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荊棘之下】
「你要是睡不著,就起來輪流守夜,」她疲憊地告訴他,「少在那邊跟我扯些有的沒的,今天已經夠累人了。」
「阿姨對不起!」男孩嗚咽,「恆恩……不該說阿姨是壞人的!」
「夠了沒有?」白菫扶著沉重的額頭,祈禱這種精神折磨能盡早結束,「算我拜託你了……快睡吧。」
「恆恩做了惡夢,夢見醒來的時候阿姨不見了……」男孩吸著鼻子,地上傳來沙沙聲,白菫斷定他正朝她走來,「阿姨,都是恆恩不好,拜託阿姨原諒恆恩,不要離開恆恩……」
雖然看不見,但他急促的呼吸聲,使她肯定男孩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我為什麼會離開你?」白菫問,「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把小孩子丟在森林裡的人嗎?」
「因為恆恩做錯事了,所以阿姨會懲罰恆恩!」他抽噎著說,「就像諸神總是從恆恩身邊奪走恆恩喜歡的人一樣!」
白菫雖看不見他,卻仍感受到那聲音所流露出的悲傷,她被這股悲傷感染,變得難以矜持,心口一陣糾纏,她累了,難以抵禦這股莫名的力量,如果現在男孩看得見她的臉,定會很吃驚吧?她真的要好好感謝這片黑暗。
男孩在哭泣時所散發的神奇力量,總使她不情願地面對自以為埋藏已久,甚至消匿的悲傷、憐憫,她想起自己為什麼要捨棄這些,想起一路走來的種種,她的手沾滿血跡,殺過不計其數的人。
樹若要生在沙漠,必須強迫自己的葉子變成針;若要生長在寒帶,也會使葉子變成針。
在她覆滿針蕀的外表之下,保護著什麼?思及此,她感到一陣赤裸的頹喪。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更不需要道什麼歉,」她的語氣不再冰冷,「所以……這也沒什麼好哭的,不是麼?」
現在想來,當他被冬騎獵人脅持,那一哭,或許才是替他倆解圍的關鍵。
「這麼說……阿姨不生恆恩的氣嗎?」
「是的,」她微微一笑,只是男孩看不見,「但你若再繼續發問,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恆恩頓時語塞,脅迫總能有效堵住他的嘴,不過這招究竟能用到什麼時候?她可不敢肯定。
「恆恩可不可以睡在阿姨旁邊?」男孩怯聲問道。
白菫直視著黑暗中男孩的模糊輪廓,沒有回答。恆恩以為自己又惹她生氣了,急忙解釋道,「阿姨對不起!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隨你便。」似乎是懶得與他纏鬥了,只要能讓他安靜下來,怎樣都無所謂。
話才一說完,她隨即感覺到男孩倚靠在她身上的沉重感,他蜷縮著身軀,兩只小手緊揪著她的披風不放。她發現他的身子很冷,果然這樣的環境對小孩子而言還是太過嚴苛,但他也很快就睡著了,不出幾秒,呼吸聲再次傳來,弱小、規律而安穩。
反倒是她,儘管疲憊不停拉扯著眼皮,腦袋卻無法立即停止運轉,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聽說小孩子只要想睡就隨時能睡著,」在眼睛終於適應黑暗後,她斜看著熟睡的恆恩喃喃自語,「真令人羨慕,不是嗎?」
茂密枝葉間流露而下的破碎星光,照亮了恆恩安詳的睡臉。這可憐的孩子,從西方旅行到東方,冀望的無非是一個依靠,然而,這個人絕非是她。
她將披風甩開,覆蓋住恆恩的肩膀,然後闔上眼,緩緩睡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