節快到了，快幫我想想清明節禮物要送什麼。」
收到那種禮物誰會高興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列了張清單，你看看，我覺得送自己做的春捲很有誠意，又符合節日習俗——」
……他居然自顧自說下去了。而且我如果沒聽錯，他是不是說要送春捲？真的？
我想這世界上會送女生除夕禮物、元宵節禮物、國慶日禮物的男生大概也只有這個笨蛋了。
「我還是覺得你必須先確認她對你的心意，不然你說要送什麼都是白搭。」我疲倦地提出我認為眼下最實際的建議，咬了一口當午餐的漢堡。最近教官可能想換換午餐口味，抓外訂抓得很兇，我希望能早點吃完。
「我是很想啊，可是她每次看到我都害羞地躲起來。害羞的芊芊也好可愛喲——」一個大男生就這樣在座位上邊扭動一邊吃吃傻笑起來。
這傢伙到底多有自信？人家擺明了就是在躲他……
「對了！」這個笨蛋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我提防地看著他，上半身向後仰，盡可能離他越遠越好，「……你想幹嘛？」
「嘿嘿嘿，」他還在傻笑。笑三小，幹。
「吶吶，洛天，我們是好朋友耶。」
慘了，這傢伙當機了……
他抓著我的衣袖，輕輕搖晃。如果是一個可愛的女孩作這種動作，我一定二話不說抱在懷裡磨蹭，可是我眼前的偏偏是一個理著平頭、比我高上十五公分的肌肉壯漢。
「你可以幫我拿情書給她呀！」他開心地說，「如果是你出面的話，她應該就不會害羞了吧？而且你們又是國小同學，你可以順便幫我說幾句好話。」
就跟你說了她不是害羞……
「我為什麼非淌這趟渾水不可啊！」我嚇了一大跳，連忙退開，「幫你出主意我都覺得很吃虧了好嗎，這擺明了是場無意義的仗，拜託你認清現實！」
可是他卻一臉興奮地盤算著，「沒錯，情書要自己寫才有誠意，好，今晚我一定會想辦法寫出來的……」他雙手握拳，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不要忽視我！
雖然我花了一整天強烈反對莊子緣那個不切實際的提案，可是他就是有那個本事忽略掉他不想聽的話。
第二天，當我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把那個用可愛信封裝著的情書塞進我手裡了。
我瞪著它發愣，信封是粉紅色的，有著小熊的貼紙，上面寫著他歪斜的字跡，一點也不搭調。
「拜託你了，我相信只要這封信能交到她手裡，芊芊一定能徹底瞭解我對她的心意的！」他雙手合十地對我說。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等到她接受我以後，我再送一份清明節大禮給她。嗯，非常完美。」
……
他大概是史上第一個把清明節和大禮兩個詞拼在一起的人。
事到如今，我不由得同情起芊芊來了。
根據計畫，我們將在吃午飯時行動。由於芊芊屬於自己帶便當來學校的學生，所以她在午飯時間必須到廚房拿蒸好的便當。而從我們這棟樓走到廚房勢必會經過一條人煙稀少的走廊，就在那裡一決勝負。
當我把信交給她時，笨蛋會躲在她身後的視線死角，然後我說了幾句他的好話以後，就用好朋友的立場請她當場把情書看完，這時候她一定會感動地痛哭流涕，而我就盛大地介紹笨蛋出場，他會用最誠摯的語氣告白，成功後就深深給她一個吻，這時候我得在旁邊灑小花和用手機播放配樂。
這是什麼時代的爛劇情啦！！怎麼看也不會成功！
灑小花是什麼鬼？最扯的是，這北七居然完全沒考慮到告白失敗的情況！
「太完美了。」
哪裡完美啦！
「莊子緣做作地撥了一下他的平頭，露出自以為爽朗帥氣的笑容，「這樣子的告白場面沒有女生不喜歡，芊芊，妳就等著成為愛情的俘虜吧！」
我的老天爺……
不瞞各位所說，我的原則就是「不打註定會失敗的仗」，而莊子緣託付給我的這個任務恰好徹底違背了我的原則。
話雖如此，我還是跟著彷彿閃耀著耀眼光芒的笨蛋來到了預定執行計畫的地點，也就是前往廚房必經的走廊。
其實我們學校自行帶便當的同學可以說是相當少，更何況現在的午餐早就已經外包給校外的便當公司了，換句話說，廚房除了進行午餐的卸載以及分派到各棟大樓的功能以外並沒有什麼必要存在，而將便當運載到大樓的作業早在上一節課堂之間就完成了。
正如莊子緣所料，這條走廊現在空蕩蕩地，其他大樓的嬉鬧聲好像離我們很遠。
「怪了，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時候這裡的人會比較少？你以前有帶過便當嗎？」我們埋伏在一旁時，我忍不住狐疑地問。為了提防被別人發現，我還刻意壓低聲音。
「沒有啊，不過以前你不陪我吃午餐的時候我常跑到這裡想跟芊芊說話，不過她常常害羞地跑走就是了。」笨蛋用爽朗瀟灑的語氣說，音量大得就像昭告天下我們的所在位置似的。
