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www」
按下Enter鍵的瞬間,我順勢拿起了放在手邊的飲料啜飲了一口。
不用說,這句話我是以近乎嚴肅的表情打出來的。或許能夠說是現在網路使用者的通病吧,表達自己感想的文字,總是帶著空幻的熱度。
那也就只是匿名的面具。我也不例外,一天數小時,總是蜷縮的甘願待在那白的幾乎無法玷污的無表情的闢護下。
起身,抓起幾件衣服,在鏡前微微的思考穿著後,習慣性的看向手機。
十二點正午,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雖然住在郊區,但交通的便利,讓我在時間上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時值夏日,豔陽從窗戶夾帶著熱量探入,頗有要與空調相對之勢。我想起了北風與太陽,彷彿我就像是那位路人,夾在自然和科技中間。
我決定提早出門。那是我的習慣,總是會多留出至少半小時的時間,寧願早到也不願因為意外事故讓我無法準時抵達。
透過捷運窗戶看見的天空,依然是那片透徹的藍。回頭,不太擁擠的車廂中的人們,低著頭,指尖忙碌。我想,最有趣的,就是那份矛盾了吧。當人們在與外界溝通的時候,卻在有意無意之中,建立起了某種障壁。
「……寫給未來或寫給過去,寫給一個思想自由的時代,寫給一個人人各異又不孤獨為繼的時代——寫給一個真相常在、既往也不能抹殺的時代:來自同化無異的年代,來自荒僻獨居的年代,來自老大哥的年代,來自雙想的年代——敬禮!」
重新,我翻開了《1984》。有如預言般的世界總是讓一股惡寒竄上背脊。而我卻無法釋手,讀了一遍又一遍。我沒有辦法參透人性,人性的善究竟存在於何處,大概,我也沒辦法像書中主角一樣對其堅持到最後一刻吧。甚至,相信性惡會讓自己輕鬆許多。
闔上書,對迎面走來的友人A揮手。
一點十六分。的確是他的風格。
捷運站旁的便當店,是我和他從以前就習慣光顧的地方。價格從來沒有變過。
「做興趣的啦。不差那些錢。」
向老闆問起他也只是這麼回答。
微禿的老闆,依然掛著那副笑容,每次看見他,都會讓我覺得即使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失去那種與世無爭的氣場。但是歲月不饒人,他的臉上還是多了幾道皺紋。
「……現就讀高中的湯姓男學生,近日被家人發現在家中燒炭自殺。由於自己在外居住,家人察覺有異的時候,已死亡多日。遺書提到『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找不到未來』等負面內容,有生前遭受霸凌的可能性。關於這點,擔任該學生班級的導師極力否認有霸凌的事實……」
一如往常,有點老舊的電視撥放著新聞。花俏的跑馬燈,或直或豎,一道道的劃開畫面。不免俗的,還有那個自殺防治專線。大概是聽多了有抗性了吧,店裡沒有一個人對各種聳動,負面的新聞有所反應,手中的碗筷從沒停下。
「自殺啊……」A開口。「你有想過嗎?」
我皺眉。
「啊,不要誤會,只是好奇。」
「年少輕狂」。青春期特有的自我中心。在它面前,生命有時候會變得無足輕重。
「沒有。」我搖頭。
A聽了沒有回答,只是越過我的肩膀望向電視。
「叫他們去查網路記錄比較快。」
「嗯?」
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拉回了A的注意力。
「現代的年輕人啊。」我頓了一拍,注意到自己的語病。「我也是這樣啊,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網路上。你也知道吧,網路的氛圍是可以說黑就黑的。」
「這倒是。」A的表情似懂非懂,很有他那總是不對拍的風格。
「有人說錯話,那個人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連立場都會變成標靶。」我戳了戳滷蛋。「說好聽點是公審,其實也就是霸凌。」
「啊,你是說像是社群網站上人肉或是搜索別人那種嘛。」
「反正也就是那樣,網路是應該匿名給所有人使用,但這種性質結果還是會有副作用。」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以往看過的各種言論。如果把那些打稻草人或是人身攻擊之類的收集起來,大概都能出成一本叫做「網路邏輯謬誤」的書了吧。但我沒這麼無聊。
或許是那個新聞跟後續的談話勾起了不好的回憶,我的心並沒有被電影的聲光效果拉回來。內容我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A說的東西我也只能支吾以對。我只記得是美式英雄電影,劇情什麼的我也不是那麼在意。他吐槽幾次後也放棄了,決定不再跟我談論電影相關的話題。
結果晚餐中還是聊起了那些關於動漫畫和遊戲的沒什麼營養的話題。我深吸了一口氣,試著甩開那些記憶;試著不去想,不再去提起那些不會有結論的爭議。雖然可能沒什麼營養,但談論遊戲攻略,大概也可以說是著重眼前之事吧。
和A道別。新月的夜晚,並沒有因為月亮的缺席而沉靜,城市的光反抗著黑暗,讓夜空染上了光亮的白色。微黃——我有印象以來從未變過——的路燈,有點冷淡的暖。
捷運上的景象沒有改變。人們依然低著頭,埋入虛擬的連結之中。
「啊,忘記關冷氣了。」踏入家門,遲來的反應衝口而出。
而——
咬著冰棒。我試著追上因為出門而落後的進度。
「你還是沒有對上點啊大大w會不會啊w」
——那副讓我忘卻過去的面具依然屬於我。
「老大哥正在看著你。」
34年。1984並未成為現實,我們依然擁有自由。
只是,在黑暗中閃爍的匿名的怪物,或許比想像中的還要深邃、拗執而密集。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