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在黑板上用粉筆刮出了極度尖銳的聲響，當白色的字體貼滿了整個黑板後，他後退一步，摸了摸他年邁而故意蓄長的鬍子，滿意的點點頭後轉過身面對大家──他的學生們。
「今天就這樣了，抄完後有問題再舉手問。」小明坐了下來，用手撐著頭，卻一邊滑著手機，一邊打盹。他用半瞇的眼稍微看了在場的學生，雖然他的思緒已經飄到過往的回憶，當時他特別喜歡講正課前，花了十分鐘闡述自己的理念。
「老師！」小華舉起了手，小明並沒有看見，因為他的眼睛已經近乎完全闔上了，小華將剛剛抄好的筆記從本子上撕了下來，揉成紙球丟往講台，不偏不倚的砸在小明頭上。
似乎沒有發現罪魁禍首，甚至連腳邊的紙球都沒進入小明的視線，小明大夢初醒一般，聲音還有點啞：「怎麼了、怎麼了？」
「我們抄了這些，抄了這麼多這麼多，有意義嗎？」小華站了起來，雙手自然垂下，謙和的提出了這個問題，不過眼中的不滿難掩小華的傲氣。
「當然有啊，你們中指指節上的瘀青不就是努力的證明嗎？」小明比出了中指，秀出那厚實發黑的繭。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動作略些不雅，於是又收回了手。
「努力就會有回報的話，那他們就不會被你經常抽打了。」小華指著角落那三名打瞌睡的學生，他的言論引起了小明的不悅。
小明推了下眼鏡，站起來，將黑板上面的文言文翻譯擦掉，這個舉動引發了大多學生的噓聲，既然黑板上的字都被擦糊了，他們索性放下筆，好好看一場好戲或是戰爭。
「現在告訴我，工之橋為琴的意涵，不必翻譯、不必賞析，只需要告訴我這篇是要闡述什麼理念。」小明站了起來，他臉上得逞的表情似乎告訴大家，他從未站的這麼挺直。
小華頭低了下來，雙頰像是被甩了兩巴掌般通紅，懦儒的開口：「學那些對以後又沒有什麼幫助。」聲音細細小小的，跟針落地的聲響沒有兩樣，只不過在瀰漫沉默的教室裡頭，意外地格顯刺耳，不過這句話似乎讓小華摸到了思緒地尾巴，「說到底，考試也不過就是從古代流傳下來，不公平的評選制度罷了。」
小明笑了，那種非常大聲的笑，欲要震破門窗、搗破萬物的笑，他漸漸停了下來，低沉且語重心長的說：「很好，工之橋為琴就是這樣的精神，瞧不起貴古賤今的人。」
「不過，我允許你不用抄筆記，不用考試，我依然會讓你畢業，不過我們約定好，你要在十年後回來找我。」小明從講桌上的作業本上面撕了一頁下來，立了一張契約。
洋洋灑灑寫了幾段大字後，在底下附上了自己的名字，他走到小華面前，將紙遞給他，「要知道，人而無信──不配當人。」
「簽就簽，誰怕誰。」小華在上面大力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過度用力的筆尖還不小心在紙張劃出一條細長的破洞。
小明將紙張摺疊好，收進口袋右邊的口袋裡頭，滿意的說著：「今天就不用交筆記了，有到場的人，我都會替你們把這次的平時成績打上一百。」
「然後，這一份我會影印過一份交給你的。」小明大聲地宣布，語氣並沒有展現出任何的不滿或嘲諷意味。
在大家的歡聲呼喊下，小華與小明也坐了下來，只不過前者帶著尷尬的笑容與同儕答笑，而後者帶著自尊的神情，眼裡流轉的意念到底是什麼，也許是一種期待。
這節課結束後，小明那副面容沒有改變過，只不過在離開教室前，又深深地盯著小華看，小華並沒有意識到，但小明不在意，用鼻子哼了一聲開心的音，便關上門離開了。
或許，是很久沒有遇到如此有趣的事情了。
＊
叩叩──
一位穿著西裝的男子敲了兩下門，便微微頷著頭走了進來，小明抬頭起來，問道：「是家長嗎？不是的話，本校謝絕推銷。」隨即低下了頭，繼續處理起手上的公文。
「老師，我是來屢行身為人都該遵守的約定。」他微微欠身，一舉一動都讓人誤以為他是從嚴謹的貴族家庭長大，但是他展現出的禮貌並不會讓人產生嚮往或厭惡的神祕感。
「啊？此言怎講？」小明推了眼睛，瞇著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他的長相，小明忽然想起了什麼，不斷的挖掘抽屜深處，終於拿出了一張紙角泛黃的紙，他握紙的手稍稍顫抖著。
見到此狀，那位西裝男子解開了外套的釦子，朝小明鞠躬，「老師，我是小華──當初和你立下約定的學生。」小華感到左肩有了重量，舉頭一望，小明帶著讚許的笑，請他坐下。
「最近幹了什麼，我有了成千上萬個想法，不過看了你這副模樣，我想還是先讓你說說吧。」小明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後，也在裡面添了很多有很多有自己風格的物品，例如茶壺、掛畫和有別於外頭純白牆壁的壁漆，更不用說擺放在辦公桌前的「副校長」立牌。
「一兩年前通過了高普考，現在待在國稅局裡頭服務。」小華掀起了微笑，單邊的笑靨剎時顯露了出來。
「日子過得怎麼樣？待遇好嗎？」小明急急的追問。
「還不錯，平常處理的事務也不多，不過倒還是會有比較繁雜的個案到手上。」
「我想知道，我當初到底教給你什麼，我本以為你不會透過考試去爭取好日子。」小明十指交織，將身子往後攤，像極了一場正在聽音樂會主持人介紹樂團的觀眾。
「起初也是抱著叛逆的心態，到了夜間部的大學讀，白天我就找了一份工地的差兼著做，但某一天，我就忽然間覺得，我不應該是一輩子搬水泥、拆石牆的料，於是我休學了半年，攢夠了補習班的錢和學費，才繼續把大學念完。」小華的眼神載滿了無盡的感謝，還有對於過往的回味，他淡淡的笑了起來，藏起了那段時日的辛酸苦味。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給你了啟發。」小明站了起來，到桌上拿起杯子押了一口入喉。
「不、不是這樣的，是您給了我啟蒙沒錯，要是沒有那樣的衝突，我大概也沒辦法這麼努力。」
「哈哈哈哈哈，是這樣啊。」放下杯子的小明，走到門旁，「要不，晚點一起吃個晚餐？」
明白這個意思的小華也站了起來，「好的好的，老師下班後我再來會合。」順手遞了一張名片後，兩人俐落的告別。
小明回到自己的崗位，批改著各處室與各個主任遞來的公文，和各種令人咋嘴的無理頭投訴信。
「晚餐，來吃個川菜好了。」
不一會兒，「不不不，吃個泡菜火鍋和烤肉好了。」
「還是日本料理合適些。」
小明一整個下午也沒將心思放在公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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