黃語芊同學，我對不起妳。
我們裝作聊天一般躲在轉角，從這裡可以輕鬆看到走廊的情形，卻不會被走廊的行人注意到。
當第三個蒸便當的同學走過以後，終於，芊芊出現了。
我必須再強調一次，芊芊並不算是出眾的美女，不過長相倒也端正。她的臉上帶著平靜的表情，踏著穩定的步伐，自然而不做作使得她也有屬於自己獨特的魅力。看著她雙手捧著飯盒朝我們走來，我的心跳好像不爭氣地加速了那麼一點點。
「哦、哦哦、唔喔喔喔喔喔喔！」而我隔壁某人的大腦中已經有某個部份壞掉了。
那個笨蛋用芊芊聽不到的音量在我耳邊激動呻吟，呼吸粗重，雙眼中透出一副明擺著「我想撲過去抱住她用力磨蹭磨蹭磨蹭磨蹭」的神情。
拜託你堅持住啦，這不是你的計畫嗎！
「拜託你了洛天上吧我這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他急切地說著，語氣近乎哀鳴，雙手合十。
不要給我這麼大的壓力啊，混蛋。
慘了，為什麼連我也開始緊張起來了啦。
雖然莊子緣有的時候真的很煩、很笨、而且很目中無人，可是他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好吧，也許有時候沒有那麼好。
不過他總是義無反顧地幫助身邊的朋友，這麼熱情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到了。這幾年來最常陪在我身邊的人就是他，一向義不容辭地用熱情支持我。
說實話，我真的很慶幸能認識他。
沒錯，為了朋友！
我深呼吸，然後抬起右腳，毅然決然地踏出去！
啪嘰。
草泥馬……我的腳扭到了……
我冷汗直流，嘴角強烈抽搐。
原本我預計的穩重表情瞬間崩盤，就算不用照鏡子我也可以想像我的臉一定糾結著擠在一起。還好那個笨蛋看不見我的臉。
為了不讓莊子緣起疑心，我用全力撐起我的右腳，左腳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踏出。
哈哈，當然不可能啦別傻了，扭過腳的人就知道，剛受傷的腳想要照常走路那根本是癡人說夢。
沒錯，我一個踉蹌，右腳痛到我的眼睛發黑，耳朵失靈，我的表情肯定比上一秒還要難看，隱隱約約我意識到我的嘴裡正發出「啊——啊、哦哦—」之類的呻吟聲。
當下我的本能幾乎是猛烈地要求我坐下，抓起右腳細心揉捏。可是現在的情況並不允許我那麼做。
我用盡這輩子最大的努力違抗本能，奮力挺直腰桿。
為了、朋友！
為了那個笨蛋，這一切都值得！
「……那個，你怎麼啦，洛天？」
我幾乎要窒息。在我和本能進行拉鋸戰的同時，芊芊已經走到我的跟前。她正偏著頭，伸出手指抵著下巴，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一瞬之間，我瞭解到她眼中的我有多蠢。
手上拿著一封蠢到爆炸的粉紅色信封（小熊貼紙），右腳踝彎曲成不自然的角度，臉部以另類的表情五味雜陳般地糾結在一起。
「啊……就是那個啊，妳知道的嘛哈哈。」我陪笑。
上帝啊，讓我死。
「什麼？」黃語芊柳眉輕皺，不過卻輕笑了起來，好像看到什麼滑稽的東西一樣。
這樣下去不行，已經逐漸偏離作戰計畫了，我必須儘快把戰況控制住。子緣卿，別擔心，一切交給本官是也！
我站直身子（右腳的知覺正逐漸遠去），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鄭重地看著她。
「語芊，」我肅穆地說，強迫自己直視她的雙眼，「我知道現在很唐突，可是有件事我還是非做不可。我想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希望妳能答應我的一個請求。」
「什……」她的笑容黯淡下來，看來她好像猜出來是什麼事了。
「我很清楚這會造成妳的困擾，我自然也不希望打斷妳的生活，」我盡力背誦早上擬的草稿，以我少數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來看，誠懇地說話比較能打動她們的心，「可是，我希望妳瞭解，這個情況就算是我也沒辦法阻止。事實上，我甚至打算推波助瀾，助他一臂之力。」
「呃……」黃語芊露出為難的神色，輕聲細語地說：「洛天，我不打算……」
「請不要那麼快拒絕，」我注視著她，用最誠摯的語氣說，「不只是我，我的朋友們也希望妳能接受這份感情，雖然過去發生了許多事，不過我希望妳能不計前嫌，就算先當朋友也沒關係，從現在開始營造兩人的關係。」
她臉紅了起來，眼神漂移，有點小女生可愛的羞赧。
「那個，我不認為……」她雖然開口，可是卻遲遲沒有下文。
我靜靜地在心裡數了三下，然後深深吸一口氣。已經給過她最後反駁的機會了，接下來就一口氣達陣吧。我盡力了，子緣同志，接下來是成是敗都不是我的責任了。
