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們沒去成水族館。
不,嚴格來說,我們有「到達」水族館,不過奇怪的情況發生了。
首先,我們進到購物廣場的瞬間,就看到熟悉的人。
「駿樹……為什麼這個傢伙會在這裡!」
「學姐太卑鄙了!明明說好要公平競爭,居然偷偷跟駿樹約會!」
「對不起……我出門的時候剛好遇見她,結果她就跟過來了……」
某群剪不斷理還亂的三人組,在門口上演八點檔肥皂劇。
「原來是個跟屁蟲啊……」
「人家才不是跟屁蟲!應該說,學姐才是隻偷腥貓吧!」
「妳說什麼!」
「真奇怪……為什麼會有貓叫聲呢?這裡不能帶寵物進來吧?」
「唔!駿、駿樹!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發臭的汁液啊?該不會被跟屁蟲纏上了嗎!」
「妳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不做決定!」」
即使駿樹現在是左擁右抱、令人羨慕的模樣,但是我打從心底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雖然吵吵鬧鬧,吳文樺和瑞姬還是各抱著駿樹一邊的手臂,跑到水族館內進行三人約會了。
這還只是第一個。
才目送他們離開,熟人又立刻出現。
「少爺,結束水族館內的實地考察與商業分析後,晚上還要跟市長千金見面,請加快速度。」
「我知道。不過為什麼我要跟市長千金見面啊?」
「這當然是為了擴展人脈,趁著市長千金涉世未深,與她培養感情,對家族企業的未來發展一定有幫助的!」
「這種勾當太骯髒了吧!老子才不幹!」
「少爺,請注意您的措辭。」
「唔、抱歉。可是等我大學畢業、能夠繼承家產的時候,市長任期也結束了吧。這樣還有必要專程去跟市長千金見面嗎?」
「您說的或許沒錯,但是我們有內線消息,市長已經確定要爭取連任了。」
「什麼……他的民調這麼慘……哪來的自信參選啊?」
「少爺,就算他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能當選,但是只靠一頓飯就能建立關係,您不覺得很划算嗎?」
「說的也是……你還真狡猾呢。」
「您未來必須成為比我更加狡猾的人才行。」
王政和跟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王政義,一邊說著我不想知道的財經界骯髒黑幕,一邊跑進與他們不合襯的水族館。
俗話說的好,有一就有二。
而且無三不成禮──
「知更!快點過來!」
「在公共場合不要叫我的名字啦……校長,別用跑的,會跌倒。」
「在公共場合叫我校長更引人注目吧!」
「唔、說的也是……」
連很久沒有出現,存在感幾乎是零的苦命教師與校長也出現了。
當然,如果只是這種程度,根本不足為懼。
最可怕的是──李望心後援會的人。
「嗚……嗚嗚嗚……」
「李望心居然要轉學了……神啊……我們今後要靠什麼活下去呢?」
「話說回來,李望心好像跟那個……林儀賢是嗎?跟他走得很近,轉學的事難道跟他有關嗎?」
「很有可能……會長,你看要怎麼做?」
「既然女神轉學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我們至少……至少要把林儀賢幹掉!」
「「「您說得太好了!」」」
明明從第三集之後就沒有戲份的團體,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種感覺就像是故事快要完結,讓一些路人甲出來客串,以滿足不同讀者需求的三流小說一樣。
──我在說些什麼啊?
總之,為了躲避「李望心後援會」,我們今天只能無功而返。
從水族館離開,照著原路折返的我們,平安回到家門前時,愛麗絲突然停了下來。
她像是做出了覺悟的模樣,認真的對我說:
「今天晚上請到頂樓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
「儀賢?」
「咦?沒、沒問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去的!」
愛麗絲說完後,就變回貓咪的姿態跑進家中了。
「…………終於來了啊啊啊!」
我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激動情緒,亢奮地度過非常漫長的晚餐時間。一直到洗澡過後,才漸漸冷靜下來,並換上乾淨的衣服到公寓屋頂赴約。
◇◇◇
登上自家公寓的屋頂時,愛麗絲背對著我。
雖然場所不同,但此刻就像愛麗絲轉學進來的那個下午。她看著黑灰色、難以稱作美麗的夜景。
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她才轉過頭來。
「王政和跟吳文樺的事情我已經清楚了,那李望心呢?」
沒想到,愛麗絲一開口就是問「病患」的事。真是敬業到不會看氣氛。
明明說出某句關鍵台詞,就能讓故事寫下(全文完)三個字。
不過,我還是照實回答:
「她似乎是覺得每天的日子過得很無趣,就像沒有終點繩的馬拉松賽跑,結果在自殺時成了『病患』……我猜就是在河邊遇到她的時候。」
「這樣啊,」愛麗絲看起來相當鎮定,像是看透了一切,「什麼時候要走?」
「明天一早,搭火車到機場。」
「你要去送她嗎?」
奇怪,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原以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難道我會錯意了嗎?
既然這樣,還是老實一點回答……
「不用,我們已經昨天已經告別過了。」
「昨天……是嗎?」
「怎麼了嗎?」
「沒事,」愛麗絲轉過身,看向在夜晚中顯得更加模糊的暗色建築,「你覺得這樣就好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
總覺得她想用這種方式來刺激我,但是我可不會被幾句話所影響。我又不是王政和。
「其實,現在的我不該留在這個世界。」
「啥?」
突然有隻筆從天外飛來。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只是遵照創造我的人的意志,機械式地進行工作。」
愛麗絲輕鬆的說,接著話鋒一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沒來由地感到害怕。好怕自己會一個不小心就消失,會不會是某天起床時?回到家變成貓咪時?還是社團活動進行到一半時……今天過後,還會有明天嗎?我常常這樣想。」
她笑了笑,像是在嘲笑過去的自己。
「當時我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麼,等我意識到自己正在『害怕』才明白……我早就擁有自己的意志,不再是那個只會聽命行事的機器了。」
「呃……那還真是可喜可賀……」
她突然說起自己的心路歷程,難道她只想告訴我這些,才把我叫到屋頂上嗎?
