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系列來自文字創作四十題,能不能把坑填完我是不知道,應該說,我本來就只打算寫五題,其他都是多寫的,多寫的!
雖然都是獨立的極短篇,但都或多或少扣著同一個基調與主題,之後可能彼此間會有聯繫,還請大家不要期待。
第五篇可能有點生理上的噁心,盡量不要邊吃邊看喔。
01 Prologue:序詩
扶著車窗,說書人漫不經心的望向灰濛陰翳的風景。
墨綠色的山丘被纜線串起,灰白色的車廂今天還是一如往常的運作著,掠過還未甦醒的動物園,掠過荒涼清幽的小境,掠過杳無人煙的林子,掠過茶香瀰漫的山頭。
說書人喜歡纜車,正如他喜歡摩天輪,深愛著在一坪不到的溫室中,孤獨的窺探世界。
時間與車輪從未停止轉動,很快的,車窗外只剩下高聳的樹林,還有久未散去的濃霧。
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從高空車廂裡的旁觀者,變成了喧囂熙攘中的區區齒輪。
睫毛顫動,說書人緩緩伸出指尖,譜寫詩章。
02 Xanthe:桑席
男孩叫她桑席。
不是什麼獨特的命名品味,大概就跟「人面桃花」、「洛神」之類的半斤八兩,但是男孩似乎很滿意用這個從希臘神話中借來的名字,稱呼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
這是男孩第一次踏入歐洲,儘管只是無趣的遊學行程,但是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如此新鮮,就連萊茵河畔的風,他都能吹一個下午。
那天放學後,男孩背著特別輕盈的背包,坐在河岸的街道邊緣,雙腳懸在河水上,感受阿姆斯特丹獨有的愜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才注意到河的另一邊,一個少女盤著腿,雙手在素描本上快速舞動。
少女的衣著很簡單,僅有一襲白色襯衫與合身的黑褲,她將閃燦的金髮挽起,眼珠子裡的碧色與萊茵河的波光無異。
少女並不是特別漂亮,具體來說也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然而男孩就是不自覺的盯著她看,直到她一臉滿足的收起畫具離開。
也許一臉滿足是男孩自己的幻想,畢竟那個距離根本看不清楚臉部細微的肌肉牽動,但他總感覺少女的心情是飛揚著的。
抱著這樣的心情,男孩每天都會在相同的地點等待,而少女總也會來,儘管男孩深知對方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荷蘭女子,但她沉浸在畫、沉浸在風景中的模樣,卻如神話中的老海神之女一樣以溪流汪洋為軀。
在他意會到自己在阿姆斯特丹的時日所剩無幾前,桑席沒有一絲生息的消失了。她原本素描的街道上,多了一個插著天堂鳥的花瓶。
03 Amaranthine:不凋的
「沒有人能說出時間的終結是什麼,正如沒有人知道時間的起點是什麼。
大多數——就我所知——的人在這件事上放棄了思考,這也是無可厚非的,拒絕談論也好,信仰神祇也好,這都是讓自己的思緒維持清晰的方式,否則,是誰都會在面臨未知與龐大之中崩潰的。
虛無是什麼?若時間的虛無不存在,永恆又是什麼樣的概念?
大、大概就是這樣……」
笨拙的喘了口氣,穿著學生制服的纖瘦少年缺乏自信的搔了搔頭,眼睛盡其所能的望向眼前的老師。
「滿有趣的想法,當然。」老師禮貌性的點了點頭,「但是我們在討論科展的題目,而不是哲學論文或科幻小說,還記得嗎。」
「呃,我的意思是,我要做這個,當研究。」學生不安的搓弄著手指,眼神閃爍,「我剛剛說,所謂的時間就是……」
老師嘆了口氣,試著用他僅存的耐心聽完這段長篇大論。
他知道這個孩子很聰明,一直都是,但同時也驚人地異想天開與不切實際,也許讓他裝裝機器人什麼的還很棒,但找他來做這種題目可以漫無邊際的科展,絕對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敗筆,跟染上煙癮並列。
「聽著,你的論點很有趣,但我們不需要這個題目,你能做探討氣候變遷的主題嗎?」老師換了個姿勢,躺在辦公椅上,「那些事你自己再慢慢做研究,可以嗎?」
「可是我找到了,證明世界與時間不凋的方法。」學生眨眨眼,彷彿還沒意會到老師的不悅。
「什麼意思?」老師愣了一下。
「我從歷史、地質與天文文獻來判斷,然後發現每一件事情,幾乎每一件事情都在周而復始,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只要套用我的演算法就能看到,這世界、時間或命運是個圓,一個鑲嵌著很多小圓的大圓,一切都在輪迴,而最後,時間的脈絡也將回到原點。」
學生吃了口三明治,尷尬的笑了幾聲。整間辦公室的空氣凝結了數秒,直至老師再度開口。
「你是說,什麼演算法?」
「把世界的規律圖像化的演算法。不過我忘在家裡了。」學生說,「還是我明天帶過來?」
「不,現在,現在就去,搭我的車,下午的課我幫你請假。」老師流了一身冷汗,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激動了,他一手握著車鑰匙,一手則抄起辦公桌抽屜裡的打火機,塞在口袋裡。
見到老師對自己的研究興趣如此強烈,學生不由自主的咧開了嘴角,隨著老師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踏著沉重的步伐,老師滿心希望自己能夠做出跟戒菸一樣正確的決定。
04 Caress:親吻
如果可以,希望這一切永遠不要停下來。
