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時間，凱文突然來電：「小雨感冒發燒了，我要帶他看醫生，他不肯，妳還
是回家一趟吧！」唉！怎麼會這樣，莫非在向我討愛？「好，我吃飽飯後回去。」
走在人煙稀少的山路上，不敢大意，沿路念佛，保持警戒，山上的照明設備不佳，
完全依靠地上的鐵錐反光，當成行走的方向，走著走著，感覺家好遙遠，眼睛越來
越酸澀，終於到家後，我鬆了一口氣，「呼呼~兩小時的車程，真是要命呀！」
三步併兩步的走，見到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小雨。「小雨~你感冒發燒怎麼不去看
醫生呢？你是想媽媽嗎？走，媽帶你去看醫生。」摸摸他額頭，至少有38度。「不
要！」小雨頑固的拒絕。「那你告訴我，除了發燒，還有什麼症狀？」「喉嚨痛。
」「那我幫你刮痧除熱，順便按摩腳底，喉嚨的反射區，之後再喝些鹽水，你願意
配合嗎？」「好。」我一面幫他刮痧，一面說：「明天若是沒退燒，就一定要看醫
生哦！你生病不看醫生，媽媽會擔心，小雨是媽媽的寶貝，要趕快好起來哦！」小
雨不發一言。
我睡在小雨身邊，不斷的換冷毛巾，並扶他起床喝水，直到他說喝不下了，才讓
他好好休息，早上退燒了，我鼓勵他去上學，「小雨去上學，媽媽去上班賺錢，過
兩天就回來了，小雨喜歡吃什麼？告訴媽媽，我買回來給你吃。」「隨便。」小雨
對吃沒有特別嗜好，只要能吃就好。
凱文反對我去上班，理由是：「孩子很依賴妳，看見妳，病就好了大半，妳何不
請個假，陪陪他。」「我照顧他一晚，也是沒睡飽，很累呀！但是臨時請假，幹事
會很困擾，我盡量不讓人麻煩，小雨放學後，你就安撫一下，反正兩天後我就回來
了。」
也許夏天是感冒流行的季節，一個多月後，小雨又感冒，發燒，所不同的是，那
天剛好是星期五，隔天放假，我才能好好的休息，雖然如此，我還是和小雨溝通：
「寶貝，你感冒不看醫生，媽媽晚上趕回家，你知道有多危險嗎？路上很少車行，
運氣不好就會遇到壞人，還有機車的燈照明不夠，容易出車禍，小雨不希望媽媽遇
到不好的事吧？」小雨靜靜的聽我說完，也不答話，他本來就是木訥典型的孩子，
不擅表達，所以我又自說自話：「拜託小雨，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以後若生
病，就讓爸爸帶你去看醫生，別讓媽媽再趕夜路回家了，小雨最懂事了，你說好不
好哇？」我摸摸他的頭，希望他能體會我的辛苦；小雨又是無言，我逗著他：「小
雨，你說說看咩，你說說看咩！」終於開口了：「好啦~」我當下鬆了一口氣。
孩子的內心很難看清，也不知他是否聽進去了，所以我在站崗時，很怕接到凱文
的電話，還好小雨算是貼心的孩子，從此後沒再用生病折騰過我。
花博開辦，所有的義交要照排班，每次站崗四小時，加上本班兩小時，一天等於
要站六小時，因為人手不足，我一周要站兩次的六小時，回家後小腿腫脹難耐，但
只能咬牙硬撐，誰讓我當了好多年的會計，不曾站過那麼久，當然很吃不消，但為
了養家，再苦都要受。
小巨蛋加夜班，鐘點費還算不錯，但是從出門到下班回家，需耗4.5時，不過中間
空檔有休息，很多義交搶著站，書記知道我要養家，常會幫我安插，他也算是我生
命中的貴人，我很感激他的幫忙，因為常聊天的關係，我們的私交還不錯，基本上