「你覺得我約你出來是為了什麼?」
「我、我不清楚!」
「告白──之類的是不可能的。」
「唔!」
她用愚弄的語氣說道,嫣然一笑,害我不自覺地動搖了。
「妳、妳在戲弄我嗎!」
「不,不是的。」
「妳居然玩弄純情男生的感情,我最討厭妳了啦!」我作勢逃跑。
我必須這麼做。
「你是從何時開始,腦中不再出現後設資料了呢?」
「後設資料?妳在說什麼啊?」
「跳脫故事框架,清楚告訴讀者『我是主角喔』或是『身為主角的我──』……之類的內心獨白,從什麼時候不再出現了呢?」
「所以說,我不明白妳的意思啦……」
「你還不想面對嗎?」
「……」
對話根本無法成立,我已經啞口無言。
「與某些人相遇,發生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像是父母突然變成在外國工作,多了一個像是異質的妹妹……過程中有歡笑、有衝突,但是卻過得無比充實。」
她說的沒錯……這種日子相當有趣。早就不是那個「七日的無限輪迴」了。
明明什麼都沒做,日常生活卻能像小說峰迴路轉,彷彿就是要摧毀自己眼前既無趣、又殘酷的真實。
這種企圖騙過全世界的演技造就出來的,簡直就是經過完美包裝的騙局。
「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吧──」
時間乍然停止。
「──自己也是『病患』這件事。」
眼前的認知崩壞了。
眼前的女孩幻化成泡沫,
腳下的立足點消失了,
遠方的建築物化為粉塵,
天色突然由暗轉亮、又由亮轉暗,
星星、太陽、月亮全都墜落下來,
彷彿被吸進黑洞的無力感,
意識漸漸模糊,
記憶,如同一朵凋零的花……
威脅利誘,要我幫助她的人消失了,
口是心非、彆扭的那個人消失了,
只想貫徹自己的愛戀,與道德良知互相違背的人消失了,
好像還有一個……女孩子?……是誰?
最後,連黑暗都稱不上,陷入虛無……
而我就在那其中。
……………………開玩笑的。
就如同校園改組時的狀況一樣,人類對於超乎常識範圍的事,也只是──
「哦,這樣啊。」
沒有太多實感。
正確來說,這並不是超脫常識的展開。
對我而言,能夠扭曲事實的「病患」早已規劃進常識範疇中了。
「嗯,沒想到最後還有一個大魔王要打倒。」愛麗絲笑著對我說。
「那就來吧,不過我可是會盡全力反抗的喔。」
「那麼,我要上了──雖然想這麼說──但是我不打算這麼做。」
「咦?」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早就擁有自己的意志了。」
「所以我逃過一劫了嗎?」
不過逃過了什麼劫數,我也不明白。
「在這裡,在『超自然實踐研究社』的每一天都這麼快樂,大家都很有特色……應該說太有特色了,雖然每天都打打鬧鬧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這種生活,我幹嘛非得替這個世界賣命啊?」
「說這種話不會出問題嗎……」
「管他的,我才不想替這種該死的世界工作,就算世界想剔除我的存在,我也會躲到天崖海角的。」
「還真是有種……」
「這是我的決定,那你呢?」
「咦?」
「你的故事還沒結束吧?」
「……這是什麼意思?」
「女主角就要離開了喔。」愛麗絲少見的用認真口吻說道,「身為主角的你該怎麼做?」
李望心是女主角嗎?話說回來我是主角嗎?不對,有句話好像是這麼說的:「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是主角」……
那我應該也算主角──不、我就是主角。
我這個中二病患狂妄不羈、又自我中心。甚至驕傲地認為「世界是繞著我在轉的」。
包裝精美的我,在包裝精美的世界中,是個貨真價實的「主角」。
「你不去挽留她嗎?」
「挽留?」
「照故事的走向,這是唯一的選擇吧?」
「……是這樣嗎?」
故事走向?但是李望心是因為家人工作才離開的,我要怎麼留住她?
觸發「巧合」?別開玩笑了,雖然我有自覺,卻不知道觸發「巧合」的關鍵是什麼。
還是……不管了,先做再說?
跟我的個性好像不太符合吧?
「……看來你好像找不到正確的選項呢。」
愛麗絲打斷我的思考,
「我換個說法吧。先把那些該死的中二病啦、巧合啦、符合自己風格的做法啦、故事應該要有的走向啦、是否身為主角啦…………全部捨棄掉──」
如果是小說的劇情的話,愛麗絲現在就要說出關鍵台詞了。
不,不是如果,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本小說,由不同的個體所構成的人生撰寫。
這樣子不斷的延續,才造就了「世界」這本小說。
現階段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下個階段則是新的角色,偶爾配合別人展現出不同的演技、適合的演技……
用陰謀論來說的話,說不定這個世界根本就是某人所撰寫的故事,而我們只是配合演出的演員。
但是,如果我們擁有自己的意志。就像愛麗絲那樣──
「身為『林儀賢』這個人,你想怎麼做?」
「我……」
──是否能跳脫框架,扭曲世界的定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