「我不會強迫妳，我們都希望能尊重妳的決定，可是還是請妳先看過這封信吧，我想看過以後妳會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哦喔，我真佩服我的口才，我沒去當推銷員真是太可惜了。希望語芊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多少看一點。
她顫抖的手從我手裡接過信，先偷看了我一眼，才嬌怯怯地打開信封。
很好，非常好，一切都照計畫進行。
雖然莊子緣認為一定會成功，可是我還是自做主張研擬了B計畫，接下來就看語芊的反應了。如果成功就照莊子緣的原訂計畫進行，盛大地介紹他出場；如果失敗，那我也會很有風度地謝謝她，失了面子絕不能輸了裡子，身為莊子緣的朋友，幫他兼顧這點是應該的。
她看得很快，只花了十五秒——不，說不定更短的時間——就看完了，也許她也覺得很害臊吧。
「那個，我想先謝謝你，洛天。」她低著頭，小聲地說。瀏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可是她像蘋果一樣紅的臉我卻看得相當清楚，甚至是她雪白的頸項也紅了起來。
「不客氣，這是應該的。」我和藹地說。這時候先把氣氛緩和下來，讓她不要那麼緊張，等等莊子緣出場時才能夠更快進入狀況。
「我從、從來也不知道你對我抱著這種感情……」
我微笑，故作輕鬆地說：「看來妳也蠻遲鈍的嘛。」
喂，小姑娘，妳想騙誰啊，那個笨蛋都用可以稱得上死纏爛打的攻勢追求妳了，居然說不知道，難道是失憶了不成。
我是知道他真的很煩人啦，不過自我催眠也要有個限度嘛。
嗯？
「等等……」
我眉頭一皺，這案情並不單純……
她剛剛說誰對她的感情來著？
「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的，啊，不對，應該說稱不上討厭啦！」黃語芊好像說錯話一樣，通紅著臉，神色慌張地搖手。
她低下頭，胸口微微鼓脹，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妙……
「那個，謝謝你對我的感情，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我、我們試著交往看看也無妨……」
最後她的聲音低若蚊蚋，嬌羞可人，可是雙眼卻透過髮稍對上我，眼波流轉，含情脈脈。
那個眼神說不出的嫵媚，說不出的勾人。單單只是眼神的轉變，卻讓她嬌俏了千萬倍不止。
下意識地，我的臉頰微微發燙，但是我卻沒有心情欣賞眼前這個在這當下散發著迷人魅力的女孩。
……我的歐貝利斯克啊…
……這個真的真的非常不妙……非常非常不妙……
「呃，等等，妳可能有點誤會……」隔了好久，我的喉頭才能夠發出聲音。
語芊巧笑倩兮，眼睛像月牙般，頭微微一側，黑髮順著耳際垂落，好像無聲地發問一樣。
「妳誤會了啦哈哈不是我喜歡妳是我的朋友莊子緣啦哈哈哈。」
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啊魂淡！
她可是第一個說她喜歡我的女孩呀。好吧，就算撇除我的私人感情，她眼裡的期待、快樂和戀愛少女獨有的風情也不允許我說出這種話。
「那個……那封信，妳沒看屬名嗎？」結果我這麼問了。
「嗯？你說的是這個嗎，『一直愛著妳的人上』？」她低語似呢喃，臉頰暈紅，唇瓣間洋溢著幸福。
那個白痴！我就跟你說這封信有瑕疵！好大的瑕疵！
明明知道是找代打為什麼要寫這種模稜兩可的屬名！我好想拿菜刀一刀捅穿我自己的心臟！
我真的很想繼續向諸位描述現在的黃語芊究竟有多可愛，不蓋你真的讓人忍不住想親一口這麼可愛，可是我們還是得不得不關注一下另一個人。
莊子緣其實一直都在能夠聽到我和黃語芊對話的地方。事實上，剛才我演獨角戲時我們兩個還在互相使眼色。
哦，這句話說得漂亮唷，夥計。
事成之後別忘了我們說好的報酬，某論壇尊貴會員帳號。
大概就是這樣的眼神交流。
可是當黃語芊說出驚人之言以後，他的嘴巴就越張越大，他臉上的驚愕幾乎跟我一樣。
「等……等等，語芊，後面那個、後面那個啊啊啊啊！」
惡鬼，我想只能這麼形容……
我逼不得已必須顧及自己的安危，莊子緣面無表情地從死角走出來。雖然臉上沒有顯露出絲毫怒意或悲傷，可是我卻好像看到他身後出現須左能乎。
如果這時候我是旁白的話，我大概會氣定神閒地唬爛：「這個殺氣可真不是開玩笑的，你說是吧寶傑？」
無奈的是我自己卻身為當事人，而我必須說句實話——
這個殺氣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莊子緣，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你有在聽吧？」我顧不得語芊在一旁，急忙說。