我當他是兄長，相當尊敬他，他也很滿意我這樣的態度，嚴格的說，應該是前世結
下的善緣吧！因為自從加入義交的行列後，他就一直很照顧我。
在花博期間，可能是過度勞累吧！經常感冒，連爸爸都取笑我：「妳呀！三寶身
體。我年輕時也不會這樣。」「嘿~誰叫你和媽不是很情願生我們，才會生得零零
落落的，這都要怪你呀！」「哦~妳自己平時不好好照顧身體，又是我的錯呀！那
就歹勢囉！」〈不好意思〉平日裡爸很愛和我們開玩笑，所以我們也常愛和他鬥嘴
。
說笑歸說笑，花博一結束，趁著幫爸拿中藥的空檔，想想也該為自己調理一下身
體了，所以就順便讓中醫把脈，再拿藥，吃了兩周的藥，仍然心臟無力，偶而發病
，心律不整，脈博一分跳動120下，心會狠狠的抽痛，此時氣衝腦門，感覺血管要
爆裂了，這時要趕緊指壓內關穴，痛苦才得以緩解，直到心跳恢復正常，才可放手
，有時跳了一整天，ˊ沒有恢復的跡象，那就必須找中醫師拿藥加針炙，通常吃兩天
的藥都會恢復健康，這次我請醫生特別幫我調理心臟，誰知吃了五天藥後，一早醒
來，發現自己講話變得不靈光了，回去找原來的醫生換藥，也沒改善，每天站崗吹
哨子時，感覺嘴角一直拉緊往上揚，我慌了，當場用雙掌拍打臉頰，才得以緩解，
一個晚上，我反覆做這動作，深怕嘴巴歪了，有時候會覺得脖子卡卡的，甚至會不
定時的頭痛欲裂，眼壓過高，非常不舒服，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將此情形告知小妹，小妹比我還緊張：「三姐，妳這是小中風的前兆，要趕快去
找西醫，做斷層掃描，才可對症下藥，不能耽誤黃金救援時間。」「唉！那不是要
排時間嗎？我一個人很懶得跑大醫院，真的很煩呢！」「生病了就要看醫生，不能
嫌麻煩，不然妳訂個時間，我陪妳去醫院。」小妹自告奮勇的答應陪我去，我心裡
踏實多了。
原本已訂下斷層掃瞄的時間，誰知凱文知道後，大力反對：「妳知道斷層掃描前
，一定要喝顯影劑，顯影劑就是輻射塵，那很傷身的，進得去，出不來，妳不要命
了嗎？聽我的不會錯，不要去，花錢又傷身。」我很激動的頂他：「你不讓我照，
要叫我等死嗎？我去看中醫時，他們都建議我要借助西醫的科技，不然他們說，怕
耽誤我的病情。我都預約好了，你別管好嗎？」說到後面，我的聲音高了八度，凱
文也動氣了，對我開罵：「你頭殼壞了嗎？講也講不聽，自尋死路，以後出大問題
，我絕對不理妳！」「你本來就沒在理我呀！誰稀罕！」我氣得話都講不清了，嚇
到趕快深呼吸，讓自己沉靜下來，本來想離家出走，又擔心夜晚吃不消，想想還是
算了，第一次的斷層掃瞄就此泡湯了。
小妹知道後很生氣：「身體是自己的，你管姐夫說什麼？」「唉呀！妳不知道我
們吵得多兇，下次我偷偷去掛號，不讓他知道就沒事了。」「問題是妳的病又被耽
擱了，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沒辦法，有這樣的丈夫，也是我的命，別再說了
，好嗎？我覺得快被妳們逼死了，妳以為我不煩嗎？」小妹聞言，搖搖頭，不再咄
咄逼人，我耳根總算能清淨了。
因為無法找到好的醫生，心裡很著急，難免會向朋友訴苦，朋友就告訴我：「鶯
歌有個神明的乩身，專門在幫人針炙，完全免費，好像還不錯，妳可以去試試看，
看妳的福報囉！」現在只要有人告訴我，哪裡有不錯的醫生，一定想辦法去看，因
