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好奇的，為什麼非得要胸口朝下趴在地上，好好躺著不行嗎？」
我嘟噥著，試著調整姿勢讓胸口不至於壓得悶痛。雖然陣法的中央鋪了柔軟的墊子，但是這個姿勢久了總會覺得呼吸不順暢，而且胸部壓著也很不舒服。
「真是對不起，安小姐，還請您忍耐一下。胸口是人體與元素有著最強烈共鳴的部位，如果要讓陣法達到最佳效果，獲致盡可能精確的資訊，讓此處正面與陣眼接觸，是最直接也最好的方式。做完最後的確認以後，就能正式開始了。請放心，第一道檢查程序很快就能結束。」
方琦滿臉抱歉地說著，來回巡視著以我為中心、朝外一圈圈擴散的符文。我努力讓自己安份趴好，將頭朝右枕在軟墊上，雖然這個姿勢讓視野比平常侷限，但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觀察角度——從這樣的視角看出去，世界是翻倒的。如果更抽象一點來看，原本習以為常的世界常規，在一個瞬間就能全然受到挑戰。
我想到稍早在大廳看到的那幅肖像。龍里尼斯，這名女子深潭一般的雙眼像是要把我吸納。那樣的眼神與他實在太相像了，像得甚至讓我開始難過了起來。我突然很想去見他，想去告訴他，世界上或許真的曾有過跟他一樣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對世界的常規提出了質疑。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開心得露出那好看的笑容。
陣法啟動。先是最內層，淡淡的紫色光點像流動的墨水，填滿了鐫刻在地面的符文，再來層層向外，依序發出了不同色澤的光輝。在最外圈的符文整圈閃著紅光以後，在平面閃動的墨跡，像是逆著降下光的帷幕，讓一道道色澤相符的柔光向上發射，映照在天花板上成為鏡像的圖騰。
我屏息看著環抱我的彩虹帷幕，同時感到胸口緩緩流動著一股暖意，就像是我心口流出的血液，流竄到了構成陣法的符文裡，而那些炫目的光影，也同時回流入我的心窩。這個奇異的時刻，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年總是趴在地板上的哥哥。胸口是人體與元素有著最強烈共鳴的部位。這會是他堅持不肯離開地板的原因嗎？聽起來怎麼有點好笑？但假如真的是這樣，他想要跟元素有什麼樣的共鳴？
想起哥哥的瞬間，卡洛說的話又闖入我腦海裡：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兇手。他怎麼能那麼篤定呢？我突然覺得有些生氣。卡洛跟艾因斯相處的時間根本沒多久，憑什麼咬定他有嫌疑？雖然我心裡知道依卡洛的性格，絕對不會平白無故誣陷人。我在七彩光芒的簇擁下，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最後只記得腦海裡浮現一個清晰的信念。
艾因斯不會是兇手。艾因斯才不會殺人，他不會殺死我哥哥⋯⋯
我意識朦朧地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好好地仰躺在床鋪上。我坐起身來，試圖辨識景物，卻發現擺設不像是我昨晚的房間。唔，我剛才不是在幫方琦做初步的資料採集嗎？前一天沒睡好，加上那環境燈光美氣氛佳，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我盯著窗外東落的夕陽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觀察房內的擺設。這房間不大，有一張書桌、一個衣櫃，還有一個一人高的書櫃，整體給人乾淨整潔的印象。我躺著的雙人床靠在窗的這側牆邊，前方就是書桌，門則是開在右手邊。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傢俱或裝飾。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擺設，卻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我歪頭想了想才發覺：什麼都只有一個，甚至連雙人床上的枕頭也只有一顆。
這是誰的房間？我還沒來得及細思，門就打了開來。
「噢，妳醒了。」卡洛見我醒著，好像有些驚嚇，但他馬上恢復鎮定淡漠的口吻：「睡得好嗎？」
「這是你的房間？」我訝異地問。
他頓了一下。「對。」
「你沒跟卡珞一起睡？為什麼？」我翻下床，皺著眉左右張望，然後遲疑地看向他。「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說你在疏遠她。」
他別開眼神，將一面圓形梳妝鏡遞給我。「這是我回來的路上順便借的。坐吧，安，我來幫妳剪頭髮。」
「不要轉移話題，先回答我。」我瞇起眼，沒伸手去接。
「我跟她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他略顯僵硬地說。「坐下吧。」
「最好是，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就算再遲鈍，也看得出來有問題。卡洛，你以前有什麼煩惱都會跟我說，現在也一樣啊！我會好好聽的。」
我往前踏了一步，他卻往後退，直到靠到關起的門板上。他不太自在地將鏡子拿在胸前，做出像是防禦的姿勢。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在怕什麼？」
「我沒有。」他迅速回答，語氣冷硬堅決。「我說的是實話，更何況我跟她根本沒怎樣。」