怪了，明明我自己也是受害者，可是為什麼我卻非得感到那麼內疚不可？
「咦、咦？」語芊沒有搞清楚狀況，對她來說莊子緣就像突然殺出來一樣，雖然她沒有多說什麼，可是卻緩慢地朝我移動，把她自己那嬌小身子的一半藏在我身後，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莊子緣依然面無表情，他瞥了一眼我身邊的黃語芊，然後再直勾勾地看著我，全身散發著冷冽的肅殺之氣，強烈的霸氣幾乎令我無法挺直腰桿。
「這真的可以解釋，不對，其實我覺得是你自己的失誤……」
呵呵，我語無倫次了。為什麼我偏偏得說這種小白臉的台詞？
「真不愧是洛天，果然想得很遠，真厲害。」他說。
「所以。」他輕聲說，語氣就像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氣那般冰冷，其中的感情卻又像奈落業火那般熾熱。
「決鬥吧。」莊子緣說。
宛若死神。
很快地，全校的風雲人物莊子緣為了黃語芊要和他的跟班黎洛天決鬥的事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開了。
當我們三位當事人在廚房附近對峙時，碰巧被一個我們班的同學撞見，而他又碰巧聽到莊子緣的決鬥宣言
這個消息先是在我們班迅速傳開，接著是芊芊的班級，然後是整個年級，最後是全校。
第二天早上我一到學校，就被當成英雄一般擁戴，甚至還有班上的好事鬼們組成隨扈團。
直到第二節課我才知道，這已經從我們兩個為了一個女孩的決鬥，演變成班級的戰爭。原本是幾位同學興致勃勃地下注，結果沒想到下注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班就分成「老爹派閥」和「笨蛋派閥」。
這兩個派閥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四處向還不知道決鬥這件事的人大肆渲染，爭取更多人下注。照這樣下去，我看過不了多久就會演變全校間的戰爭。
反倒是我和莊子緣之間的關係令其他人覺得乏味可陳。
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一起去福利社、一起吃飯、一起回家（主要都是莊子緣自己貼上來，我的臉皮還沒那麼厚），只不過他只要想到就會對我做出誓言贏得勝利的宣言。
「洛天，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不過這次決鬥我一定會贏的，一切都是為了芊芊！」他豪爽地說，說完還摟著我的肩放聲大笑。
有時他也會稱讚我。
「哎唷，洛天哪，你的計畫真是了不起，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喜歡芊芊，居然趁我告白時反將我一軍，像我就想不出這麼陰險的計畫，真厲害哪。」吃午飯時，他這麼對我說，語氣滿是欽佩和肯定，沒有絲毫反諷。
他就是這麼單純而熱情的笨蛋，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當然，這一天之間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我幾乎用盡全力向其他人解釋這一切都是誤會，可是其他人高漲的情緒根本不容許我退出決鬥，對我的辯解他們也都只是一笑置之。
「哎呀，我知道你會想顧及和莊子緣的義氣啦，不過他本人好像也不怎麼在意哪，你就放手去幹吧，祝你抱得美人歸啊，老爹！」
老爹派閥的龍頭這麼說，用力拍拍我的背，簡直把我整整五分鐘的解釋當放屁。
甚至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老爹派閥成員）也完全對我的說詞置之不理。
「我說老爹呀，別說這些喪氣話嘛，是男人就要大膽去追愛呀，對吧？不說這些了，我掌握了隔壁班的小道消息，聽說黃語芊比較偏向你會贏哦。」他說話時還不斷對我擠眉弄眼，就好像在看一齣鄉土連續劇一樣。
「哦，是呀，我還知道她似乎喜歡我呢。」這種話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值得慶幸的是，黃語芊和我那段充滿誤會的話並沒有被散播出去，我甚至不確定莊子緣有沒有聽到黃語芊那段聲音輕若微風卻驚心動魄的告白。
說到黃語芊，事實上，我曾經唯一一次以決鬥參賽者的身份命令老爹派閥的刺客前往隔壁班打探黃語芊的消息。
理所當然，她身為第三位當事人，身邊糾纏的人絕對不會比我們少。我們有派閥鼎力相助（非自願），她的身邊甚至出現親衛隊（同樣非自願）。