為那是一個機會呀！所以，當凱文問我：「妳敢不敢去扎針？」「我很怕痛，但是
不去試試看，就會失去一次機會，所以還是去試試吧！」
凱文這次倒是很用心，馬上連絡好，帶我去扎針，結果見到六十多歲的師兄，問
明狀況，開始在臉上，脖子，頭上扎針，我默數大約有十多針，雖然很害怕，也只
能用深呼吸來穩住情緒，休息時間，那位師兄怕我有閃失，一直盯著我看，我看出
他的恐懼，覺得很好笑。我默默的在心裡念佛，終於要起針了，鬆了一口氣，誰知
那師兄拔完了針，又說要幫我扎舌頭，媽媽咪呀，舌頭是最敏感的部位了，這不會
扎死人嗎？我看向凱文，凱文問那師兄：「扎舌頭？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傷到呀？
」那師兄回他：「不要緊，沒事的，以前就幫中風的人扎過了。」這下推不掉了，
只好乖乖的伸出舌頭，結果針一扎，舌頭吃痛，馬上縮回，劃過一道血痕，滿嘴的
血腥味，我無法開口，只丟給凱文一個痛的表情，凱文說：「忍耐點，沒事了。」
拿了藥單，回家的路上，凱文說：「那師兄幫妳扎舌頭時，我看妳滿嘴的血，看
得很害怕，妳感覺如何，還好嗎？」「不好不壞，其實我也很怕呀！應該過幾天才
知道效果吧！」
朋友又來電關心，鼓勵我再去一次，雖然沒有起色，但是想想，扎針也不是吃仙
丹妙藥，哪有一次就好的道理，所以和凱文討論的結果是─再去一次。當然，每次
要去之前，我一定會先準備紅包，因為不想欠人人情，不是說，人情債最難還嗎？
第二次扎針是一周後，回來後，感覺講話更打結了，連凱文都聽出我講得模糊，
他說：「嗳~妳有可能是舌頭被傷到，現在講話更不輪轉了，我看不能再去了。」
「我也是這麼認為，拔舌地獄去兩次就好，何必再去第三次，會死人的！」達成共
識後，將此情形告知友人，他也不敢再勸我們去了。
第二次去掛號，是瞞著凱文，利用在台北上班的時間做的，等到報告出來，連醫
生都跌破眼鏡：「根據這影片看起來，妳的大腦並沒有阻塞，所以妳應該是沒病的
。」我不敢相信，激動的對醫生說：「怎麼可能？我明明有言語障礙，而且還時好
時壞，你是否要幫我找出原因呢？還需要檢查什麼相關的嗎？」這時，主任醫生已
失去耐心了，他不客氣的宣告：「你就沒病，還要檢查什麼？你可以回去了。」我
悻悻然的離開醫院。ˋ
因為已有西醫的報告，所以中醫師才願接受我，讓我沒有壓力，但是經過幾次治
療後，仍然時好時壞，尤其是站崗時，時常要拍打臉頰，以免歪嘴，更常要特別提
起精神，深怕一個晃神，就和路上的車子相親，可以說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的，我
只能跟凱文抱怨：「唉！我小中風吃了許多藥都沒起色，每天站崗時，都害怕自己
突然發病昏倒在路上，就拜拜了，這樣實在很煩呢！怎麼都找不到好醫生，你看要
怎麼辦呢」凱文認真的想了一下說：「既然正規的醫生無法醫好妳的病，那我帶妳
去給學道法的師兄看，他有一些民間的偏方，也許對妳有幫助，我們去碰碰運氣吧
！」想想也是有道理，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遂採納凱文的建議，去讓道友看
，拿藥單抓水藥，自費醫療。
看到藥單的凱文又有意見了：「裡面有幾味是葷食，師兄可以幫忙用別的代替嗎
？」道友無奈的說：「那幾味葷食對中風的，特別有療效，別的替代品不夠力，你
