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環山──紅楓再現之時】03他們

為了尋找李將軍的字條，張家四人分成兩組──爸爸和張家琪、媽媽和張家威，其中張媽媽和張家威來到位於別墅外的另一棟建築，也就是餐廳和廚房的所在地。

尋找字條時，張家威突然和母親說：「既然李元和李旦是李將軍的小孩，那麼，我和姊姊的嫌疑一定最小。我們是媽和爸親生的，這點無庸置疑。」

「沒錯，這件事情，我們家絕對是清白的。」

張媽媽說：「李元和李旦大概二、三十歲。大學生、研究生、登山俱樂部，我們這裡有太多年輕人，大家年紀都很小，嫌疑最小的除了我們家，就剩下王德昌教授了。」

張家威問：「媽覺得是誰做的？」

「媽媽覺得，那個不愛說話的年輕人很可疑。」

張媽媽指的正是言諾。

「不過，光用個性斷定也不恰當，說不定人家心裡很害怕，只是我們看不出來而已。」張媽媽說。

「嗯……也是，李元和李旦一定不會讓自己太突出的。」

「總之，盡量不要和家人以外的人單獨行動，還有你姊姊，家琪的膽子本來就小，你要多陪陪她。」

「知道了。」

尋找一段時間後，張家威在餐廳角落的地板上發現一張泛黃的信。他將信撿起來，收件人是一位姓李的先生，寄件人則是「李善如」三個字。

「！？」

張家威愣了愣，立刻明白姓李的先生就是李將軍，這是李善如寄給李將軍的信。他將信拆開，看過裡面的內容後，著急地大喊：「媽！我找到了！這裡有李元和李旦的線索！」

張媽媽連忙跑來，看完信上的文字，張媽媽興奮地抓住張家威的手，說：「太好了！這非常關鍵，我們趕快去大廳，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然而，就在兩人準備離開時，張家威赫然發現，餐廳對外的大門怎麼樣都推不開。他驚恐地瞪大雙眼，深感不妙地說：「不好，門被鎖上了！」

「什麼！？」

張家威用腳踹了幾下，發現他們真的被反鎖在裡面。想起江先生在涼亭的慘樣，張家威的腦子一片空白，他轉頭跟母親說：「媽！妳去廚房，我負責餐廳，找找看有沒有能把門破壞掉的東西，快點！」

「好…好！」

說完，兩人分開行動。張媽媽開始在廚房翻箱倒櫃，把鍋碗瓢盆弄得一團糟，金屬碰撞的聲音不斷迴盪在小小的廚房裡。

將流理檯下的東西清出來後，張媽媽發現一張黃色的便利貼黏在下面的牆上，上面寫著：


老公，備用鑰匙在冰箱上的紙箱，我拿不到，改天換個地方放吧。


「備用鑰匙……對，就是這個！」

這是江太太留給江先生的字條。張媽媽在心裡謝天謝地，連忙走向冰箱，上面果然有個紙箱。她想伸手去拿，卻因為個子不夠高，手勾不著，只能吃力地墊起腳尖，朝餐廳大喊：「家威！來幫媽媽一下！快一點！」

「……。」

張家威沒有回應。

「家威！媽媽找到鑰匙了，需要你這高個子來幫忙！」

「……。」

張媽媽急到都跳了起來，卻怎麼樣都勾不著冰箱上的紙箱。她沒耐心地大喊：「家威！媽媽在叫你！沒聽到嗎？」

「……。」

就在此時，張媽媽眼角餘光瞄到有人走進廚房，下意識就以為是張家威。她立刻擺出母親的姿態，略帶訓話的口氣說：「怎麼現在才來！媽媽都快抽筋了！你快點……！」

張媽媽將頭轉到門口的方向，原本要說的話全部哽在喉嚨，彷彿喪失語言能力般，雙眼頓時轉為錯愕，因為站在門口的人不是張家威。


「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他」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張媽媽立刻釐清來龍去脈，她嚇得倒抽一口氣，大喊：「家威……我兒子呢！？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張家威，可惜「他」沒有被這份母愛打動，反而從背後拿出一顆沾血的石頭，朝張媽媽一步一步走來。

「你…你不要過來！」

張媽媽害怕地後退，直到屁股撞上廚房最深處的鐵櫃，才意識到自己和砧板上的魚一樣，任人宰割。

「不…不要！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她的身子被對方的影子壟罩。張媽媽的嘴被摀了起來，石頭無情地朝她的頭砸下去。


◇◆      ◆◇


因為戰爭，國家灌輸我們日本人很可惡的想法，但美香不一樣，我第一次在楓葉林見到她時，就有這種感覺。
美香是日本人，卻溫柔到一隻蟲子都不忍殺。她會說中文，很喜歡中華文化。和她說話不會有文化上的隔閡，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讓我越來越想了解她，等我意識到時，我的視線已經無法從美香身上移開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們在楓葉林下立誓，要一輩子和對方在一起。


