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
下學年的宿舍申請已經送出去，付子敬跟石秋岳也已經「睡」了一兩個月的周末，他們的感情──卻從沒加溫過。
付子敬想過，他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同性戀，只是恰好，覺得待在石秋岳旁邊很舒服，而且好像，石秋岳也這麼覺得。可是每次這樣想，看到石秋岳跟班上幾個長得還算可愛的女孩子交流時，心裡卻也有點酸酸的。
貌似朋友也不是這樣當的吧？至少他跟洪瑞相處時就沒有這種狀況。
「石秋岳又沒有告白，沒告白就不算交往啊。」洪瑞打完兩場傳說對決，癱著一張因為連輸兩場所以特別臭的臉說，付子敬輕哼一聲，湊到洪瑞旁邊看了看戰績。
「好吧，那我還是別多想。」付子敬說，「加油，瑞哥，下一場會贏的。」
於是，因為期末考已近，付子敬以準備考試為由取消周末跟石秋岳同睡的約定，每天都跑圖書館的夜讀區，認真準備生物化學和有機化學。
偷懶打開的臉書跳出訊息，是大堂姊在敲他，「子敬，你有空嗎？」
現在時間晚上十點，付子敬瞇了瞇眼，把注意力從有機化學上那堆神經病的苯環和共振移開，掃過人滿為患的夜讀區。時近盛暑的夜讀區總是比外頭還低溫，但說到涼，卻也不至於，偶爾會有悶熱的感受。眼見多數人在埋首苦讀，只有幾個小學妹划手機休息，付子敬撐著頭一個鍵一個鍵慢慢回應。
「什麼事？」
「就……之前跟你提過的企劃，你有一句話念得不是說很順，這個活動下個禮拜就要放了，你可不可以幫堂姊這個忙……」大堂姊的話說得沒什麼底氣，大概是因為她知道付子敬要考試的關係，就算是工作上的事也談得小心翼翼。
可對付子敬來說，那就非同小可了。付子敬挺直腰桿，拿出十足的精神打字，「哪一句？我現在回宿舍重錄。」
「這句話念不好，我不怪你……」
「沒關係，大家玩你們那款遊戲會課金的，我們要對顧客負責。」付子敬敲字回復，「哪一句呢？」
「就是陳墨吻完女主角說的那句。」
……付子敬回憶了三十秒有餘，又過了兩分鐘才回堂姊，「我試試看。」
也不是什麼多難的台詞，重點是氣氛和口吻。
四十分鐘後，回到宿舍洗完澡的付子敬打開堂姊給的劇本，死盯著檔案上那段標註了溫柔、撩人的句子，「靠得太近了。」
溫柔他做得到，反正他本來就那樣講話，但撩人是什麼鬼，為什麼一個斯文溫柔的大學研究生會有這種屬性？
付子敬耐著性子把一個月前蒐集來當學習資料的幾個音檔打開，一遍又一遍聽過，可無論如何，他畢竟不是女孩子，完全沒有被撩起來的感覺，無法判斷怎樣的語氣比較妥當。
「靠……靠得太近……了？」付子敬試著念一次，他放低音量，刻意把聲音變啞，但唸出來的結果讓他很不滿，「……為什麼聽起來很像女孩子會說的話？」
「你可以在後面加一點笑聲。」已經被付子敬的各種配音搞到無所畏懼的洪瑞，扔了一團衛生紙到付子敬身上，「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這個時候練，老子的擴散要炸了啊。」
付子敬悠悠看過去，「誰讓你沒事修輔系……」
「齁！你要練去找石秋岳練啦！」洪瑞大吼一聲，轉身回去對著擴散講義哀號。
於是乎，時近半夜，付子敬被逼得拿著手機跑到宿舍外頭找靈感。
沿著校內茶林小道走，輕腳踩過地上的落葉，付子敬耳邊戴著藍芽耳機漫無目的地散步。耳機裏頭放著各種撩人的情歌，他輕擰著眉，一點一點找著感覺。
好聽悅耳，隱隱上揚的撩人男聲，漸漸被他的腦袋拆解成很多元素。
柔和的光線灑至腳邊，付子敬抬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石秋岳住的宿舍前。
