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防區 清晨5:06 a.m.
後方的槍響，漸漸停了……
他們還有可能活著嗎？不，在那種情況下被包圍，肯定是全軍覆沒了……
伊薩克……一個比老雷強悍、和科札克一樣幹練的人，終究是難逃一死……
我橫抱著小蕾死命狂奔，本以為能夠在十分鐘內跑到最後防線。然而預計的時間過了一半，卻覺得自己好像在原地打轉。伊薩克說的沒錯，有好幾個街道、巷弄被堵了幾來，我嘗試拆除封死房舍的木條，但是雙手因長期抱著人而感到痠痛、沉重，光是把一根根木板拔下來就要花不少力氣了，緊急的情況下，不能跟自己的體力過不去。
空氣裡，火藥燃燒後的氣體與血腥味濃縮在一起，變成一股令人不適的惡臭。肺部需要空氣，我只能大口大口地吸著，直到雙腿再也負荷不了、往地上沉重地跪了下去。
「咳咳……咳……」可惡，我好想吐……好想躺下來休息……
「傑瑞……Aoi……叔……叔……」雙目無神、面頰瘦削的小蕾，可能也在念著垂死的囈語吧。
這時，後背的中彈處忽然開始劇痛，好像被千把利刀刺入。我緊咬著嘴唇，大腦命令著身體不准倒下，僅用左手支撐著。
須臾，疼痛緩和了，腦袋也清醒許多。我勉強起身併吞了顆止痛藥，繼續這段漫長的撤退之路。幹……剛才那個劇痛真是要命。我不喜歡吃這種容易成癮的藥，可是也不想再體會這種靠北的感覺。
過了幾間房子，我走到了十字路口，不管從哪條路延伸一百公尺，都看不到障礙物。現在只能賭一下運氣……
就在我打算走右邊的路時，抬頭一看卻發現一台漆黑的四軸飛行器，下掛的攝影機正對著我。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兩腿卻已經大步邁開，朝著前門敞開的房舍躲去。半人馬現在是怎樣？轟炸結束還要找有沒有漏網之魚嗎？
我把小蕾放在一張沙發後方，餵了一些開水後拿起步槍開始戒備。但就在裝上彈匣時，屋內臥房的門冷不防地打了開，走出一名半人馬傭兵。就在我們視線對上的瞬間，手中的步槍已經舉起，扳機也在那人拿出武器的瞬間扣下。
子彈擊中灰白的迷彩背心，一朵血艷立時綻放。那人應聲而倒的下一秒，臥房傳出陣陣槍聲，我連忙躲回沙發後方，把小蕾壓在自己身下避免槍擊。頭上的牆壁遭密集掃射，木屑和灰塵如雪花紛飛，緩緩飄落在我與小蕾的衣服上。
槍聲停止時，我小心、無聲地爬出沙發後方，靠著牆壁坐起來並把槍口重新對準敵火的來向。剛才打死的那傢伙，並非落單，如果更糟一點，整間屋子裡都是半人馬傭兵！
絕不能衝動行事，要冷靜……
從沙發裂縫窺視，除了那具屍體之外沒有其他東西，臥房的牆壁多了好幾個彈孔。快速想了一下一般人蹲著時，大概會再多高的地方，接著我出槍對準那千瘡百孔的牆壁，目測大概的高度後開了五槍。
咚的一聲，我立刻打開槍燈照亮前方，只見另一具傭兵的屍體躺在門邊。他的太陽穴和頸動脈被擊中，血液從傷口流到地板上，緩慢卻穩定。還有人在裡面嗎？我心裡疑惑著，踏著無聲的腳步來到臥房附近。現在不能用心跳探測儀，機器聲音的聲音再怎麼細微，仍可能暴露自身位置。
「求救……求救……」
等等，房間裡還有人？！
從破爛牆壁的另一端傳出的聲音雖然不響，但聽在耳裡仍是一清二楚。三步併作兩步，我依照過去受過的CQB(備註1)訓練，深吸一口氣，迅速出槍、開燈並進入臥房。在槍燈的刺眼白光照耀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坐在地上、渾身是傷的半人馬傭兵，手裡還握著無線電與手槍。
「我被發現了，別過來─」
扳機扣下，那人求救的話語也就此中斷。然而，為時已晚……我和小蕾的位置暴露了。