就別想太多了，藥就是藥，別管葷，素。」離開道友後，凱文說：「如果是我，我
就不吃，你敢吃嗎？吃素又破戒，罪很重呢！」我生氣的回他：「生病的是我，你
當然可以說得稀鬆平常，大不了為牠們念些往生咒。西藥你說有副作用，不要吃，
中藥又說有葷食不能吃，你是要我等死嗎？」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高亢。「妳那
麼大聲幹什麼，又沒人和妳吵架，要吃妳就吃，因果自己揹就好。」「放心，不會
讓你背就是了。」自從小中風後，我很容易情緒激動，加上有些詞彙，講不出口時
，我就需要用力講出來，常因此被凱文罵：「你幹嘛講話那麼大聲，吵死人了，不
能小聲點嗎？」我常很委屈的告知原因，凱文就是無法接受，讓我心裡特別難過，
「唉！為什麼你總是無法理解病人的痛苦，若是有辦法克制，誰願意常常被你罵？
」我語重心長的說著，凱文依舊常嫌我吵，我都已經用最大的意志力克制了，也曾
因此自暴自棄，不太想開口，免得又挨罵。唉！與不對的人，相處同一屋簷下，無
論如何做，都會被雞蛋挑骨頭，何況是此時，好吧！就當他是在幫我消災吧，我絕
對不能被負面情緒打敗：「加油吧！憶茹，明天太陽依然亮眼的存在。」
吃了將近十帖水藥，好了一半，但是很難再有進展，我就決定不再吃藥了，飲食
方面盡量保持清淡，油炸品一概不吃，每天很規律的運動，這時我已學著順其自然
，該怎樣就怎樣吧！是命就躲不掉，不必多費心。
由於放下了，心也沉靜下來了，有次打坐時，突然思考起我的病，為何總找不到
貴人醫生，到底有何因素干擾呢？突然靈光一閃，浮出七八個月前，有位開宮廟的
賴師兄，來電給凱文：「師兄，我想借你山上的家燒金紙，好嗎？你也知道，我住
都市不方便。」「好呀！你就來呀，沒關係。」凱文爽快的答應了，想不到他們卻
是來山上辦超渡的，當時他向我家神明擲杯，並未允杯，我很納悶，後來還是我建
議賴師兄：「你既然是來辦超渡的，就要請我家的地藏王菩薩做主，地藏王菩薩專
辦幽冥之事，你看如何？」他接納我的建議，才得到允杯。
在超度的過程中，其中有一位師兄拿出蛇鞭，一面揮打，一面念念有詞：「快快
上船，不然蛇鞭決不寬待。」我在心裡嘆氣，唉！這哪是在超渡，根本就像在抓逃
兵呀！但是我不便說什麼，只感覺他們在亂搞，不想理會。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當他們在揮打蛇鞭時，傷害到在我那邊居住的無形眾生，所
以賴施師兄後來負債累累，還吃上官司，凱文則在兩個月前，突遇通靈的師兄來訪
，自告奮勇的說：「你骨頭不正，我幫你喬一下。」就因那一下大力拉扯，扯開了
凱文五年前的胃病，每天喊胃痛，去拿成藥吃，也沒見效，每次痛到臉色慘白，抱
著胃要求我幫他按摩，我到台北上班回家，見他仍然苦著臉喊痛，要求我幫他按摩
，按摩後也只是緩解疼痛，我於心不忍，就用觀音治病真言的手印，並默請觀世音
菩薩幫他治病，結果就遇到善因緣，有一些師兄，師姐拿胃藥和凱文結緣，慢慢的
就不痛了，過了一個多月就完全好了，之後就變成我生病了，原來家裡的無形眾生
需要福力救拔，我卻一時失察，讓他們受苦了，當下發大懺悔心，發願為他們念地
藏經，願他們早日離苦得樂，所以我一周為他們念三部地藏經迴向，其餘的就交給
老天爺處理了。
上班對我而言，變成了苦差事，此時，我開始思考，「我到底要離職嗎？雖然爸