他突然想起偶爾半夜醒來時，瞥見的石秋岳睡臉。
付子敬總覺得，石秋岳常常很累。石秋岳冰塊般的冷臉在月光下柔和許多，但拿掉眼鏡後，下眼皮淡淡的黑眼圈就變得很明顯。付子敬曾經伸手去碰那層黑眼圈，眼皮軟軟的，碰到眼球時多了點彈性，但他不敢深戳，怕戳了石秋岳會醒來。
如果像遊戲新活動那樣睡前一吻，大概會是什麼情緒呢？
「怎麼在這？」低沉優雅的聲音陡然從身後傳來，付子敬趕緊轉身，石秋岳身穿短T的挺拔身影就在自己幾步以前的位置。
石秋岳狹長的眼瞇了起來，「都讀完了？」
「啊，呃，當然還沒。」在學霸面前，付子敬怎麼敢說那叫讀完，應該叫讀到放棄跑來做雜事……
「嗯。」石秋岳大步走來停在付子敬面前，耳朵一動，眼神有些不解，「……你聽的是什麼音樂？」
「我放得很大聲？」付子敬訝異地低頭看了下手機，趕忙調小音量，嘴邊不忘回答問題，「就是些撩人的歌……要補錄音的關係，聽這個比較好找靈感。」
石秋岳一本正經地點頭，伸手摘了付子敬的藍芽耳機，塞到自己的耳裡。
付子敬僵了一下，被石秋岳碰到的耳殼微微發燙。
半晌，石秋岳歛眉說道，「你是要錄……這種風格的音？」
付子敬低頭看著手機顯示的歌曲，這是一首很輕挑的爵士風格英文曲，當初因為聲線像就放進來，不過唱這首歌的歌手聲音太實，和睡前一吻的語氣很不搭。
「算是啦。」付子敬說，「我不會撩人，而且之前陳墨也沒有撩人的台詞。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覺得再找找靈感就會有了。」
石秋岳把藍芽耳機還給付子敬，掃了一圈空蕩蕩的茶林小道，最後目光定回付子敬臉上，面無表情問，「那你試試看，對著我說。」
「……蛤？」付子敬愣是沒反應過來，「我、我對著你說？但是我要錄的詞有個前置動作耶……直接說的話，我不曉得能不能……」
「如果不難做的話，你對著我做也可以。」
付子敬覺得，那好像不是難不難做的問題。
眼見付子敬的臉一點一點在變紅，石秋岳挑眉，雙手盤胸，「不然我來做也可以。」
「……呃。」付子敬咬了咬唇，將視線移開，轉向茶林小道的枝繁葉茂外，「誰來做都很奇怪，你知道快遞睡眠的遊戲視角是女生嘛……陳墨要吻女孩子，吻完才會說台詞……」
石秋岳眨了下眼，黝黑的眼底看不清情緒，他平靜地說，「那挺容易，來吧。」
「等、等等等這個哪裡容易了？」
「你要是不敢，我動就好。」
付子敬重重吸了口氣，猶豫地轉回來對上石秋岳平靜無波的雙眸，手不自覺在兩側握拳，然後鬆開，「那……那你來吧……我沒有經驗……」
其實付子敬就是想，如果這麼做之後石秋岳有更多表示的話，那就說明石秋岳真的是用愛情看待他們之間的感情，由此一來，自己吃醋什麼的小心眼行為才比較合情合理。
不是自己先喜歡上對方的，嗯，絕對不是。
石秋岳往前踏了一步，付子敬立刻屏住呼吸，他本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可當石秋岳的長睫毛漸漸眨下，半凝出柔和的眼神時，他緊張得閉起眼，眼皮不斷抖動。
心跳，開始變快，不斷加速。
石秋岳的溫熱氣息突然噴到自己的臉上，付子敬聽到石秋岳輕聲地說，「別那麼緊張。」
「你、你難道就不……唔！」嘴邊剎那碰到溫熱的軟唇，付子敬把沒說出的話嚥回肚子裡，正想說碰過就算完成動作了，石秋岳卻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牙齒輕輕咬上付子敬的下唇唇瓣。
然後，濕熱的舌頭一點、一點，慢慢舔過。