現在要逃絕對來不及，半人馬的殘餘部隊多半就在附近，唯一能做的就是鞏固防禦……當然，還得準備一條退路。我取下傭兵身上的手榴彈，擺在後門附近的鞋櫃裡，作為稍後要炸掉封門木板的工具；接著是無線電和彈藥、武器。我自己帶的MK18卡賓槍，只剩一個彈匣是滿的，裝在槍上的估計只剩二十發。
我不是超人，五十發子彈殺死五十個敵人是愚蠢的想法。但話說回來，一位曾在亞洲作戰的同袍告訴我，他被派往中國附近的一座島國進行軍事協助時，感受到當地部隊的高階軍官，還存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思維，只能說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半人馬的槍很先進，是掛滿戰術零件的步槍和衝鋒槍，可惜武器的主人卻不怎麼節制，搜刮來的彈藥並不多。我把東西擱在順手的位置，順便檢查一下小蕾的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穩定。鐵壺裡僅剩的淨水，一點一點的倒入少女的嘴裡，我雖然口乾舌燥，但她的生命對我而言更加重要。
一切就緒後，我把前門稍微打開一個小縫，正準備到臥室埋伏。這時戶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聽起來有好幾個人，正朝著前門而來。
這時要躲已經來不及了，奔跑的腳步聲會使敵人更快地衝進來。想了一秒，我決定躲到門邊，右手抽出鋒利的刺刀並反握著。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但我的心卻是越來越平靜……
如果這是生命的終點，有一個女孩陪伴也不壞。
「喀啦」一聲，木門由外往內被推開，意味著戰鬥即將開始。在訓練室內作戰的殺人屋待過數年，我熟知那些軍人進入時，會做出何種動作、腳步移動的方位、步槍瞄準的方向。事實上，一個對攻堅行動熟練的隊伍，執行的過程是迅捷、俐落的，對付恐怖份子或匪徒可說是無往不利。
唯一破解的辦法，就是打亂他們的進攻節奏，且速度要比進攻者更快。
端著AK12步槍、包著灰白衣物的手開始進入，這是攻堅隊伍的前鋒，他後面的隊友會在短短數秒內進入，絕不能走到這一階段。他下一個動作一定是轉身檢查角落，我左手抓住門把，用力往外一撞那人的身體，下一秒抓住步槍的槍管並往上舉，接著轉過去並壓低身姿，將刺刀從背心和手臂的空隙戳入，貫穿心臟。
「有人！」死者背後傳來一聲怒吼，從縫隙看到傭兵轉身，並舉槍對準我。
糟糕！已經有其他人跟進了。我得加快！
左手摸到死者大腿側邊的快拔槍套，我取出手槍朝著對方開始射擊，右手緊握刀柄，操控肉盾好抵擋子彈。第二個進入的人很快就被擊倒，但隨後進入的第三人，只朝著陣亡的隊友開一槍，一陣強大的推力襲來令我差點摔倒，第二槍擊出，大量的血水和碎肉灑落在地面。
「我把這王八蛋的盾牌轟了，快點跟上！」
幹！拿霰彈槍也就算了，居然還這樣對付自己的戰友，半人馬已經無情到這種地步了嗎？那我也要撂狠招了。
在第三槍擊出的當下，衝擊力道讓我單膝跪地，但這個高度正是我反擊的絕佳位置。我把手槍靠著腰際固定，對著敵人的陰部開了兩槍，那人慘叫一聲並跪了下來，摀住自中槍的部位不停顫抖。他後方另一名隊友在此時跟上，但我已經拉著肉盾站起，在他扣扳機以前射中眉心。
抽出血紅的刀刃，我把血肉模糊的屍體扔到一旁，最後把那個卵蛋中槍的王八踢倒，對著心窩連開數槍，直到打光的悶響發出，我才把手槍扔到一旁。
靠……一次和四個人打架真的太累了，尤其這些傭兵多半是特種部隊出身，只有拚速度才有可能取勝。但是打贏的機會還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運氣成分比較重。
