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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冀宮遺事 第十四回

作者:lqy│2018-04-24 09:43:26│巴幣:0│人氣:75
禮書數方才刻下「尊聖五」三字,便覺刀筆的鋒頭已鈍,遂放下刀筆,挪開鋪在桌上的那一排木牘,轉身從匱中挐出一塊巴掌大的松花石砥礪,先置放在桌面中央,再挐起刀筆,讓鋒刃在筆洗中蘸了蘸水,接著把鋒刃反向貼在砥礪上面,用手指壓住刀面,輕緩的向前推挪,一直推到盡頭之後,再抬起鋒刃,使之離開砥礪表面,向後倒退回原點,再次把鋒刃貼上砥礪,又一次輕緩的向前推挪,如是重覆這般打磨的動作不下十數次,直到禮書數對磨刀時發出的聲音感到滿意為止。當禮書數收好砥礪,重排木牘之時,大門忽然「咿啞」一聲的打開,禮書數抬頭一看,來者正是邢彯,他頭戴竹笠、身披簑衣,門外則是一片滂沱大雨,且雷霆交加、風聲淒厲。禮書數這才意識到原來屋外正下著暴雨。
邢彯一邊解下身上的雨具,一邊嘆道:「昨天還好端端地一個大太陽天,今兒個就下大雨了!」
禮書數笑著說:「邢司馬這下可就辛苦了,天雨路滑,上城牆可千萬要小心。」語畢,開始低頭刻字。
邢彯把雨具掛在牆上,轉身走了兩步,在禮書數的桌前坐下,挐起一片已經刻滿字,卻未上墨的木牘,詳端了片刻,嘆了一口氣,將那片木牘放回原處。
禮書數一邊頭也不抬的繼續刻字,一邊對邢彯說:「邢司馬要是覺得悶,老朽在您左手邊的書架上擺了一壺老酒。」
邢彯笑了笑,道:「我平日來你這裡只是歇歇腿的,可沒那個意思把你這裡當酒鋪。況且一個人要是覺得悶,喝酒是解不了的!」
禮書數繼續保持著刻字的動作,說:「是啊,一個『』字就是『』在『』裡面,要是不把門打開的話,要怎麼把心放出來呢?不,或許該這樣說,如果心不肯把門打開,那怎樣都是『』啦!」
邢彯問:「問題是這兩扇門可不是我的門,我也只能等,不是麼?」
禮書數刻完一片木牘,放下刀筆,用左手按摩右手的手掌跟指頭,吟道: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邢彯等他吟完之後,便問:「我想請教禮師爺:是否還記得我曾問過一個問題?就是您上次寫的那一串嘰哩咕嚕的怪字,『焉』什麼開頭跟『溫』什麼結尾的句子……啊!算啦,我記不得啦!請問您還記得麼?」
禮書數反問:「您是問『尊聖四年,焉逢玄枵,應鍾,從革咥溫,上狩皖陰』這一段話?」
「對!對!正是!正是!」邢彯激動的晃著手指,問道:「那些個什麼『焉逢』、『玄枵』的,可否請您詳細解釋解釋?」
「嗯,這些物事真要解釋起來,您恐怕會更覺得悶啦!」
「禮師爺,您要是不跟我解釋,我才會覺得心裡頭更不舒坦!」邢彯長嘆了一口氣,說:「說起來好笑,我邢某人向來敬鬼神而遠之,卻因為看到了一個鬼,多管了一個閒事,這下可好了!身邊唯一的親人跟著那發瘋的安平宮主一塊去了番邦和親!早知道招惹那些魑魅魍魎會給自己招來那麼多狗屁倒灶的名堂,我就光顧著看城頭上那個鬼自己在那晃蕩就好!