等到石秋岳鬆開對付子敬的牽制，付子敬下意識往後退一步，眼睛睜開後看著石秋岳，表露震驚不已的情緒。
他的心跳跳得有點太快了。
石秋岳的神情依然平靜，「說說你要錄的詞。」
也就石秋岳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冷靜，付子敬脹紅一張臉，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你剛剛靠得……太近了……」
要付子敬用撩人語氣講完這段話，簡直登天般難。
石秋岳半咬著唇，逼著付子敬獨自尷尬了一會才說話，「還是我試試看剛剛那句，雖然我不太會撩人，但是給你當參考應該還可以。」
「好……嗯？」付子敬空白的大腦總算找回電源線，接回來後，他快速順過石秋岳的話，得出一個可能的結論，「所以，還要再一次？」
「嗯。」石秋岳應道，擰起眉頭，「你不喜歡？」
「……沒有。那就，再一次。」付子敬左思右想，想不出什麼比較具體的理由拒絕，而且他確實很想知道，石秋岳說那句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語氣。
是冷冷的，還是帶著溫度的那種？
這次石秋岳沒有再往前踏一步，他大手將付子敬扯向自己，付子敬重心不穩直接往前撲，纖瘦的身子被石秋岳穩穩接住。在付子敬反應過來之前，石秋岳的臉在自己面前倏然放大，最後那雙早已濕潤的唇，輕輕點在自己的嘴上。
快到連呼吸都來不及，石秋岳一手放在付子敬腰間穩住對方的身子，另一隻手輕抓付子敬的前臂，嘴角微微上揚。
「靠得太近了。」
語氣涼涼的，語尾偷偷往上提，明明沒什麼特別的情緒表達，付子敬卻在這句話脫口的瞬間感受到羞恥爭先恐後從臉頰燒上來，嚇得他低下頭不敢再看石秋岳。
不行，這樣真的……太近了……
「還可以嗎？」頭頂上方，石秋岳嚴肅地問。
「可以可以……我應該，有抓到感覺……」還是準確來說，是有被感覺抓到……？
「沒事的話就回去，時間太晚，這邊蚊子也多。」石秋岳鬆了手，淡然說道。
就在石秋岳鬆手之際，付子敬心裡犯起莫名其妙的不捨跟怨懟，他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嘀咕道，「這麼急著趕我走……」
吻完了，石秋岳沒有任何表示跟額外的反應，付子敬有點小失望，結果還沒失望完，他又要趕自己走，這讓付子敬更沮喪了。
他不想承認自己可能喜歡石秋岳，但比起這個，他更不想認清石秋岳吊著自己玩的事實。
「你不高興？」石秋岳的聲音打斷付子敬的思緒。
付子敬抬頭，一雙寫滿失望的眼睛剎時就讓石秋岳閉了嘴。
「沒事……那我回去，你也早點休息。」付子敬沒有針對自己的情緒做任何排解，他隨意揮了揮手，正想轉身離開，眼角就瞥到石秋岳被擋在樹影下、有點黑的黑眼圈。
於是付子敬停住了。
石秋岳按了按自己的眼角，見付子敬沒有動作，奇怪地問，「不回去？這樣你的書讀不完吧？」
「放棄了，有過就好。」付子敬說，「我看你好像睡不好？」
「喔。」石秋岳掏出手機，拿到付子敬面前晃了一下，手機螢幕是暗的，螢幕還有深深的裂痕，「之前被張達明搞壞的，下禮拜才拿得到新機。」
「摔得好慘，這是被車輾過？」
石秋岳歪頭想了想，「可能張達明的體重跟車一樣重。」
如果付子敬沒搞錯意思，石秋岳可能在表達幽默，但付子敬笑不大出來。因為沒有手機，意味著在付子敬跟石秋岳不同寢之後，石秋岳可能將近一週以上的時間都處於失眠狀態。
「不然這樣。」石秋岳接著說，「我教你有機跟生化，這幾天你陪我睡。」