根據刺客的情報，黃語芊身邊似乎總是圍繞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們，向連珠砲似的不停向她丟問題。其中比較值得注意的有幾個。
「語芊語芊，兩個男人為了妳決鬥是什麼感覺呀？」
「我覺得很浪漫，希望他們都加油。」
「呀！（尖叫聲）」
還有一個。
「語芊語芊，他們兩人當中妳比較希望誰贏呢？」
「嗯……黎洛天吧……」聽說黃語芊小小聲這麼說。
「呀！（尖叫聲）」
……某種層面上來說，她也是個不得了的笨蛋，跟莊子緣簡直太速配了……
理所當然地，這件事就這麼傳到所謂學生會的耳裡。
一臉嚴肅的學生會長把我和莊子緣叫到學生會室。
「聽說你們想要私自在學校裡決鬥？」他問。
「沒錯！」莊子緣豪氣萬丈地說，還不忘拍了拍我的背。
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拜託你們阻止他。
「你們別擔心，這件事就交給學生會吧！我們會為你們規劃決鬥項目，然後一定會做出最公正的判決的！」學生會長伸出拇指發下豪語，同時還留下感動的男兒熱淚。
真是太棒了，我現在才發現這間學校都是笨蛋，看來我該開始認真考慮轉學了。
「莊子緣，我真的很抱歉，我一點也沒有打算要追黃語芊，這一切都是誤會，能不能撤銷決鬥？」我對莊子緣說，大概第八十次。
他皺眉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自己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臨陣脫逃可一點也不像你呀，洛天。」
那些話我明明就沒說過！
「所以我就說了，這一切都是誤會和誤會加上誤會……」我辯解。
「真是的，如果你也想追芊芊，只要堂堂正正地贏我，我會心甘情願退出，不用顧慮我的感受啦，不管有沒有芊芊，我們兩個的友情都不會受影響的。」他認真說，用招牌的姿勢豎起大拇指，接著馬上補上一句，「不過我先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憑著我對芊芊無盡的愛，絕對是我贏哈哈！」
混帳，我這簡直就像是被拖著下油鍋，我完全是受害者，我要請律師！
學生會將決鬥規劃為三戰兩勝制，先贏兩個項目的一方就可以成為黃語芊公開的男朋友。
「第一場決鬥項目是『格鬥競賽』！」學生會長高聲宣佈。
現在是接近放學時刻的某節下課，學生會長特別把我們傳喚到學生會辦公室，在場的有我、莊子緣、學生會長、學生會的美女書記以及黃語芊。
「熱血男兒的決鬥怎麼可以沒有肉體和肉體的激烈碰撞和火花呢？」他慷慨激昂地說，雙眼好像燃燒著熊熊烈火。
我心裡一沉，原本我還以為如果是交給學生會的話，至少不會有這種項目才對，看來我太看得起他們的智商了。
「格鬥啊，太好了！」莊子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對著語芊堅定地說：「芊芊，請妳欣賞我揮拳的英姿吧！」
黃語芊有點怯懦地後退兩步，小聲說：「加、加油……」
我忍不住嘆息。
「好的各位女士先生們！歡迎來到莊子緣同學和黎洛天同學決鬥的現場，看得出來大家都壓了不少錢呀，就連本會長也是，押對寶可是能大賺一筆喲！」學生會長興奮地說，拿著麥克風的手激動揮舞。
決鬥的時間安排在午休時間，地點在籃球場，學生會隨便用幾條塑膠繩圍成一圈就當作決鬥場，現在學生會長就站在場中央雀躍暖場。
場邊外圍滿滿的都是人頭，我敢打賭全校有九成以上的人（包括老師）都跑來湊熱鬧，來不及佔到好位置的人甚至趴在四、五樓的女兒牆上排成一排。
「現在，東邊的選手，是我們的肌肉笨蛋莊子緣選手，這個項目對他的身材來說簡直非常有利呀！」
「吼！」莊子緣高舉雙手大吼，順便展示他的二頭肌，「我一定會贏的，各位同胞，準備一同分享我燦爛的勝利之光吧！」
同時，他深情款款地注視和學生會幾位成員一起在特等席（臨時搭建）觀賞的黃語芊，用低沉的嗓音開口。
「芊芊，妳等著我，我一定會贏的，然後我要得到妳！」
這般火熱的發言馬上引來女孩們的尖叫，四周響起一陣如雷的掌聲，笨蛋派閥的成員甚至開始唱起他們今天早上剛編寫完成的莊子緣主題曲。
「哦，看來莊同學是勝券在握呀。至於他的對手，西邊的選手，是人矮小志氣不小，勇於橫刀奪愛的老爹，黎洛天！」
那個介紹詞到底是誰寫的？給我出來。
我「嘖」了一聲，紅著臉走進決鬥場。
這根本就像是耍猴戲給其他人觀賞，真是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
同樣的，四周也想起掌聲和口哨聲，老爹派閥開始呼喊連我聽起來都覺得很可怕的隊呼。