爸一時半刻無法適應我不在身邊的日子，但總比我死了，無法為他們送終好吧？！
」此時凱文已經在做小生意，不必完全依賴我養家了，加上他一直鼓吹我離職，我
遂狠下心來向幹事提出辭呈，幹事知道我的狀況，所以就答應了，雖然有點捨不得
這些工作夥伴，但是現在把身體顧好，才是當務之局呀！
每個假日，我都會和眾姊妹相約，到爸爸家泡茶聊天，聊到爸爸抗議：「喂~音量
放小點，很吵呢！屋頂快被妳們掀了。」「喔喔~歹勢，歹勢。」〈不好意思〉幾分
鐘後，又故態復萌，爸爸一次又一次的抗議，仍然無法遏止我們的大聲喧嘩，直到
曲終人散，我想爸爸一定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也沒辦法呀！四個女人在家，一定
會把家變成菜市場的。
漸漸的，熱情退了，每兩周才見一次面，最後只剩我和妹婿，和小妹的女兒陪爸爸
泡茶，因為天氣越來越熱，所以他們寧可躲在家裡，四妹都利用晚上來陪爸聊天，我
想錯開時間，對爸而言比較好，感覺兒女隨時都陪在身邊。
姐夫常代替姊姊來陪爸爸，有時爸掛急診，也是姊夫先到，姐姐一小時後才到，也
不知她在忙什麼，我們不敢說什麼，因為姊夫已說，他來代替姊姊，倒是爸爸很在意
，常私下對我們說：「妳們姊姊呀都對我默不關心的，很不孝捏，也不想想，小時候
我有多疼她。」「爸爸，別理她，姊就是這種個性，所以姊夫才來代替。」「妳姊夫
也不是我養大的，哪會一樣。」「爸爸，姊姊也老了，動作比較遲鈍，別和她計較。
好啦！好啦！泡茶時間，聊點開心的。」我故意錯開話題。
過了約半年，凱文開始有意見：「妳每次一出門就傍晚才到家，妳家姊妹沒人像妳
，那麼盡心，自己也不是很健康，何必逞強。」他講的也不無道理，所以我有時都隔
兩周才去，小妹開始跟我打報告：「三姊，爸爸現在每天問妳，還是半小時問一次呢
！我被問得很煩，我看妳還是要常回來看他，他已經習慣有妳陪伴。」「好啦！我知
道，因為天氣太熱，出遠門很吃不消，尤其從捷運站走到妳家，特別累，等氣候涼些
，我再騎機車去，多陪陪他。」
有天小妹特地來電問我：「三姊，妳有看到一則新聞嗎？就說是一個女義交指揮過
當，發生事故，因此被判刑。」「有呀！我看了，有時候根本是運氣不好，反正當義
交就是沒保障，還不如早點辭了，免得惹禍上身。妳看媽都85了，爸也89了，我若是
妳呀，寧可多留點時間陪爸爸，以前我們很少想到他們需要照顧，所以很少盡孝道，
現在他們時日不多了，妳和老四說說看，辭了工作爸比較有人陪。」「我會好好考慮」
這已是我的第三次勸說了，我為爸祈求，但願能如願。
過沒多久，老四和小妹就把義交的工作辭了，我很高興，因為這樣她們就比較有時
間可照顧爸爸，對於未能陪在父母身邊照顧，我一直覺得很內疚。
入秋了，我照例騎機車回家探望父母，那天媽媽感冒發燒了，小妹有去拿中藥讓媽
吃，為了減輕媽的病苦，我稍微幫她按摩了全身和腳底，交代外勞要讓她多喝水，下
午三點離開，我走市民大道，過了台北車站一小段路，突然感覺一股壓力，好像被逼車
一樣，急忙往人行道上閃，因為撞擊太大，碰~的一聲，我摔車了，好心的路人幫我
牽起機車，並問我：「妳有怎樣嗎？」我不好意思的回他：「沒關係，只是撞傷一邊
的手腳，我機車沒壞，還好啦！謝謝，謝謝。」路人離開後，我拿隨身攜帶的消炎藥抹
手腳的瘀傷，深呼吸了幾次，騎上機車回家，手腳傳來一陣陣的痛，我都不予理會，只
想快點到家好休息。