「槍聲是從這裡傳來的！」
「外面有血跡，快點過來。」
「尤洛夫，你在裡面嗎？快回答！」
真是禍不單行，解決了四個敵人，卻引來更多的猛獸！我趕緊從地上拉起屍體，全部堆在沙發上當作掩體，為即將爆發的槍戰做準備。
就在我躲回掩護裡面時，門前的地板發出碰撞聲。我探頭看了一眼，立刻用身體擋住小蕾的頭，同時摀住耳朵。
因為那是一顆閃光彈。
HUD上的鏡片雖然有應對強光的手段，但眼睛仍是差點無法睜開，爆炸產生的高分貝音爆穿過了手掌，如一把大鐵鎚重擊我的耳膜。劇痛不止令雙眼流下眼淚，也迫使我大聲嘶吼。
敵人馬上就會進來。大腦雖然昏昏沉沉的，但求生的意念強迫自己必須應戰。步槍舉起，客人剛好也在同一時間進門，沉著的手指把子彈一一送出去。率先進門的半人馬傭兵首當其衝，中彈倒地，但他後方的戰友相當機警，一個馬上朝沙發開槍，掩護其他人撤出傷者。
敵眾我寡，外面甚至有人開始在組裝盾牌，準備要一舉攻進來。雖說出入口只有一個，但是我沒有高殺傷力的榴彈，根本無法突圍，只能把嘗試進入的敵人逼退。
看來，打從一進這間屋子，就陷入作繭自縛的窘境了。都怪那台該死的無人機，但更該死的是沒有冷靜思考的我。
盾牌手已經就位，半人馬傭兵跟在他後面快步前進。只要他們全部進來，所有反擊的機會都沒了！
「手榴彈！」我大聲用俄語喊出這句話，左手做出丟擲的動作。這句話非常有效，那群傭兵見狀紛紛走避，我趁這個機會把沙發用力一推，堵住門口並朝盾牌射了幾槍，立刻回頭準備把小蕾抱到後門。
兩顆破片手榴彈炸木板絕對沒問題，只要三秒就可以解決─
轟！
才正要離開門廳，衝擊從背後傳來，徹底讓我摔了個狗吃屎。我回頭用眼角餘光望去，沙發從中間被炸成兩截，碎片、屍塊散落一地，那些白色迷彩身影也在這時強行進入。
情勢又回到一開始的劣勢，而且傭兵這一回是讓盾牌兵打頭陣。我把小蕾推到一間廁所裡面，並讓自己的身體待在牆後。在他們穿過門廳、朝廁所靠近的瞬間，伏在地上的我對準盾牌下方的小腿處開槍。對手很機警，一聞槍聲馬上蹲下保護自己的腿。子彈打在凱夫勒製的盾牌上，發出「咚咚」悶響，對方立刻朝著我的方位集火，火花、碎片四濺，幸好廁所的磁磚還算堅固，不會被打穿，但是跳彈依然有威脅，有一顆差點把我右耳給削下來。
右手從背心掏出本來要同歸於盡的手榴彈，拉開插銷後朝著門外的柱子一丟，反彈到半人馬部隊的可能位置。「手榴彈！」當然，丟出去時也不忘用俄語喊一次。
槍聲在我丟出去後，隔了兩秒才停，接著是急促的跑步聲。真可惜，我倒希望他們多開幾槍，畢竟被騙過一次，一般人通常就不會再上當了，半人馬傭兵是很專業的軍人，不過警覺度還是慢了幾秒，而這點時間足以取他們狗命。
雖說是已經習慣了，但槍響和爆炸聲仍對耳膜造成不小的影響……即使摀住耳朵也一樣。
那顆手榴彈替我爭去到裝填彈藥的時間。趁著室內煙塵瀰漫，我裝上彈匣後一摸背心的口袋……空了……所有的袋子都是空空如也。
「最後一個了嗎……」手槍也是。M1911的銀灰色彈匣也沒了，只剩裝在槍枝上的。
「傑瑞……」我望著癱坐在馬桶旁的小蕾，灰色的眼球依舊無神，但嘴角卻露出笑意。「答應我一件事情。」
「妳說。」
「留一顆子彈……給我……」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流出，一滴滴地落在骯髒的衣領上。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道出虛弱的求死之意。「我不想……死在他們的槍下。」
「這會很痛的，妳知道嗎？」我把手槍對著太陽穴比了下，隨即收回槍套。「世上沒有不痛的死法。而且，我不想親眼看到妳死掉。」