「雙方支持者不相上下呀，各位，你們都下注了嗎？這場左右著我們的校花黃語芊同學，不，這場左右著整個學校的戰鬥就要開始了！」學生會長激昂地高喊，群眾們更是爆出熱烈的尖叫聲。
等等，黃語芊什麼時候變成校花啦？
「選手請到場中央。」裁判說，令我難以置信的是，裁判居然是以威嚴之名遠播的主任，他不苟言笑地穿著黑白直條紋的裁判衫，頭帶棒球帽，看起來非常可笑。
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緩步走上場，。
觀眾究竟在吼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歡呼、尖叫、嘶吼、大笑，我已經沒有精神去分辨這些聲音。
和我一起上場的莊子緣臉上掛著微笑，眼神裡充滿自信，目光筆直地望進我眼裡。
「三，」裁判開始倒數讀秒。
「二。」幾乎全校，所有人都高聲大喊，除了我和莊子緣除外。
「一！」足以把天頂掀開的巨大聲響晃動著我的耳膜。
就像反射一樣，我閉上眼睛。
甚至連一秒不到的時間，我的腹部就受到重擊。我的身體拔地而起，先以躬起身子蜷曲在一起的姿勢往後飛，然後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我的眼睛再度張開看到的是透過樹蔭灑下的絢麗陽光，光暈色散成七彩光華。耳邊爆出歡呼聲，同時也有老爹派閥的呻吟和擔心的喃喃自語。
我忍不住哀嘆，再度閉起眼睛。
不夠啊，莊子緣，完全不夠。
這半秒的空檔，就是要你直接一拳打昏我，這樣至少你還有勝算，想不到你居然蠢到先攻擊肚子。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兩天前我的右腳扭到還沒好，會多少限制我的攻擊力道和速度，也許吧。
我想你們可能會覺得很疑惑，所以我必須先向各位說明。
我發誓我一點也沒有想贏的念頭。我只期望能早點結束這出鬧劇，能順便讓莊子緣抱得美人歸那是最好。
我真心希望決鬥項目不是什麼「格鬥競賽」，其他項目我還沒那麼有把握，不過如果是這個項目……
我只能說，就算我站著不動讓他打我也不可能會輸。
好歹我家老媽也是開跆拳道道場的，老爸小時候又以我體弱多病為由送我去學合氣道和柔道，國小的時候我甚至是學校宋江陣比賽代表隊的隊長。真的不是我在自誇，別說肌肉棒子莊子緣，現在全校根本不可能找出能和我正面對打的人。
我緩緩爬起，拍了拍制服上的泥土。
讓子也讓了，接下來，我的武格是絕不允許我放水的，就算對象是我多年的死黨。
真是命運弄人，究竟為什麼我會被那麼麻煩的事情纏上呢？
莊子緣看到自己一拳無效，馬上提步朝我奔來，右拳緊握，眼神專注地瞄準我的胸膛，而非頭部。
他依然慈悲。
其實莊子緣是從小打架打到大的，不瞭解他的人，常常會因為他過於耿直的行為而惱火，然後就是一場亂鬥。可是他畢竟沒有受過訓練，僅單憑一身力氣和高大的身材，也許嚇嚇流氓混混之流還行。
不過很可惜，這次他的對手，是我。
對我來說，他的動作遲鈍、單純、緩慢、毫無威脅，我只是輕輕側身就避過他的右拳。
我咬緊牙根，左腳穩穩踏在地上，一個旋身，朝他的側腹踢出旋踢。
「嗚哦——」莊子緣驚呼。絕對不是他膽小，這是本能，呻吟本來就有助於舒緩疼痛。況且，這次他的大腦完全來不及阻止他的聲帶，我的踢擊對他的神經來說實在太快了。
一腳踢完，我原本置空的右腳下踩，又一個旋身，左腳被我帶起，擊中他的右邊肩胛骨。
踢擊速度飛快，距離開賽還不到十秒，我已經踢出五腿，莊子緣除了第一拳以外，完全沒有再攻擊，他的肌肉單是招架我的踢技就已經不夠用了。
最後一旋，我的左腳底板扎實地擊中他的胸膛，他壯碩的身軀被我的後側踢整個踢飛。
對他來說，這一擊也許就像砲擊，但是我一點也不敢用全力。門外漢不帶護具硬接黑帶等級以上的後側踢後果是很嚴重的，可能會斷一、兩跟肋骨，如果運氣夠好的話。
莊子緣跌跌撞撞地倒下，不到三秒又馬上爬起來，滿身大汗，疼痛難當。
「真是厲害，不愧是洛天。」他嘿嘿笑，伸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我們兩個從國中就開始一起打架，他當然知曉我的實力，比任何人都清楚。
「哪裡，」我苦笑，伸手拉起莊子緣，「盡可能往後退卸力，會比較不痛，你要不要帶護具？」
「不要開玩笑了，」他大笑，斜眼看我，「你可別放水啊。」
我別開臉，難為情地笑了笑，「不會的。倒是你，不打算投降嗎？」
他搖搖頭，無聲地拒絕我，走回場邊，準備開始第二回合。
這個場景就像以前我們兩個在我家的道場打架一樣，可是對其他人來說，他們完全想不到戰況是如此的一面倒，還是倒向我這邊。
據我所知，有不少人不是賭哪邊會贏，而是在賭莊子緣能幾秒把我擊倒，現在的情況徹底顛覆所有人的臆測，全場嘩然，然後馬上開始進行新的賭局。
