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乾脆的打斷了特魯特的疑惑，並開始得意洋洋地介紹著自己，「美若天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勇者，米拉達•提勒。」
然而，這卻讓特魯特臉色一變，「這問題可大了！」他不禁大叫。
因為特魯特突如其來地拉高嗓門，米拉達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隨後，她不悅地瞇起原先炯炯有神的藍眼，「怎麼？你有意見倒是提出來看看。」
剎那間，特魯特好像了解了何謂「怒火中燒」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己不要那麼快發火，畢竟對方也許能給他合理的交代，「好，首先。」特魯特直視對方，「妳身為勇者，魔族都攻進東方大陸了還悠悠哉哉的到處亂跑，現在連我好好走路都會被妳攻擊，到底是什麼意思？」
話語一落，米拉達的神色先是變得微妙，然後微微往後縮了一下。
她在心虛？特魯特感覺到自己正嘴角抽搐，才剛被壓下的怒滔也再次於胸中開始醞釀。
面對特魯特越來越不友善的神色，米拉達收起方才的退縮，回以怒視，下一秒，她破口大罵：「你到底是哪隻眼看到我悠悠哉哉？沒看到我在掃蕩魔族嗎？」
特魯特愣住。而米拉達則是抬高嗓音，「再說了，你說你剛剛那樣叫作好好走路？你說你在樹上盪來盪去叫作好好走路？你到底是人還是猴子？」
她每說一個字，特魯特就越是瞠目結舌。天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哪來的思考邏輯能讓她如此理直氣壯？
不等他反應過來，米拉達又再直指著他的鼻子如同連珠炮地罵道：「要說的話也得怪你自己，也不看看你自己長成什麼的德性，烏、漆、嘛、黑，黑到連眼睛都要不見了，再看看你剛剛在樹上鬼鬼祟祟的晃蕩晃蕩，誰不把你當魔物就是眼瞎了！我會毫不猶豫的轟下去才代表我是個稱職的勇者，搞清楚狀況好不好？」
特魯特聽到了自己理智線斷裂的聲音。
「是，妳可真是稱職！」他嘲諷地拍了個響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敢問勇者大人，妳怎麼現在還在這裡？這個時候的妳不是早該在西方大陸中心把女神之血滴下去了嗎？」
米拉達的臉閃過一瞬扭曲，但就在她要再次大罵前，特魯特直接伸手打住了她的話頭，「先閉上妳的嘴，有沒有注意到？這裡在妳沒說話得時候有多安靜。現在，妳可以講話，但不准再吠到我耳朵發疼！」
「你──！」
「我？我幹嘛？我只不過是叫妳安靜點。」
聽到這句話，米拉達一口氣哽在喉頭，只能用熱辣的眼神狠狠瞪著特魯特，至於特魯特則是用一副挑釁的嘴臉面對著她。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我說，勇者大人──」
「我有名字的，叫我米拉達！」她朝他低吼。
特魯特神色閃過一瞬扭曲，但他仍逼自己克制情緒，略帶生硬地問道：「……好，米拉達，我最主要的疑問還是在，為什麼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你有任何要前往西方大陸的意思？」
米拉達挑眉，不客氣道：「西方大陸，我沒事要去那種地方幹嘛？當我吃飽噎著嗎？」
「哈，沒事幹嘛去那種地方？」聽到對方的回話，特魯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給我等等，那是妳的責任吧？」
她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責任？那什麼鬼東西，能吃嗎？還是能拿來賣錢？」
特魯特幾乎能感受到胸口中的熊熊怒火，但他還是克制自己的拳頭，盡量維持理性。
他的嗓音氣到顫抖，「但女神之血的確就在妳身上，這大陸上也只有妳一個能夠封印魔族，如果妳不出面，那還能誰來？」