禮書數大笑數聲,說:「令妹是自願去的,她根本不聽你勸,何必怪到虛無縹緲的物事上去呢?」
邢彯問:「虛無縹緲?我親眼所見的!為何你總不相信我跟其他人都看見鬼了呢?」
「有道是:『人生七十古來稀。』老朽下月就要滿百歲,還比古來稀還更要稀,雖說老朽長年粗茶淡飯,吃的鹽絕對比您吃的鹽還少,可是老朽見過的物事,絕對比你們這些人加起來還多啊!雖說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然而一物之『』與『』,絕非眼見為憑了!況且古聖人有云:『未知生,焉知死?』老朽活了一百歲,大概脖子以下都躺在棺材裡面啦,而且還是專門在紀錄已經變成鬼的人在生前所做過的事,卻從來沒看見一個鬼來找老朽套套交情,要求老朽能筆下留人的。倘若人死後真有生命,個性也與生前之人相同,活著的人就算不認識的,只要順路,都會為了打發時間來老朽這裡閒磕牙了,然而老朽那些已經往生的親友們,都變成鬼了也不來陪陪老朽在這刻字,他們究竟到哪裡去忙了呢?相較之下,你們這些人都是青春鼎盛,卻會見鬼,而且第一個看到的鬼之人,看到的還是跟他風馬牛不相及之鬼,那還真見鬼了呢!」
「我相信陽司馬這個人,他向來老實,不會騙我的!」
「老朽是不認識陽司馬,但你有先問過陽司馬,他看到的鬼究竟是長什麼樣的麼?」禮書數說:「他只說那是一隻女鬼,所以你接下來看到的就是女鬼。可是呢,當你跟其他兩位司馬看見鬼之前,陽司馬就已經先走了,所以他根本沒有和你們一起看到鬼,是不是?」
「是啊!哪又怎樣?」
「那天晚上,陽司馬跟你們告辭之後,就是到老朽這來。老朽見他渾身大汗,滿面慘白,便問他是怎麼回事?他說他是一口氣跑過來的,因為他就算在敲更之前離開城頭,他還是看到那隻鬼跟在他背後,一直到老朽這裡才消失。而追他的鬼,以及他在此之前看到的鬼,都是穿白袍的年輕女鬼。」
邢彯雙眼圓睜,張口結舌。
禮書數先給邢彯斟茶,再給自己倒了一杯,說:「你說你和權、荀兩位司馬一起看到了的是穿紅袍的女鬼,是罷?可是數日前,權、荀兩位司馬也是來老朽這裡躲雨的時候,兩人都說他們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到,可是你的動作跟言語卻把他們嚇到了,所以他們二人其實也是順著你的話說而已。老朽想你在事後連忙去跟安平宮主報備之後……」
「且慢!」邢彯喝問:「權鈞跟荀齊這二人真如此對你說這話?」
禮書數不為所動,仍以慢條斯理的語氣對邢彯說:「若不信,明晨可在此等候,您就躲在那書架之後,看我跟他們再聊此事。」
邢彯搖頭,說:「我才不幹這種勾當!況且您也沒必要騙我,我信便是。不過話說回來,安平宮主也有看到,那怎麼說?況且鬼也不會只有那一隻罷?搞不好陽司馬看到的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鬼也說不定!」
「你先看過了那隻鬼,然後再跟安平宮主形容過了。宮主極為思慕亡母,你都形容得那麼仔細,她當然會看得更仔細啦!」禮書數說:「況且先皇太后是不是在棺材裡面就被打扮成那個樣子,不去把皇陵掘開,誰能證明啊?」
「那——」邢彯正要脫口發問,忽然想到另一緊要大事,連忙壓低嗓音,悄聲問道:「那又要如何解釋那齣戲所引發的一連串事端?」
禮書數笑道:「想不到啊,邢司馬也有粗中帶細的地方!好罷,這其實一點也不難理解。自古以來,宮闈之中,奪嫡奪權之事層出不窮,手段更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光是下毒殺人之後讓人找不著證據的做法,豈會只有從耳朵下毒這一招?宮主自小在宮中長大,她豈會沒聽過或沒想過各式各樣可能用來毒殺她,或用來毒殺仇敵的辦法?況且先皇太后忽然暴斃,可疑之處多如牛毛,而最大的得益者,莫過於先皇太后之妹,即現任皇后,誰會真的相信她沒動手腳啊?此外,男子殺人,大多動刀動槍;女子殺人,通常用的是毒藥。所以宮主在遇到鬼魂之前,不管她是否真的有見到鬼魂,她應該早就懷疑最有可能的兇手所使用的方法就是下毒了。就算皇后沒對先皇太后下毒,空穴來風的風言風語聽多了,也一樣會產生三人成虎的效果,那她豈能不心虛啊?況且開演之前,宮主要求保密到家;一開鑼就直接用力踩皇后的痛腳,豈會不失常?可是那安平宮主會想到那麼多麼?宮主早就把皇后當成殺母兇手了,所以皇后的言行舉止,對宮主而言,怎麼看都像是殺母兇手!您說是不?」
邢彯默然半晌,接著開口又問:「如此說來……我還是有一事不明:為什麼我會先看到鬼?」
禮書數說:「邢司馬啊,令妹是安平宮主心腹親信,您敢說您從來沒有動過要討好安平宮主的念頭?別急,老朽不是什麼責備您的意思。老朽知道您向來是一條正直不阿的好漢子,從來不用旁門左道的方法去升官發財。老朽的意思是說:您最疼愛的人就是令妹,宮主也把令妹視為自己的親妹妹,不管她有沒有連帶地把您看成她的親哥哥,您也會因為令妹的關係,也把宮主當自己的妹妹看待。既然您平常就是一個照顧妹妹的好哥哥,自然也隨時會有討好妹妹的想法。不曉得邢司馬對老朽的話認同不認同?」