「那你幹嘛像是拿盾牌一樣拿著那面鏡子？」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裡的鏡子，一瞬間又像是回到從前的憨厚模樣，但馬上又換回那副拒人千里的口吻：「去坐好吧，安，讓我幫妳剪頭髮。」
我看看他，看看他手中的鏡子，發現他的手竟然在發抖。我伸手想去握握他的手，卻被俐落閃開。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在怕我？」
「我沒有！妳想太多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黑色眼眸低垂，沒有看我。
意識到眼前的人展露出來的恐懼，我突然覺得很受傷。換作是其他人，我都可以忍受，但這是卡洛，是從小跟我一起玩著長大的卡洛。除了哥哥以外，全天下我最離不開的就是卡洛了，我甚至曾經異想天開，想要他做我的另一半。在這段分離的日子裡，每天都偷偷想念的人，現在就在我眼前，伸手可觸，卻對我流露出明顯的恐懼。
心臟像被什麼刺穿了一樣。
拳頭不知何時緊握了起來，我讓它們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像是這麼做就能安撫激動不已的心情。我低聲說：「如果你怕我的話，不用勉強自己靠近我。」
「妳在胡說什麼？我不怕妳！我只是⋯⋯不想要妳受傷。」
我對他露出了「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苦笑說：「可是我已經受傷了，怎麼辦？你要賠我嗎？我知道大家都想遠離我，身上的氣味很不好聞嘛！我理解，只是有點難過，居然讓你怕成這樣——」
「我說，我不怕妳。」
他字字清晰地打斷我，橫擋在我們之間的圓鏡已經被他放下。他總算將目光迎上我的，但是眼裡堅定的光芒在我的映像成形的霎那，卻又煙消雲散。
「方琦通知我妳累得睡著時，我馬上從研究室趕過去接妳。我知道很多人不習慣妳身上的氣息，所以和生命部門那邊的人說好，有任何情況就立刻讓我知道，我來處理。安，我真的不怕接近妳，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我看見他耳根子慢慢紅了起來。「你說真的？」
他鄭重地點點頭。看他認真的表情，我一瞬間起了捉弄他的念頭，於是將一隻手伸過去撐在他頭側的門板上，上身往他的方向傾，以極近的距離觀察他的臉。近得感受得到彼此的鼻息，他的臉刷一下紅透了，我正覺得我可愛的卡洛果然沒有變的時候，就察覺他默默把鏡子擋在褲子的襠部。
我眨了眨眼。「你⋯⋯」
「別、別靠那麼近！」他閉上眼睛喊著，看上去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敢靠近我嗎？」
他低垂著頭，泫然欲泣的模樣，害我覺得我好像在欺負他，所以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卡洛這些日子來武裝出的冷漠不復存在，現在在我面前的他，只是原本那個纖弱少年，只是充滿徬徨無措。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他用單手捂著臉，聲音哽咽。「我覺得我好危險⋯⋯根本不敢待在她身邊。安出事那天早上，妳抱住我，那是第一次——我感覺身體不由自主起了變化，真的很可怕——但是那奇怪的變化不久就消失了。」
我安靜地聽著他說。哥哥出事的那天早上？我想起來了。那時的卡洛的確有不尋常的反應，連我也感受到了。我想著他起的生理反應，想起了艾因斯。
「但是，」卡洛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了一會兒，鼓起很大的勇氣似的。「一起洗澡的時候，看見她光著身子，那個變化又來了。之後這種變化愈來愈頻繁，甚至連、連一點點的碰觸都會，有時候光是想著就⋯⋯真的很可怕，我、我好可怕！竟然想要傷害她——我怎麼可以想要傷害她？」
看著他既痛苦又困惑的面孔，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臉，但卻再次被他躲開。
「妳也是！安。跟我保持距離，不然我怕——」
「等一下，聽我說。」我打斷他，「雖然不知道變化的契機在哪裡，但我好像曉得你在說的是什麼。先放輕鬆點，這件事情應該沒你想的那麼糟糕。有個人大概可以解答你的疑惑，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然而他抬起頭時，眼神卻冷冽成冰。「如果妳說的是艾因斯，那不必了。」
「你到底為什麼對他有成見啊？」我語氣不善地說。
他態度的轉變令我氣惱極了，只是他搶在我繼續開口前，把話接了下去：「這不是成見，安。調查小組已經找到了指向他是兇手的關鍵證據。他在安的推測死亡時間內，是最後一個出現在現場的人。」
（第四章 未完待續）
小後記：
本回合是卡洛的真心話大冒險！
老實說在寫這段的時候，因為沒有第一手的感官資訊，覺得艱困⋯⋯試圖去想像完全不知道勃起意義、卻有性衝動的時候，生理男性會是什麼感覺。之所以會覺得是「傷害」，我的揣想是男性的外生殖器官在性行為中，本質上是侵入性的，所以未經世事又不幸生在一個毫無性教育的世界裡，可憐的卡洛大概覺得自己不是生理生病、就是心理生病了吧。
讓我回想起寫初版的時候，無論是寫安第一次生理期，還是這邊，都有一種不知為何在進行健康教育的錯覺⋯⋯嗯，雖然在寫性行為的回合，我沒有寫到安全性行為ＳＯＰ。鯤島對不起QAQ
謝謝大家的閱讀～～～
結果第四章的改寫意外地少耶，說不定這週就能進第五章了（？）
創作內容
《孤單的世界》其一・我們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