「啊，又來了，被童話故事荼毒的傢伙們。」米拉達除嚥了口惡氣，更極度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勇者將女神之血滴入西方祭壇，以自己的性命做為祭品將魔族封印回黑暗深淵－－好一個無私無我的大英雄！」
她諷刺地笑了幾聲，才悠悠說道：「所以呢？為了你們的命，你現在要我戴上盔甲、配上寶劍，然後用自己的命為大家演一場角色扮演遊戲？」
「妳－－」
「幹嘛，難道我說錯了嗎？哈？」
特魯特剛開口話語便被米拉達的高亢嗓音掐斷。
「不好意思呀！與其死了後被全世界的人景仰祭祀，我還寧願一輩子在又酸又窮地過完一輩子！」
「哇，所以，讓我來猜猜看。」特魯特再也壓抑不住地放聲怒吼，「妳打算就這樣子在東方徘徊，就算人們因為失去家人而哀嚎，就算孩子們現在正被魔族撕成碎片！真的？妳沒跟我開玩笑——？」
米拉達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口咬道：「我和他們非親非故，他們是死是活干我屁事？」
「哈？」特魯特狠狠一愣，接著因為胸口中翻騰的怒焰而怒哮：「天哪！妳為什麼總能說出這麼事不關己的話？」
「妳不出面，所有人都會死，而且還是被魔族啃得不成人樣。就算這樣，妳還是打算置之不理？」
他的聲音既沙啞又激動，但米拉達卻再次白眼一翻，甩出自己的一手，「看起來你也打算對我的犧牲置之不理，有差嗎？」
「我的死救不了自己任何重要的人，然後呢？救下來的都是像你一樣不知感恩的路人甲乙，多麼美好的世界呀？」
他能夠明白米拉達拒絕西行的原因，但仍因無可遏止的怒焰破聲大罵，「所以妳就是這樣？許許多多的孩子失去了他們的未來，有人想成為戰士、鐵匠或藥師，現在就因為妳不肯出面，他們連命都沒了，沒了！更遑論未來？」
「大陸上百萬人因妳而死，然後妳竟然半、點、感覺都沒有。妳到底是怎麼自私成這樣的？」
「勇者因這片大陸而死，上百萬人也一樣半、點、感覺都沒有。」米拉達模仿他的口氣，神情裡滿是嘲諷，「哇！天哪，我竟然都不知道這片大陸上全是自私鬼！」
沒給特魯特繼續對話的機會，她逕自站起身子。
「喂！給我等等——」
「跟你這種滿腦子聖母思想的人講話，我都在擔心自己的智商會不會下降了。」
她轉身就走，語調的上揚包括嘲諷與真實的愉悅：「拜拜，永遠不見！」
然而，她的手腕卻被某人握住。她想掙脫，卻被那某人拽回原地。
「好，在我拒絕成為大家的英雄後，你現在想怎樣？」米拉達用力甩開特魯特的手，火爆如刃的眼神幾乎要將對方洞穿，「口說不成，就用蠻力逼我屈服？」
「米拉達，我不可能就這樣子讓妳離開。」特魯特用同樣銳利的眼神扎刺向對方，怒聲咆嘯道：「我們這些沒辦法使用魔法的凡人對上魔族就只有死路一條，死路一條！如果不是完全沒有一點勝算，我根本就不會來這個地方找妳！」
「是嗎？我看你們只是癡癡仰望著自己心目中的勇者，什麼都不做、渴望對方拯救你們吧？」
「癡癡仰望？妳？少來了，根本沒人會想乞求一個公主病去拯救世界！」
「你猜猜怎麼著？我也不屑去拯救一群只懂等別人拯救的公主病呢。天哪！原來我們兩個人這麼有默契！」
「米拉達！」特魯特先是吼了聲，卻又不是很確定自己能說什麼，過了好幾秒才緩緩開口：「每個人都已經努力抵抗過了，沒用，真的沒用啊。」
慘烈的畫面開始縈繞在他腦海，但他逼自以繼續說：「大家死的死，傷的傷，但魔族的攻擊只有越來越猛烈。」
「抵抗？哈！你在說笑吧？」特魯特完全沒料想到米拉達會撫掌大笑，在他破口大罵前，她又繼續說：「你是不是根本沒看過那些城堡要塞和村莊？」
見特魯特還沒反應過來，米拉達也繼續冷聲奚落道：
「他們的兵老是在攻城掠地時集結，浩浩蕩蕩可比魔族，猜猜魔族復甦後他們怎麼樣了？」她用鼻子哼笑道：「對，守城的人是多了一丁點，大部份沒輪到班的都躲起來泡茶去啦。」
「村莊也沒多少人奮勇相抗，他們都只是把自己和小孩都關在家裡，接著開始吹噓起神話中的勇者有多傳奇。」
「……真的？」在米拉達侃侃而談時，特魯特幾乎驚訝地瞠目結舌，「妳沒騙我？」
「誰有那閒功夫去說謊騙人？老娘我就是不屑為這些懦弱又無能的人犧牲生命！」
米拉達接著冷冷笑了聲，表情像是在嘲笑世界上所有人一樣，「如果你認為這樣子叫做努力抵抗過，不好意思，就當是我裝聾作啞對他們的苦痛充耳不聞吧。」
她輕蔑地聳了聳肩後，便再次轉身走人。