終於到家了，凱文一聽我出車禍，只知趁機揶揄：「那麼笨，撞個人行道就摔車，
我看妳以後別騎機車了。」我雖不服氣，但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生悶氣：「哼！受傷
了也不會關心一下，只知道打官腔。」我找到小雨，向他抱怨凱文的無情「媽媽摔車
了，假如運氣不好，你們就要幫我收屍了，你看我的手，腳都摔得很重，很痛呢！結
果爸爸都漠不關心，真氣人呀！」小雨看看傷處說：「媽媽，你要擦藥呀！瘀青那麼
嚴重。」還是兒子貼心。「我知道，剛剛有搓揉了一會兒。」
凱文過來打岔：「待會兒有人要來拿佛珠，妳快幫忙串好吧！」我氣炸了，但想想
他一個大老粗，也做不來細活，只好自認倒楣囉！
客人走後約九點半了，以為終於可以休息了，沒想到小妹來電，帶來晴天霹靂：「
三姊，媽媽走了，我送她去醫院急救，醫生說她是睡夢中噎死的，外勞灌她藥時，全
部流出來，叫我去看，才發現她斷氣了，我現在待在醫院守著媽媽，不讓醫生動媽媽
。」小妹聲音顫抖哽咽著說完。「妳做得很好，別讓醫生再折磨媽了，夠了，她已痴
呆了十幾年，夠辛苦了，讓她好好的走吧！」「我知道，佛堂的師兄，師姐要來幫媽
念佛，妳幾時到？」「我先洗完澡再請妳姊夫載我去，妳要節哀順變呀！媽媽也那麼
老了，活夠本了，你不要傷心。」說著說著，想不到自己的聲音也顫抖，哽咽了。想
到一生愛護家庭，照顧兒女無微不至的媽媽，從此天人永隔，怎能不心酸落淚？「三
姊，你也要節哀呀！」「嗯~我知道。」姊妹彼此打氣，因為要幫媽媽做七旬的法會，
一定要堅強才能度過。
掛了電話後，我慌亂的哽咽著，大聲呼喚：「凱文~凱文~」「在這兒。妳媽怎麼了
？」原來他稍微有聽到我和小妹的對話。「我媽死了，被晚餐噎死的，因為感冒的關
係，救不回來了，發現得太晚，現在法師要帶居士去幫媽助念佛號，我家所有姊妹，
包括我哥都會到，現在怎麼辦？你可以載我去嗎？已經那麼晚了，我才出了車禍，不
方便再騎機車過去。」我哭喪著臉。 沒想到這節骨眼，凱文還拿俏：「妳才剛回來，
還是明天再去吧！很晚了，我累了。」聽完我又氣又急的說：「死者為大，你知道嗎
？誰不累，誰不想休息？你還說我媽痴呆很可憐，要特別對她好一點，看看你現在表
現得好像不關你的事，你到底還當她是媽嗎？若非我腳受傷在痛，我也不必向你開口
，沒人像你一樣，這麼爛的個性。」說到後來，我忍不住開罵了。凱文終於良心發現
了：「好啦！我等會兒洗完澡，我們一起去，但是我和小雨去念個佛就回家，妳想留
就留吧！」「好呀，好呀！謝謝你。」
我帶著傷，跟著大家一起念佛，沒空去想該如何醫治，只想著該念什麼經，才能利
益亡者，所以第一晚，我幾乎沒有闔眼，一早五點多才睡了三小時，早餐後和小妹一
起處理喪葬事宜，直到媽火化，十天中都跟爸爸住，爸爸雖然有看過媽的遺容，仍不
肯相信老伴已走，常眼角含淚的問我：「憶茹，你媽呢？她在哪？」「媽在菩薩身邊
，她現在很好，都沒病痛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她會不放心你，你知道后？」
「我知道~」眼淚終於低下來了，但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他擦擦眼淚，沒讓自己
哭出聲，每天重複同樣的問話，我也用同樣的話回答，私下再將此情形告知姊妹，大