莊子緣面向我，雙拳放在胸前，眼神堅定無比，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剛好站在我身後的黃語芊。
這個笨蛋。我再次嘆息。
我第二度閉起眼睛，暗暗祈禱他能夠打我的臉，最好能把直接我打暈。
可是他沒有，當然。
他的右鉤拳比上一拳更強，用了全身的力氣旋轉拳頭，螺旋的拳擊是職業拳擊手常用的技巧之一。我必須承認，這種拳頭非常厲害。
依舊可惜，因為對手是我。
我仍然爬了起來，被擊中的胸口還熱辣辣地，痛的不得了。
「不好意思了，老友。」我低語。
轉瞬間，我一個墊步搶上前，然後不斷踢擊、不斷旋身，起初幾腳莊子緣的雙手還能跟得上，接著我越踢越快，力道一腳比一腳還重，最後一個側踢我甚至出了七成力氣，正常人根本接不下來。
他飛出場外，跌進人群之中，我看到他不斷翻滾想要再站起來。
我扭了扭之前告白時受傷的右腳踝，有點酸痛感，我想再踢下去我自己的腳可能也會有危險。
就在這時，裁判鳴哨，賜與我勝利的哨音。
全場歡騰，就算原本保持中立的人或是笨蛋排閥的成員，也為了這個結果喧囂不已。
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少同學湧上前，將倒下的莊子緣攙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莊子緣也大咧咧的笑著，不顧自己全身都是傷。
偶然間，我瞥見一到目光，直視著我。那是屬於黃語芊的目光，這是三天來我們第一次四目交接。
她的眼神中有什麼，害羞、歉意和……傷心。
本能地，我別開臉。
就這樣，我拿下了一勝。
學生會承諾第二天會舉行第二場的決鬥，「決鬥的項目還先讓我們賣個關子唷！」學生會長裝可愛地說。
事後莊子緣在保健室躺了一節課，等到他被笨蛋派閥的成員簇擁著回到班上時，幾乎接受了宛如英雄凱旋般的禮讚，甚至是別班的同學也爭相想和他握手。
當然，身為勝利者的我所受到的關注也不會少。
打從我自擂台下來，圍繞在我身邊的歡呼聲就從來也沒停過，一群一群的學妹跑來找我簽名，聽說老爹派閥的人數急速增加。
如果是以前任何時候，我會對這個現象感到無比高興，可是現在我卻只在乎我那位老友的狀況。
我不能關心他，至少表面上不行。
勝者的憐憫是對敗者最大的羞辱。
我再次輕嘆。
黃昏殘光透入，空無一人的教室中，我一個人慢慢收書包。
現在我們的名氣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已經不只是同學，下課時甚至會有隔壁大樓的學弟妹或是學長姐專程跑來教室想一睹我和莊子緣的「風采」。
莊子緣那個笨蛋是不會介意，大喇喇地回應他熱情的擁戴者。那種泰然自若（或稱愚蠢）的態度我完全學不來，放學時只能躲到人煙稀少的角落，等到看熱鬧的人都走光來再回來整理書包。
當我開始關窗戶準備離開時，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在這個寂靜的校園中聽得分外清楚。
我回過頭，輕輕向來者頷首。
「唷，語芊。」
不知是不是夕陽映照的關係，黃語芊的臉蛋看起來紅紅的，臉上掛著就算是我也沒辦法視而不見的羞澀微笑。
她慢慢走進這間不屬於她的教室，似乎想裝做自然地開口，聲音卻似耳語。
「你怎麼還沒回去？」
我聳聳肩，「湊熱鬧的傢伙太多了，先等莊子緣把鋒頭帶走再說。」
她像銀鈴般笑起，聲音不大，卻一笑嫣然。
語芊不是白痴，她當然知道我指什麼，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裝作天下太平。
她笑了一陣子，我也帶著微笑看她。
直到笑聲終於停了，她又恢復成那半羞赧半喜悅的微笑，她輕啟雙唇，聲音依舊低不可聞。
「吶，洛天。」
我抬起一邊眉毛，等待著。
「接下來，你打算認輸，對不對？」她依然微笑，溫柔地、落寞地。
「當然沒有，」我撒謊，「我認輸那個笨蛋不會高興的。」
很遺憾，如上所述，語芊並不是白痴。
她邁開腳步，慢慢穿梭於課桌椅之間。
「其實我很感謝莊子緣，也很感謝你。」她說，眼光並沒有看著我，而是看著我身後窗外的夕陽，「你拿情書給我的那天，我事後想想，才發現這是個天大的誤會。不過啊，我一點也不後悔，藉著這個機會，我也好不容易把藏在心裡那麼多年的話，告訴必須知道的人了。」
「那個人也很感謝妳的，真的。」我看著他的臉，低聲說：「可惜，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還有一個他視之為兄弟的朋友。
「嗯，我知道，」黃語芊瞇起眼睛，笑了笑，「我發現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很傷心哪。可是又覺得很慶幸，慶幸有這麼一個機會，讓我能夠說出來。」