「－－但又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在特魯特的視線中，米拉達停下腳步與他對望。
「哦？」她一身仍側著，並且語帶嘲諷地雙手抱胸，「克萊爾王國是這樣，其他零零散散的村莊和要塞都是這樣。現在，你要怎麼讓我相信這是個新天地，而不是你想像出來的小小烏托邦？」
特魯特被她的話氣得面部抽搐，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然後冷靜地與對方對話。
「……這是我第一次來東陸中段，真的不知道其他人是這樣。」如果說自己不感慨，那一定是騙人的。但特魯特還是繼續說下去，「米拉達，妳應該聽過四大部落吧？」
「就戰鬥民族呀，怎麼可能沒聽過？」她的藍色眼珠子繞著眼眶轉了一圈，「位在界山，抗魔的第一道防線，每個人都驍勇善戰，大家都說那裡的每個人都把魔族的血當水喝呢。」
「這純屬謠言，哪有人那麼野蠻的……」
「哈？」
發現跑題後，特魯特才連忙將自己扯回正事上，「米拉達，我是四大部落中赫魯克托的下任族長，見證過界山的抗魔戰役。」
米拉達神色一個扭曲，「抗魔戰役？哪來那種東西呀？」
隨後，她卻漸漸斂下質疑的表情。
「妳應該也知道，界山是東陸最靠近東西邊界的地方。」特魯特緩緩搖了搖頭，「幻彩祭結束後，根本沒人敢只坐在家裡喝茶，先不說我爸會直接把他們宰了殺雞儆猴，沒有不可能有任何人會做出這種事情！」
米拉達的眉梢揚起，雖然沒有開口質疑，但看起來卻也沒信幾分。
「不然妳以為為什麼東陸中段的人那麼悠閒？」特魯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有點難受，「如果不是四大部落從來沒戰敗過，他們哪可能這麼悠哉？」
令人訝異的是，米拉達這次沒有再反唇相譏，她的雙唇蠕動，最後卻沒說出一句話。
「就算我們把所有人力都投注進去，但我們還是戰敗了。」想到這裡，特魯特不禁雙手握拳，十指還因用力過度而泛白，「魔族實在太強大了，沒有魔法根本不可能應付……」
「失明的失明，斷手的斷手，節肢的節肢。」他痛苦閉上雙眼，對米拉達低吼道：「如果大家隨手就能施放那些殺傷性強大的魔法，根本沒人會想在這邊哀求一個混帳！」
「魔法魔法……」米拉達的嗓音轉低，眉頭也陡然蹙起，「你難道以為魔法真的那麼萬能嗎？」
「天哪，我哪知道它萬不萬能？」特魯特的白眼都要翻到天邊去了，「這種能夠對抗魔族的力量只有妳有，誰會知道？」
「哦所以，你真當只要有魔法就能打敗魔族？」米拉達瞠目切齒地咆嘯：「身為勇者的我就告訴你們吧，有魔法也不一定贏的了！誰在乎你們的死活呀，顧自己都快來不及了！」
「老天、妳又來了！」特魯特忍不住嚥了口惡氣，「都這種時候了，妳竟然還想著只顧自己－－」
「你說為了對抗魔族，有人失明、斷手、截肢？哇嗚－－！還真是悲慘呢！」在她的藍色眼珠子繞著眼眶轉了個圈子後，米拉達話鋒一轉，「然後，又有幾個人知道？很多勇者也都經歷過！」
特魯特的神情僵了一下，他確實不曾知曉。
於此同時，米拉達每說一句話，就朝特魯特走近一步，「他們每個人都有魔法，為什麼他們還會遭遇這種事？不是有魔法就贏的了魔族嗎？你說啊！你倒是說話啊！」
「有些魔族力量強大，有些陰險狡猾，拯救世界真有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嗎？並沒有！」
她每說一句，特魯特便退一步，每說一句、便退一步，到最後特魯特終於忍無可忍，怒火中燒地放聲怒咆：
「有魔法是不一定會贏沒錯，但沒魔法肯定會輸呀！」他握拳，並且幾乎要將指甲箝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我們不是萬中選一的勇者，不管誰遇到的魔族力量更強大，或是誰遇到的魔族更狡猾，那對我們來說都一樣。」特魯特收緊十指後向前一步，對米拉達低吼道：「根本沒差啊！反正都一樣會被殺掉，管他那個魔族誰強誰弱，我們根本連一戰的資本都沒有！」
每說一句話，族人憂慮、恐懼和浴血抗敵的畫面便在他腦中浮現，「妳以為誰會願意毫不抵抗的就讓魔族撲上來？妳以為誰會願意看親人在自己面前被撕咬成爛泥？」