家都擔心爸會撐不下去，喪妻之痛，震撼了他的靈魂。
為了爸爸，小妹召集大家開家庭會議：「媽走了，爸一個人太孤單，天天睹物思情
，我怕他病情會惡化，想接他來我家住，但是大家要排時間，輪流來我家照顧爸爸，
你們同意嗎？」有人願意扛，大家當然都說同意，小妹續說：「當務之急，要先將爸
住處的所有東西淨空，才能退租，現在你們看可以用的先拿走，其他的都要送人，大
家幫忙問問看，誰能幫忙載運，就通通送給處理的人。你們有意見嗎？」我說：「也
只能這樣囉！不然誰要免費幫忙？我可以問我朋友願意嗎，他山上的地方很寬廣，應
該沒問題啦！他一直很熱心，多出來的家俱他有辦法處理。」
我很快和朋友連絡，說明原委，朋友爽快的答應了，處理載運了兩趟，房子淨空後
才得已退租，小妹先一步把爸接去同住，每個周日我都要騎機車到台北，幫媽媽做七
旬，七旬做完後，帶著一身的疲憊，每周大約要到小妹家照顧爸兩次，爸得食量越來
越小，最愛的茶也越喝越少，可說已到食不下嚥的地步，坐如針氈，一分鐘要幫他喬
坐姿三次，我們都快累翻了，但是癌末的病人真的很苦，看著他喊骨頭刺痛，我們卻
一籌莫展，當時沒人想到要送爸去安寧病房，最後當爸喊無法呼吸時，只能聽從醫生
的建議，幫爸買氧氣筒和氧氣罩，因為爸對親人非常眷戀，不願離開家去住院，所以
我們每天都苦著臉，不知該拿爸怎麼辦？
距離媽過世的三個半月，那天輪到我照顧爸，領完公款，到小妹家時，已11點多了
，外勞苦著臉抱怨：「阿姨，你爸越來越難顧了，我昨天睡不到三小時，小姐也是，
因為阿公整晚一直喊骨頭不舒服，無法呼吸，一直說，你給我呼吸好嗎？小姐嚇到胃
痛，早上又去上班了。」「哦！辛苦妳了，妳去睡一下，有事我才叫妳。」「不行，
現在白天睡不著。」「那妳躺一下也好呀！」外勞躺下來休息，耳邊但聽爸在喊骨頭
不舒服，要我幫他換個姿勢，我喬好後，他仍極不舒服的哼著，我想這時應該和他說
明白，才能解他於倒懸，遂很沉重的對爸說：「爸，你不要說我不孝，你病了那麼久
，身體早就不堪使用了，任何人都救不了你，你應該要學著放下了，女兒幫你念佛，
觀想佛來接引你，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你在心裡念佛，若是看見佛光，就投向光，不
會燙傷，你不要怕，我陪著你，你人世間的責任已了，放下吧！」爸靜靜聽我說完，
沒再出聲，我比出接引手式，觀想著阿彌陀佛，嘴裡唱誦著爸平時唱誦的阿彌陀佛聖
號，外勞被我吵到，起來盯著爸看，一會兒很緊張的說：「阿姨，阿公在翻白眼了。
」我停頓一下說：「去告訴小阿姨，阿公要走了，請她快來。」我繼續唱誦佛號，小
妹很快從廚房趕來說：「怎麼回事？剛才不是好好的？」我比了個「噓~」的手式，
帶她去客廳說：「爸爸已經活得很痛苦了，因為他不肯離開我們，我們不能和他一樣
，讓他繼續受苦，我剛才叫他要放下，他聽進去了，我幫他念佛，所以他願意走了，
我們要幫他繼續唸佛，午餐隨便吃就好，快來幫他助念吧！」「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小妹覺得這是大逆不道的。「不然你要繼續叫他受苦嗎？」「好啦！好啦！我們去
把他和輪椅搬到客廳吧！」
小妹對爸說：「爸你不要怕，我搬你到客廳，有佛菩薩和你作伴，你忍耐一下哦！
」一面搬，我一面唸佛，此時外勞說：「阿公的氧氣快用完了，是否要換新的，才能