「很傷心，可是很慶幸。」語芊用幽怨般的語氣說，如慕如訴，似眷似戀。
「被愛的人，也有得知自己被愛的權力。」我喃喃說出這句我從以前就覺得很有道理的話。
我沒有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喜歡我哪裡，沒必要、沒意義，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問了再多也是枉然，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去撫平吧。
「剛剛，我找過莊子緣同學了，放學你躲起來的時候。」她平靜地提起。
我皺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語芊輕吐舌頭，用可愛的語氣說：「我拒絕他了，堂堂正正地。」
我吃了一驚，再一次問：「什麼？」
「因為我覺得我跟他還不適合。」
她緩步走到我旁邊，倚著窗台，看著夕陽雲彩。餘光照在她臉上，微風輕拂她的頭髮，她伸出手撥了撥耳際的髮絲，現在的語芊簡直美得令人難以直視。
「我跟他說，你們兩個人的比賽讓我覺得很困擾，希望你們別再這麼做了。我現在還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往，就算你們真的分出勝負也沒有用。」
黃語芊說，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雖然依舊俏皮地笑，她的語調卻流露出一股隱約地難過。
當時莊子緣一定被他的粉絲們包圍，換言之，語芊的宣言等於直接告訴其他人，決鬥遊戲結束了。
我輕輕笑了起來，「他怎麼說？」
「他說他不會放棄。」語芊露出溫柔的笑意，眼神也似乎在西邊的晚霞中顯得更加朦朧。
「真有他的風格。」
我們就這樣看著天空，直至夕陽完全落下。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你也別留太晚囉。」黃語芊撐起身子對我說，就像同學對同學的關愛之情。
「嗯，再見。」我揮了揮手。
「拜拜。」她走出門外，展露笑顏。依然，令人屏息的嬌俏可愛。
語畢，轉身離去。
謝啦，黃語芊，大恩大德難以言謝。
我在心裡持續對她說。
她有聽到，我相信。
我和莊子緣荒唐的決鬥就在女主角的阻止之下結束了。
當學生會長以哀怨的語氣用室內廣播宣佈這個事實時，全校同時發出連連抱怨。
坐在我對面的莊子緣手肘和脖子上貼著膏藥，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泡麵。
「如果繼續決鬥，接下來我一定會贏的。」他一邊咀嚼，一邊對我說，好像不爭的事實一樣。
「是是是。」我嘆息。
「喂，洛天吶。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決鬥啊？」他問。
我撐著頭，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
「嗯，是啊，麻煩死了，一點也不想。」我打哈欠，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
是不想，不過，也不壞。
至少，這對我和她來說都意義非凡。
決鬥一個月後的某一天黃昏，我背起書包，準備回家。
走下樓梯時剛好碰到那個笨蛋。
「莊子緣，」我叫住他，「搞半天你還在學校啊？」
「剛剛在打球，現在要回去啦。」他笑著說，朝我揮了揮手。
「這樣啊，拜啦。」我也揮手，接著向他身邊的女孩打招呼。
「唷，語芊。」
「哈囉，洛天。」她甜甜地說。
那個笨蛋低頭看錶，「時間差不多了，語芊，我送妳回去吧！」
「拜託不要，你每次都到了七點還賴在我家巷口不走。」
「今天不會了，到六點半就好。」
「不要。」
我們錯身而過。
我看著他們倆的背影漸行漸遠，啞然失笑。
很多事，勇往直前遠比躊躇不前更有價值。
畏懼嗎？
害怕失敗嗎？
失敗又如何？不過就是個失敗。
原地踏步什麼也得不到，唯有向前。
成功固然值得欣喜；縱使失敗，也能瞭解過去所為的價值，傷心卻慶幸。
然後再次邁步向前。
像笨蛋一樣。
整理以前的檔案挖出來的，上次編輯日期2012年，是我高中時代投稿校刊的最後一篇作品。
我自己也完全忘了故事劇情，一邊修改排版一邊看，差點被自己笑死。
那時候的我真是了不起。
當年我的標題居然還會用對聯，現在只會用這種濫俗的輕小說書名了呢，呵呵。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