他的手開始因為用力過度而開始滲血，「……妳以為誰願意祈求一個自私的勇者去拯救世界？」
「如果擁有魔法……」紅色的鮮血從特魯特的拳頭流淌而下，他用早已沙啞的喉嚨大吼，「我們怎麼可能跟妳一樣坐以待斃？別傻了！」
特魯特的話語迴盪在空無一人的樹林當中，餘音不只是盤繞在這座樹林的一枝一葉，也在米拉達心中掀起陣陣漣漪。
米拉達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想開口大吼，但張開嘴後、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因而緊抿下唇。
然而過了幾秒，不知道為什麼的，她收起了一向兇狠的表情。
然後，她笑了。
那個笑容，讓特魯特由不得屏息。
四周的空氣彷彿降到冰點，時間流動的速度似乎也因而遲滯。米拉達重新看向特魯特，那藍色眼眸直愣地勾著特魯特的雙瞳。
「……所以。」她緩緩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魔法，你就會義無反顧的去對抗魔族？」
不知道為什麼，特魯特開始覺得神經緊繃。
他瞇起眼，「聽起來妳意有所指。」
米拉達的雙眼因臉上的笑容而彎了起來。
她中氣十足的嗓音彷彿是做某項昭告，「如果你認為有魔法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那我當然可以給你！我樂意得很！有什麼好怕的？只怕你們這些懦夫臨陣脫逃而已！」
特魯特挑眉，「妳說，妳能把魔法給我？」
「正是如此！」米拉達抬起下巴，高聲說道。
特魯特感到喉頭一緊，此刻在他腦中打轉的不是喜悅，但也絕非恐懼。
「可是……」他朝米拉達看去，「有能力從根本封印魔族只有妳一個，還是妳要說妳連女神之血都能給。」隨後，特魯特一笑，「如果是這樣，我很願意接收。」
「女神之血應該不可能－－但我本來以為你會夾著尾巴想逃，看來你跟那些我討厭的人不同。」米拉達的嘴角在臉上扯出了狂氣的弧度，「雖然我的確恨不得把勇者這個職責丟到你身上，但我們還是可以打個賭。」
「打賭？」
「就是！」她字句鏗鏘有力，「如果我把我一半的魔力給你，而你能一路護送我到西方大陸中心，我就如你所願把女神之血滴下去。」
一旦女神之血落下，大陸將會恢復和平。
大家都會平安。
這般想法刺痛著特魯特的神經，這使他差點就點頭答應。
然而，理智強迫他先行打住。特魯特幾不可見的甩了甩腦袋，在確定自己神智夠清醒後，他問道：「在妳說出妳一點都不在乎大家的死活後，我要怎麼相信你不會毀約？」
「你有這麼不信任我嗎？」他看到米拉達嘴角一抽。她隨後大罵：「還是你在找藉口不想接受這項挑戰？老娘說話一向算數！我只怕你拿了我的魔力就逃之夭夭啦。」
「為了我的族人我不可能逃跑。」特魯特臉色一沉，「但妳不一樣。」
「我？」米拉達大笑了幾聲，「告訴你！等你拿了我一半的魔力，到時候就算我不想，你也還是有機會把我拖到大陸中心－－但是，也許等到那時候，反而是我的魔力全滿，因為你很有可能會在半途跑路！」
特魯特鄙視的瞇起眼，「我以為那是在說妳。」
「試試看就知道了。」米拉達露齒一笑，只見她向特魯特伸出右手，「把你的手放上來－－如果你敢！」
特魯特一愣。
「哈！該不會怕了吧？」她嘲諷道：「說起來永遠比做起來簡單。」
不，他確定不怕。然而，他的心中卻縈繞著其他的情緒，一時半刻他也形容不出來。
他盯著米拉達的手，白皙纖細，卻將是強大魔力通過的管道。只要他搭上她的手，就可以扭轉族人被魔族趕盡殺絕的命運。
一切都能回到魔族出現之前。不會有人莫名失蹤，不會有人死於非命，不用再不安，不用再懼怕。
大陸將會恢復和平。
大家都會平安。
耳邊可以清楚聽到心跳抨通，也許，現在他的興奮可能還多過恐懼ㄧ些。
特魯特嚥了個口水，身體前傾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准食言。」他的褐眸映照著堅毅與決心。
米拉達也握緊了特魯特的手，力勁彷彿要讓他的手骨碎裂，「我把這句話奉還給你！」
下一秒，魔力通入他的身體。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