家人無法理解我和美香的愛情，他們要我娶善如。善如是很聰明的女孩，我很欣賞她的才華，可是，我已經有美香了，我沒辦法給善如幸福的。
美香被家人帶回日本了……為什麼！為什麼老天如此無情，用殘酷的現實逼我們分開！為什麼大家就是不懂，硬把我們的人生推向無止境的悲劇！
美香回國前，我和她偷偷見了面，我保證一定會娶她為妻，希望她等我，可是，我自己都不看好這份承諾，事實證明，那真的是我和美香最後一次見面。


我真的娶了善如，並說服自己她是美香，假裝很幸福，事實證明只是自欺欺人。我聽見善如一個人在房裡哭，想必她已經知道了，我愛的人並不是她。
我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是自己決定的呢？軍校是父親要我讀的，婚姻是母親決定的，連孩子的名字──李元和李旦，也是家族的長輩共同決定的。
堂堂男兒，竟過了如此沒有主見的一生。收到政府通知的當下，我毅然決然簽下調派請願書，自願從台北調去台東。我至少要替自己的人生作主一次。


善如寄信來了，她的字還是那麼奔放。常說字如其人，套用在善如身上再適合不過。她骨子裡有股傲氣，和溫柔婉約的美香不一樣。
說到美香，記得剛認識時，她會把一些字寫錯，比如雜草的雜，她會寫成日文漢字的「雑」，被我取笑了好幾次。真懷念她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練字的模樣。
信裡除了噓寒問暖，還交代了李元和李旦的事。我相信孩子們能在她的教導下，成為懂事的大人。善如向來都不需要我擔心，她真的是名好妻子。


我的身子狀況越來越糟了，醫生說我所剩時間不多，當下的心情意外平靜。我不怕死，和美香分開後，我和遊蕩在人間的鬼魂沒有兩樣，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
我把「得到就會幸福」的寶物藏好了，這是我能留給美香最後的東西，線索只有一個──「紅楓再現之時」。美香一定會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美香，我應該會比妳早一步離開這個世界，這次換我等妳了。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的楓葉林等妳，準備再和妳說一次，我愛妳。


◇◆      ◆◇


凌晨兩點，蘇慶已經睡著，方子敬依然醒著。經過一個晚上的搜索，大家協力找出許多李將軍的字條。方子敬用手機拍下每張字條的內容，回房後反覆閱讀了無數次，怎麼看都覺得還有字條沒被找出來。

「得到就會幸福」的寶物是什麼？為什麼得到就會幸福？「紅楓再現之時」又是什麼？除了第一次見面，楓葉對李將軍而言，有其他的意義嗎？

方子敬推論，在他們沒找到的字條中，有上述幾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時間已經太晚，加上張媽媽和張家威在廚房被襲擊，張爸爸和張家琪的情緒變得不穩定，搜索行動必須中止，只能明天繼續了。

「……？」

正當方子敬準備睡覺時，房間僅存的光源──床邊的小燈──突然熄滅，風吹的聲音也不再從空調傳來。方子敬看向插著充電器的手機，發現原本顯示「充電中」的圖示不見了。

突來的停電嚇不到方子敬。幸好現在是深夜，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方子敬將落地窗打開，打算讓房間通風，但在打開的剎那，方子敬睜大雙眼，因為他又聽見了那個女人的哭聲。

「……！」

和之前比起來，這次的哭聲太過清晰，清晰到方子敬竟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平時冷靜的他，此時腦中竟一片空白。他披上外套，直接朝別墅外的庭院衝去。

夜晚的深山漆黑得可怕，方子敬喘著氣，憑著只有他能聽見的哭聲，一個人在寂靜的黑暗中摸索前進。當女人的哭聲清晰到幾乎在耳邊時，方子敬來到靠近入口、當時下江先生車的地方，赫然撞見了急遽衝擊性的一幕。


楊安蓉和言諾。

昏迷不醒的楊安蓉，和正把人拖到某處的言諾。


「……！？」

女人的哭聲加上眼前的畫面，方子敬整個人愣在原地。楊安蓉的手腳被捆了起來，嘴巴被黏了黑色的膠帶；言諾則扯著楊安蓉的頭髮，不管對方是不是女性，直接把人拖在地上，不知道要把人帶去哪裡、做什麼事。

方子敬看著言諾，言諾也看著他，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稍微不同的是，此時的方子敬無法再維持他的冷靜，瞳孔縮小的他，兩條腿像黏在地上般動彈不得，甚至在微微發抖。

言諾也很訝異方子敬會出現在這兒，但他沒什麼反應，反而鬆開楊安蓉的頭髮，緩緩朝方子敬走來。

方子敬應該要跑的，但他沒有，眼睜睜看言諾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十五公分。言諾的身子微微前傾，笑著問方子敬：

「你不阻止我？」

偽裝成疑問的肯定句。

「……。」

言諾這話是刀，女人的哭聲又是細小的針，一個個全部刺在方子敬的胸口，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呼吸越來越困難，窒息感讓他整個人快要瘋掉。


是啊，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為什麼渾身使不上力呢？

為什麼……不趕快逃跑呢？


言諾深邃的雙眼注視著他，那股奇怪的感覺再次油然而生，發酵出的東西加上女人的哭聲，方子敬突然覺得很不舒服。頭感到一陣暈眩後，他閉上眼睛，整個人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那一瞬間，女人的哭聲變得更大聲了，可惜方子敬聽不見，楊安蓉聽不見，他們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