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蒂搖頭。「沒有什麼對雙方都好的決定，菲梅爾。」她頓了頓。「從一開始就沒有。」
她就像在隱忍著什麼，吸了口氣後道：「這就是妳給我的回報？背叛？我承諾過不會傷害同族，我說到做到，但妳卻用這種方式傷害了我。這就是過去達莫奈特軍人的姿態嗎？」菲梅爾漸漸激動了起來。
「達莫奈特帝國已經滅亡了。它不再繼續統治我們，人類甚至不需要在那種只會促進戰爭的過激手段下生活。」裴蒂右手握著劍柄。「妳是錯誤的，菲梅爾。我說過了，人類不能使用『戰爭』來去達到和平的訴求，現在的我們根本不需要戰爭。」
「而我也說過，要在這個時代中立足，要是沒有以『武力』為前提，那根本就無法成立。」她攤開雙手。「看看我們。沒有獸人或洛索達人的堅韌意志；沒有矮人對於科技的頑固堅持；更沒有精靈的魔法天賦。我們如此弱小，我們什麼都沒有！」即使戰鼓聲依然洪亮，但菲梅爾仍大聲吼道：「所以我用這種方式得到了現下人類所欠缺的。我犧牲了一切、犧牲了所有我可以付出的，就只是為了這個。」
「但真正阻止我們──阻止人類立足的，從來都不是他人。」裴蒂抿起下唇。「是六年前的那場戰爭，或是更遙遠過去莫迪恩皇漠視他族勸告，固執於自身理念所得來的後果。其他種族害怕人類，這一切都是因為過去的選擇！是我們自己錯了，而妳此刻卻想將錯誤延續下去！」
菲梅爾真的怒了，她氣得臉頰漲紅，雙拳死死地握著。「如果我們沒有說話的空間，又要談何『理想』？」
「是我們把空間封死了，因為現在的人並沒有給自己一個機會。」裴蒂緊握著長劍，微風拂過了她那暗紫色的長髮。而隱藏在其之下的，是一對堅毅的眼眸。
菲梅爾打算繼續說些什麼，但繁雜的腳步聲卻從迷霧那頭傳了過來。她大大地嘆了口氣，然後跟裴蒂一樣拔出了配劍。獸人們在看見菲梅爾以後紛紛停下了腳步，但仍包圍住了整座南城門。
「這就是妳我之間的區別，裴蒂。」菲梅爾先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長劍，然後才抬頭正視她。「這是妳的選擇。」
裴蒂沒有逃避，她同樣迎上了菲梅爾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眸。她看出了那裡面的複雜情緒，但卻沒有任何憐憫，因為裴蒂知道正如菲梅爾所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覺得妳是可悲的，菲梅爾。裴蒂握著劍柄，然後看向那女人身後的龐大軍勢。
是啊，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區別。
站在妳身後的有多少人？
站在我身後的，又有多少人呢？
＊
「該起來了。」
普羅睜開了雙眼，他發現自己仍舊處於那虛無飄渺的世界中。儘管看上去還是泰戎長眠的地方，就連和那小鬼頭打過的痕跡都殘留在這裡。但普羅卻知道自己就像被隔離了一樣，他並不存在於這裡。
或者說，肉體仍在，但精神卻抽離了。
「我睡了多久？」他問。
「誰知道？幾天了吧。」
普羅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泰戎臉上依舊掛著爽朗的微笑，雙手把玩著及腰的褐色髮辮。胸部簡單綁了塊布條，下半身還穿了完全不相稱的寬鬆長褲。整體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女子。
但如果細細望去，會看見本是女孩子重視的皮膚，上面卻刺了繁瑣的刺青紋路。泰戎這樣的年紀在普羅這千年以的來記憶中，應是無憂無慮，處處想著玩耍或男人的年齡才對，可她卻早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泰戎，妳可曾覺得不甘心過？」普羅伸出手，靜靜地問道。
女子搖搖頭，然後搭上了他遞出來的手，但普羅卻感覺不到溫度。「不會，因為這就是『神子』的命運。我既是先民，亦是龍原神子。我不後悔。」
「但，我可是還活著哦？」普羅試圖抓住泰戎的手，但卻穿了過去。
「有什麼關係？」泰戎露齒而笑。「至少，現在你打算做正確的、對這世界有益的事，不是嗎？」
普羅無奈地吐了口氣，然後站起身子，朝著泰戎走去。儘管知道這沒有任何用處、儘管知道這只是精神世界，但他仍舊「抱」住了泰戎。雖然沒有任何觸感，更沒有溫度，但普羅知道，這一切都會傳達給在這個世界定居的神子知道。
「去去就回。」他說。
泰戎只是以笑顏回應。
＊
莉茵走在那陰暗的隧道中，儘管能感覺到腹部和手臂上的傷口在疼痛，但她選擇把這些東西通通都忽視掉。因為目標已近在咫尺，現在沒有任何人會來阻止她。即使來了也只會臣服於她的力量之下。
她走到了隧道的盡頭，熟悉的流水聲傳入耳裡。莉茵看著微微向下凹陷的盆地，那令人厭惡的白樹就坐落在那裡。她踏上了草皮，嘴角微微勾起，終於到了這個地方。
世界的中心。
「莉茵‧吟風者，是嗎？」