撐到親人來。」我們在慌亂中打電話請哥哥去換，小妹慌忙通知姊妹來，沒想到氧氣
才拔掉，爸就驗下了最後一口氣，兩滴眼淚滑下臉頰，我拿衛生紙將它吸乾，忍著悲
痛說：「爸爸不要難過，這條路大家都要走的，有緣還會相聚的，你是最棒最好的爸
爸，憶茹拜謝爸爸的養育之恩。」我哽咽的跪拜三下。
四妹和大姊陸續的到了，大哥也回來了，大家一起幫爸助念佛號，四妹忍不住嚎啕
大哭，受悲傷的氣氛感染，大姊也放聲大哭，和四妹跑到廚房，我要用很大的意志力
，才能忍住悲痛，小妹也因過度悲傷，哭得癱軟在地，我著實嚇了一跳。遇到親人往
生，要如佛教所說的，不可悲傷痛哭，以免影響往生者的去處，真的很難辦到，我悄
悄的走到廚房，以沉重的聲音勸說著：「姊，四妹，盡量控制一下，不要哭太大聲，
爸會捨不得離開。」哭了一陣後，她們才平靜下來，加入唸佛行列。
一小時後，上班的親人都回來了，當然小妹的女兒，也是爸帶大的孩子，一樣哭得
淅瀝嘩啦，小妹忙著安慰她，但是紅眼眶對紅眼眶，淚水更多了。
此時葬儀社來了，我們約定好等爸往生八小時才能入殮，承辦的人在約定時間，很
輕鬆的把坐著往生的爸放平，等醫生來開死亡證明時，也跟我們說：「你們把爸爸照
顧得很好，都過12小時了，你們的爸還軟綿綿的，不錯，不錯。」這是最值得安慰的
，因為根據佛教界的說法，這代表他往生善處
我仍然留在台北，辦理爸的喪葬事宜，一面處理媽和爸的遺產，我和妹一起，東奔
西跑，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因為我和小妹算是家中的知識份子，所以擔的責任比較
重，大小支出的費用，都需我列帳，一點都馬虎不得，因為這關係著來世因果，我不
敢掉以輕心。
在幫爸摺蓮花時，姊妹間不時會提起：「我們現在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姊妹間要
更常連絡，偶而出來聚聚餐，聯繫感情，大哥這要你來發起呀！你同意嗎？」大哥馬
上說：「當然好呀！」
一年內走了兩個人，葬儀社的人一直叮嚀我們，必須請法師來做個空棺儀式，事情
才不至於接二連三發生，為求得大家心安，就多花了幾千元。十天後將爸遺體火化後
，進塔安座於媽的隔壁，兩老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爸火化後，七旬照樣到佛寺做完，兒女都必須到場，所以我照例每周跑台北一趟，
佛七做完後，我像遺落了兩個寶貝，心裡悵然若失，每每想到父母對我們的疼愛，如
今再也見不到了，就偷偷的拭淚，因為我總覺得凱文無法理解，我們與父母間的情誼
，因為他從小沒有父親，兄弟姊妹各據一方，不敢奢望他了解，所以只能獨自傷心，
流淚。過了一年才逐漸釋懷。
回家後有好長的時間，都不想騎機車到遠處，最多只是去附近買買日常用品，突然
回顧過去的一切，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的休息，好好的補償小雨，給他滿滿的
愛，不想再流浪了。
一年後，小雨買了一輛中古車，只要我開口要去哪，他一定會載我出門，有時我們
會去郊外踏青，沒有凱文同行，沒有爭吵，感覺好幸福哦！
創作內容
那段晦暗的日子〈下〉
小說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