邢彯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到掛著斗笠與簑衣的牆前,正準備戴上雨具之時,房門外傳來了一名年輕女子的聲音:「奴家敢問邢彯司馬大人是否在此?」
邢彯光是用聽的,都聽得出來對方不僅是一名溫柔婉約的少婦,同時也是一名彬彬有禮的貴婦。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反問道:「在下正是邢彯!請問夫人如何稱呼?」
門外女子回答:「奴家閔氏,是閔平勳的姊姊。」
「閔平勳」這個名字讓邢彯怔了一下,讓他把已經準備好出口的「請稍待片刻」吞嚥了回去,同時也注意到門外已經沒有風雨聲,門縫中也透著刺眼的日光。他轉過身來向禮書數拱手為禮,道:「禮師爺,我這兩樣物事暫時借放在您這兒,可以麼?」
「只要邢司馬下次來的時候,幫老朽多削兩斤木牘即可。」
邢彯說了聲好,一開門便看到一名身材長挑,削肩細腰的素衣少婦向他行禮。那名少婦全身著孝,頭上罩著乳色面紗,矇矓中透出秀麗的面目。雖然對方是一名仕女,但自小習武的邢彯卻從對方的吐息方式起了警覺。
邢彯先閒話兩句,便問:「閔夫人可是來找令弟的?」
閔氏點頭,答道:「有人說今日凌晨看見舍弟出現在邢大人處,所以來探聽消息。」
邢彯說:「閔公子的確在寅時來過此處,但在下那時在這上巳門的城樓上值班。」講到「上巳門」的時候,邢彯心頭一擰,想起當日見鬼的過程,但他暫把這思緒擺在一旁,先處理眼前之事。
閔氏問:「請問舍弟是否給大人帶來麻煩?」
邢彯答:「閔公子只是在街上走動而已,只是那時仍是宵禁時刻,故在下告誡他一聲之後,閔公子就什麼也不說的走了,如此而已,並沒給任何人麻煩。」
閔氏點了點頭,雖然邢彯隔著面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變化,但也依稀猜出她解開了原先皺起的雙眉。閔氏說道:「看來他能聽別人的話,病情想來是好了不少。對了,邢大人,請問舍弟打哪個方向離開?」
邢彯回想片刻,向西南的大街一指,答道:「在下記得閔少爺當時是往那邊去的……」說到這裡,邢彯忽然心念一動,便道:「嗯,閔夫人,在下只是揣測,如果不對,萬請夫人原諒。」
「大人您已經幫了奴家很多忙了,奴家豈敢怪罪大人呢?」閔氏問道:「敢問大人有什麼關於舍弟去處的線索?」
「不敢說是線索,只是先前……」邢彯想了片刻,最後決定實話實說,他問道:「請問夫人可記得半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邢大人,請告知奴家有關舍弟的下落。其他的事情,可以等到以後再說。」閔氏雖保持禮貌,語氣卻變得十分森冷。閔氏的雙手始終藏在袖中,但邢彯早就察覺到她手握袖箭。邢彯雖不怕她,可是禮書數就在他身後的斗室之內,倘若閔氏驟然發難的話,十之八九會殃及池魚。
邢彯恭敬地回答:「是的,夫人,如果在下沒猜錯,閔少爺應在青龍門大街南常樂坊的蘋園。」
閔氏頷首行禮,說:「多謝指點,倘若舍弟就在蘋園,奴家來日必會親自臨門拜謝。」語畢,閔氏轉身離去,腳步沉穩敏捷卻了無聲息。
邢彯忽然發覺自己料錯了——他把閔氏的武藝修為看得太低。想到閔氏適才那番話的含意,邢彯不禁打了個冷顫。
原本在刻字的禮書數忽然高聲的吊書袋了一段經文:「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邢彯長嘆一聲,隨即關門離去。
邢彯走出斗室,往上巳門的城樓望去,方才與閔氏談話提到此門,那時突發的念頭再次浮上心頭……
……不料又遇門神而不得其門而入……
邢彯心想:「那鬼魂是如此說的,可是她卻是在城門之上顯身,這不明顯的自相矛盾麼?難不成這世上其實並無鬼怪,作祟的只是人心?然而,如果說禮書數的說法是對的,那為什麼他不早一點說呢?禮書數隨時都可道破真相,何必等到現在?難道說禮書數其實別有所圖,故意要在事情已無法挽回之後才說出來?」
一想到這裡,邢彯轉身踹門而入,但禮書數不為所動的繼續刻字。邢彯還沒開口質問,禮書數頭也不抬的說:「就算老朽當初有說出來,可是您當時會聽麼?」
邢彯頓時火氣全消,但看到那扇被踹破的門板,頓時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禮書數笑道:「那門早就該換了,拆了它削成木牘比較划算。這一切都是天意啊!」
邢彯鬆了一口氣,說:「好!我馬上去找師傅裝新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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