雙唇之間的溫度縱然炙熱,女子的心卻如泰晤士的流淌一般靜謐柔和。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懼高症這麼嚴重。」她歉疚的說道,雙手環抱的力度悄悄加大,試圖緩解對方的不安。
兜帽男搖搖頭,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恐懼或愛意,但女子能從他的眼裡看見湧動的情感,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直到登上世界知名的摩天輪,女子的心情才真正放開,在這之前,她與兜帽男經歷了幾場無謂的爭吵,平淡期的戀情搖搖欲墜,瀕臨瓦解,然而兩人最後還是遵守約定休戰來了她一直嚮往著的摩天輪約會。
走下車廂,兩人牽著手走到了早上才匆匆訂位的餐廳,途中並沒有太多甜言蜜語,他們只是走著,聊些攝影,聊些構圖的心得,十隻手指卻愈扣愈緊,夕陽下,西風在兩人間的縫隙竄動,久久不息。
女子點了牛排,兜帽男則是墨魚義大利麵,兩者其實都是對方喜歡的食物,也不知道是什麼默契,在溝通前就這麼同時決定了。
服務生遲遲端來的紅酒超乎預期的順口,原本不太喝酒的兜帽男也喝了兩杯,燭光的氛圍加上酒精的催化,兩人的對話逐漸朦朧了起來,縱使有太多事早已不如既往,但是至少情感——在圓桌上盤旋迴繞的情感,與昔日同樣綿密。
還有好多事要一起做,在未來,在每一個絢爛的日子裡,還有好多事要一起做。
如果可以,希望這一切永遠都不要停下來。
「文生。」迷茫中,女子呼喚著伏倒在桌上的男友。
「文生?」
「文……」
巨大、漆黑的唇離開了兜帽男濕潤泛紅的嘴,微笑曖昧勾起。
夜色下,燈光墜飾的摩天輪依舊座落在林立的高樓中,隨著救護車喧囂的鳴笛聲,粉紅色的巨人攀附在車廂與輪軸間,炫示般的睨著女子空洞的眼瞳。
05 Toxic:有毒的
「你就是新進的員工嗎?」
「是的,編號......E0、E067。」緊張到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生怕丟了這個大好的工作機會,青年戰戰兢兢地答道。
「很好,跟我來。」經理將眼鏡扶正,往工廠內部走去。
水泥的牆面外,漆褪了大半的管線豪不掩飾地扭曲伸展,巨大的金屬桶擺滿走道兩側,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神廟中的巨大雕像。青年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作為全國最大的食品公司之一,我們的廠房大多都採用自動設備,只是食材倉庫那邊需要有人看著,又跟保全公司喬不攏保密協約,所以就雇用了包括你在內的五名員工來看守,這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我要說的是,錄取你的時候簽的契約書一定要嚴格遵守,否則後果你也知道了。」
經理冰冷冷的說道,他的眼鏡下彷彿藏著幾條吐信的蝰蛇,甚至不用四目相對就能不寒而慄。
青年抽了口氣,這些他當然知道。不需要學歷、不需要工作經驗,只要通過面試就能有主管等級的薪水,就算沒有違約後一連串會讓他身敗名裂的條款,他也絕對不會做出自毀長城的傻事。
「我知道了。」
經理嘉許的點了點頭,獠牙歛起,就像他早就深知眼前這隻工蜂決不可能擁有反抗自己的能力與決心一般。
機械運作的聲音漸大,生產線上,一盒又一盒的鮪魚罐頭如兵蟻一般排著整齊的隊伍被鐵灰色吞吐著,劃一且宏偉,有那麼一瞬間,青年聯想到宇宙,那樣無邊際的巨大與規律。
更奇妙的是,青年在拮据的大學時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靠泡麵度過的,而周末加菜加的就是這款鮪魚罐頭,儘管是單調不變的口味,對青年來說卻是難得的珍饈。
不僅是鮪魚罐頭,這間公司所生產出來的每一樣產品都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魅力,也許就是那個不惜放棄與保全公司合作也要維護的配方,讓人欲罷不能吧。
「這個生產線是由德國的專家設計的,小圓鑲嵌在大圓的軌道上,雖然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但運作起來卻意外順暢。」看到青年對機械表現出的興趣,經理自豪的解說了一番,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離開生產線,經理將青年帶到一扇鐵門前,並把晶片卡交給了他。
「記住契約的內容,有問題打電話給我。」經理說道,然後轉身離去。
握著純白的鎖卡,青年的心中百感交集,心中不禁開始想像起未來的工作生活,儘管單調,但在沒有人看著的時候還是可以幫自己找點樂子的,還有當然,想像臭味撲鼻的大把鈔票。
刷下卡片,鐵門的鎖在清脆的聲響中彈開,倉庫中一片漆黑,只有滿室化學藥品的氣味,還有飛蚊症留下的圓點。
青年並不意外,再怎麼說,期待大企業用良心食材未免也太苛刻了,在這個國家待久了,很多噁心的事情都得習慣才是。
打開電燈,青年才發現那些圓點並非眼睛疲憊的產物。
蛇,無數條蛇,在滿櫃的玻璃罐中扭曲著長條狀的身軀,試圖從黃褐色的液體中掙脫,卻誰也爬不出去。
在櫃子旁邊的,是好幾箱被機械屠宰後的蛇屍,血水與臟器大概已經被處理掉了,只剩下看起來格外噁心的肉,堆疊成山。
雖然這個想法很該死,但那個味道聞起來還真像鮪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