她轉過頭去，看著一名留著長鬚的老人正倚著石壁站起身。相較於自己記憶中最後那抹虛弱的身影，他看起來變得健康許多。或者應該說，他好像恢復到了先前的樣子。但怎麼可能？被世界排斥還能這麼快復原？
「普羅啊。」莉茵微笑地打了聲招呼。
普羅看著她，疑惑地蹙起了眉頭。但莉茵卻不想理他，逕自抬頭望著石穴頂端，嘴巴詠唱著真言。她要打破由先民們鑄下的那座牆，迎接同胞們的到來。
莉茵忽地住嘴。原本的歡愉與興奮隨之退去，她內心湧現出了深層的恐懼。就連原本能夠一直忽視的疼痛也變得更加劇烈。莉茵感到腦袋一陣暈眩，甚至得靠在石牆上才能穩住身體。
「妳……」普羅邁步朝她走來，原本疑惑的雙眸如今卻透露出某種警戒的情感。
「普羅。」莉茵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她已經顧不得自己先前有多討厭這男人、有多恨這個人背叛了他們。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普羅停下了腳步。「妳這是──」
感覺到腦袋的激盪，莉茵覺得自己的精神外殼就像被某種東西給粗暴地扯開，然後強行灌入了另一種不屬於自己的「異物」。她焦躁、她掙扎、她痛苦──但全都無能為力。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
「不要相信我！」莉茵對著眼前的老人吶喊，彷彿即將離世般，她喊破了自己的嗓音，使出全身的力量哭喊道：「殺了我！否則我會、我會──」
歡愉再次強勢佔據了莉茵的心頭。剛剛的反抗、剛剛的痛楚、剛剛的絕望全部都消失了。莉茵發現除了完成剛剛自己想完成的事以外，其他感情都不再重要。因為它比那些瑣碎雜事還要緊急，更顯急迫。
剛剛的掙扎現在想來都覺得十分幼稚。為什麼要抗拒呢？只要打破那道牆，就能迎接偉大生物的到來。見證這腐敗世界、醜陋制度的滅亡。這正是她所想要的，一切路途的終點。
革新，總是伴隨著毀滅。她想要、她想要把這一切都破壞掉。
任何阻礙她完成這項偉業的人都必須殺死。留戀這個世界、認同這種制度的人都該死。
「走開。」莉茵站直了身體，望著普羅冷冷地說：「不要妨礙我完成大業。」
「妳已經不再是原本的精靈了。妳是誰？」普羅雙手攤了開來。「為什麼你會有機會占據這女人的身體？還給她！」
「我是莉茵‧吟風者。精靈森林的前法師兵團長。現任的精靈大使，為了北境的和平，所以才會讓弗司妲護衛並來到此處。我就是我！」莉茵大喊，然後伸手開始凝聚起元素。
腳邊的土地被颳起，強烈的颶風開始往外推移。普羅咋舌一聲，往後退了開來。強風在石穴的牆上造出數以萬計的深層裂痕、黃綠色的草皮環繞在風牆之上，彷彿將莉茵從這裡隔絕了開來。
她抬頭綠色風暴的唯一缺口，仰望著天空。莉茵嘴裡開始詠唱著記憶中的真言。那是自己在戰爭結束後的這六年以來，針對龍與先民的研究中曾閱讀過一些書籍。那上面的文字十分古怪，她找遍了各大種族的語言拼湊都無法湊出完整的句子，或理解真意。
但現在她理解了。儘管唸出來的東西仍舊不像言語，但莉茵確實感受到了環境的變化。有某種東西透過了風牆正在往自己體內匯聚過來，這裡擁有力量──或者說，這裡是力量的中心點。
而莉茵正以自己的肉軀承受這股力量的重壓。她覺得視線漸漸地模糊、鼻孔流出了液體、耳朵也漸漸地聽不太見了。有東西從喉嚨湧出，但她仍舊堅持地去誦唱真言。當這些「東西」愈是從體內溢出，莉茵便能感覺到更加的歡愉。
只因「破滅神」的來臨，就讓她充滿喜悅。
接著，她透過力量的傳遞感覺到風牆被某個東西給劃開。原本由她掌控的風元素失控了，它們朝天空飛奔而去──也許是因為自己都看著那裡的關係──然後潰散。耳朵隱約能聽見有人在大叫、但她覺得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歡愉消失了。
喜悅離開了。
偉業完成的成就感也於頃刻間消弭。
妳做的很好。
那是在他離開以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自己說話。
－－
後記：
原本預計三月底結束。
結果現在三月底了，我才寫到結局的開始而已Orz
如果時間允許，我會盡量加快腳步。
當然，這一切也都會以品質為優先，畢竟我還是希望呈現給各位一個最圓滿的完結。
再來就是裴蒂與菲梅爾的對話。
一是認為人類現下的困境需要站穩腳步才有辦法呈現理想。
一是認為人類過去的所作所為已經沒有辦法解決，甚至是其中一個選項的末路。所以必須改變。
而裴蒂結尾的想法也是我刻意寫出來的。
各位有查覺到背後的意思嗎XD？
希望大家喜歡！
－LKK 2018 . 03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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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