我別過頭去，不願意讓小蕾看到我害怕死亡與失去的醜態。但她卻笑了，一隻手正輕輕地搭住了我的肩。「自由的日子很短，但……我已經滿足了。叔叔給了我一年的自由，你也給了我好幾天……這些日子……我很快樂……」
「不要說這些話，我會不計代價得保護妳。」
「Spasibo，傑瑞……但是……你沒必要做到這一步。拜託你─」
「妳給我聽好！」我把抓住小蕾的肩膀，倏然把彼此的距離拉近。「我不會失去妳！我會用盡所有的力量保護妳！就算死神找上門，也得先過我這關！聽清楚了嗎？我絕不會讓妳比我早死！」
「傑瑞……為什麼……」
「妳問我為什麼……」用力一拍槍身，上膛的聲音代表我準備大開殺戒的號角。「誰叫我接了這份工作，還愛上了妳呢？」
接下來，我的耳邊只剩下槍枝射擊的聲響、敵人被擊中的哀號，還有子彈撞擊牆壁的破裂聲。我沒有看清楚自己到底殺了幾人，眼中只剩下血腥又單調的景象：敵人進門、開火、倒下，或是我的槍管因射擊的後座力而上揚、彈殼從右側拋出等等，一切彷彿是進入了電影的慢動作。
三十發彈匣很快就打完了，只有七發子彈的M1911也將面臨同樣的下場。
七發子彈，頂多射死兩個人……最多三個……
腦海裡邊想，我快速開了六槍，大口徑子彈果然不負所望，讓闖入的兩名傭兵接連倒地，直到第三個人出現。炫目的火光在眼前不停閃爍，肋骨突然被一陣巨大的力道衝撞，窒息與疼痛感同時襲來，我再也支撐不住了……
坐倒在地時，我看了那名傭兵一眼，再轉頭望著躲在廁所裡的小蕾。女孩的雙眼充盈著淚水，嘴唇也在顫動，是在哭泣？還是在呼喚我的名字？
可惜我是聽不到了，也沒力氣拉下面罩，對她露出最後一次笑容了。
兩聲槍響從前門的方向傳來。我閉上雙眼，準備迎向死神的懷抱……
「Clear！(室內安全)」
「Target secured ！(目標安全)」
這兩句在熟悉不過的英語，讓我猛然清醒。我往門口一看，剛才朝我開槍的傭兵正趴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兩名全身黑衣、手持步槍且帶著暗紅色HUD眼鏡的軍人。距離我最近的那人還盯著我眼睛看。
「警戒門口。」
「遵命。」
下命令的那人，說起英文來怎麼有西班牙腔調？而且這聲音好熟悉……
「你是傑拉德‧約書亞‧戴斯蒙？」
雖然黑衣人說的英文，比起多數西裔英語人士來說算標準了，但是他念我中間名的腔調(備註2)，更讓我確信眼前人是誰。「我是戴斯蒙……如果你接下來要問我家地址，直接告訴你：紐約皇后區164號街的公寓，附近開著一間叫做『狄克森』的酒吧，但老闆壓根兒就不姓狄克森。」
「¡Dios mío(西文：我的老天啊)！」黑衣人拉下面罩，對我咧嘴大笑。「我們找到你了，Amigo，總算找到你了！」
「Hola(西文：你好)，阿隆佐，你來了……」
「不只是我，連馬汀那個小子也來了，他就在我後面。」
「阿隆佐，真的是他嗎？」站在門口的另一名黑衣人對著我們喊到。
「沒錯！我們找到他的，多虧了無人機，才順利找到這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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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1：Close Quarters Battle，近身距離作戰，是現代戰爭中一種遭遇戰形式。CQB技能在巷戰或攻堅時相當重要，是特警和特種部隊必學技能之一。
備註2：戴斯蒙的中間名：約書亞英文拼法為Joshua，西班牙文裡面J的發音與英文的H發音相近，所以傑瑞一聽就能知道對方的口音。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