「張達明呢？」付子敬有點傻眼，先前周末他們之所以能睡在一起，是因為張達明回家的關係，可是遇上這種要準備考試的假日和平日，三人擠一間？
三個大男人擠一間，就正常邏輯沒什麼問題，就先前石秋岳在必修課堂上強攬付子敬去看醫生的曖昧上，感覺也沒什麼問題。
可那不代表張達明不介意啊。
然而付子敬一把張達明的名字扔出來，石秋岳就立刻搖頭。
「他踩壞我的手機，我讓他滾愈遠愈好。」
「……嗯，幹得漂亮。」
由於付子敬已經洗過澡，石秋岳帶付子敬進房後就自己拿了衣物去公共洗浴間。
付子敬坐在石秋岳的電腦前，心思依然擱在不久前石秋岳脫口而出的台詞。他有點不大明白，為什麼石秋岳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自己就有被撩撥的感覺？
這不科學，難道是個人魅力的問題？那也不對，付子敬對自己的聲音很有自信，石秋岳的語氣他模仿得來，可似乎不是模仿就能搞定……
直到睡前，付子敬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付子敬保持沉默，石秋岳將寢內所有燈都關上，側著身子爬上床，手撐在床鋪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避免壓到付子敬。
即使經過那麼多次的擦身而過，陡然感受到石秋岳並不冰冷的體溫時，付子敬還是覺得有點羞赧。他知道對男性沒興趣的人不會因為這樣害羞，所以，大概自己真的可能喜歡上眼前這個大冰塊。
可是大冰塊喜不喜歡他……
付子敬不想糾結這個問題，他把自己的手機臉書登出交給石秋岳，讓石秋岳睡前滑一下手機，自己則趁著螢幕的光偷偷看著石秋岳的臉。
冷冰冰的，線條冷硬，鼻影勾勒得很長很挺，一雙眼睛閃爍著清冷，體溫卻很溫暖。至於那雙稍早吻過自己的薄唇，則因輕抿稍嫌蒼白。
那雙修長的手迅速輸入密碼點開臉書，不久後，石秋岳低呼了一聲，「嗯？」
他把手伸到付子敬面前，手機螢幕上是臉書私訊的軟體，那是系上一個屬於系核的女孩子傳來的訊息。
『班代大大，求考古求陪讀求教>w<』
『考古我發到系上社團了，找一下就看得到。』
『喔……可是只有題目，我不會啦QAQ秋岳你能不能寫解答給我，保證不外傳霸脫……』
『不能。』
付子敬背過身子，拒絕面對現實。
「你回的？」石秋岳的聲音不冷也不熱，沒什麼情緒起伏，吐息在耳邊的溫度有點癢，付子敬縮了又縮。
「介意的話我道歉嘛。」付子敬悶聲說，「為什麼她要解答你就要給？」
石秋岳用手機輕敲付子敬的頭。
付子敬抓緊被緣，想著把被子都抽走石秋岳會有什麼反應。
誰料石秋岳把手機關上，連登出都沒有就拿到旁邊充電。
「沒介意。」石秋岳說，「解答那種東西不會給人的。」
「就是說嘛，當學生就是要自立自強──」
「除了你。」
「……晚安。」
石秋岳攬過付子敬，大熱天的室內開著冷氣，硬要把生物型暖爐塞進懷裡，「晚安。」
等到石秋岳淺淺的呼吸聲變得穩定，付子敬略為艱難地轉過身，努力仰頭掙扎出一個呼吸的空間。
月光下，石秋岳看起來還是那麼疲憊。
就這麼一個瞬間，他心裡有了那句台詞的發音靈感。
※
考完有機後，石秋岳戴著耳機在點《快遞睡眠》的新活動，他只攻略陳墨一個人，劇情從白日的體貼伴讀，漸漸進展到夜裡的陪睡。
然後陳墨在女主角的唇上點了蜻蜓一吻，輕聲說道，「靠得太近了。」
溫溫柔柔、溫潤好聽，語尾上揚帶著洋溢幸福與睡意的笑。石秋岳冷著臉閉上眼，手卻再度點上撥放聲音的可愛圖樣。
等還在教室裡埋首寫考卷的那個人出來，他們，會靠得更近。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