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許承崇從側門進入兵部尚書府邸，隱忍的怨怒之氣就快要爆發，他索性將之發洩在隨行伺候的小廝身上，那可憐的小廝不分青紅皂白地被打了一頓，卻一聲不敢吭地佇立原地任由許承崇動手，直到他解氣為止。
趙府的僕人在一旁被許承崇暴怒的模樣嚇得僵直身體，迎接的下人更是鞠躬哈腰地迎他入府，接待至廳堂，兵部尚書趙允的小兒子趙無雙拱手迎接。
「許大人，委屈您了！」
許承崇也抱拳作揖道，「若不是虞轅出的陰招，二皇子失勢，且須低調行事，怎會如此屈辱地需從側門入門拜訪！」他拂袖怒道，「眼下我們也只能跟著虞轅了，不然，必會死無葬身之地！」
趙無雙亦嗔怒地說，「皇上也真是昏庸！不去細查詛咒草人的來歷就廢了二皇子！這成敗全在那李貴妃之上了！」
「與其回首過去，倒不如放眼將來！眼下該注意的，是往後的日子！」趙允步履蹣跚地踏進廳堂，他的小兒子連忙上前攙扶。
「爹！您身子好些了嗎？」趙無雙將父親扶到座椅旁好讓趙允坐下。
「一點小病罷了！那口怨氣不百倍奉還，你爹我是不會倒下的！」趙允拍著茶几幾下，眼光如炬。
「趙大人！晚輩未能早些探望大人！實屬晚輩之過！」許承崇鞠躬作揖道。
「不怪你！怪皇上無能！怪皇后出此狠招！更怪跟尹家連成一氣的高家！」惡火在趙允眼底燒著，「二皇子底下的人全做鳥獸散！素日見他們是如何巴結奉迎的，如今二皇子垮台，竟無人出面替他申冤！」
趙無雙惱怒地說，「爹！眼下就剩我們了，要不，我們去向皇上求情，揭發皇后和大皇子的陰謀？」
但他立刻被自己父親訓斥，「傻瓜！沒瞧間這段日子皇上給虞轅的賞賜嗎？什麼都給了只差沒立儲！你若是此時舊事重提，不說皇后先找人來滅口，皇上一聽到二皇子的名字就先把你拖出去！」
趙無雙不甘示弱，「那我們就在大皇子底下看人臉色？往日只有別人看我們臉色！爹嚥得下這口氣！孩兒可嚥不下！」
許承崇附議道，「趙大人，虞轅雖容我們，但容得了多久？要不是看在趙大人和晚輩有官位擋著不能隨意除之的份上，早將我們拔了！」
趙允瞇起眼，「虞轅是防著我們，可他更防著別人！」
許承崇想了想，「莫不是……」
「眼下虞轅最有機會被立太子，宮裡風向早已倒向他，二皇子虞冀是沒指望了，我們也不需要再盼著皇上哪天看在與李貴妃的舊情上恢復他的位份——」
趙無雙怒氣難消地打岔，「爹你真要一輩子看臉色過活？」
「趙大人的意思是，棄虞冀跟虞轅，想方設法在大皇子麾下鞏固地位？」許承崇說道。
趙允瞪了兒子一眼後緩緩點頭，「站對位置才有路活，但不要忘了有高家在我們就沒好日子！高家是大皇子背後最大的勢力，但別忘了，不喜歡高家的可不只我們！」
許承崇回想起某日大街上的情景，皺眉慍怒說，「要拔高家談何容易！就算我們要潑髒水給高家，也會招來尹家的報復！」
兵部尚書奸險地笑了，「此事，用不著我們。」他的嘴唇扭曲著，「高家無上的名聲已到猖狂的地步，皇上早就不滿已久！只需稍稍推波助瀾，皇上自然會替我們對高家動手！」
「如此甚好！」趙無雙喜出望外地說，「高家囂張許久，此舉肯定一呼百應！」
許承崇卻無喜上眉梢之色，「趙大人！這說來容易，做可難啊！皇上聽著高家的名氣名望有好些年了，也沒見皇上有半點動作！」
趙允挑眉道，「聽著是一回事，親眼見著卻是另一回事！」他看著許承崇說，「大皇子和皇上會在下個月出宮狩獵，許大人，還請你打點一番，安排黃真人和幾名道士，並請人向大皇子提議帶上高家父子，朝廷裡有不少小官對高家也是崇敬崇拜，且看屆時他們會如何反應！」
趙無雙不解道，「爹，為何要帶上黃真人？他們一向與高家人不睦。」
「聽說去年年底家宴的事沒有？鄭真人隻身收妖降魔，被皇上賞賜，把黃真人叫去不過是讓皇上回想起那時候，那麼高家的存在就可有可無了！」
許承崇歡喜道，「是，晚輩立刻著手去辦！」
「這事若成，那怕我們不能贏得虞轅信任從而提高地位，也能吐一口惡氣！」趙允笑著說，藏在笑容底下的是如刮風刮雪般的刀劍冷影。
高千陽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馬，這大好天氣的他居然被押著和父親一道入宮，跟隨大皇子和皇上出宮打獵。
他仰頭望了幾眼頭頂的豔陽，這樣的天氣他老早翻了楚家的圍牆，找楚夢朧出門玩去了，縱然青年近日為了成親做準備也是一段時間沒空見他。
「陽兒！別擺出那副表情！」高天永騎著馬在一旁教訓道。
「打個獵找我們來做什麼？是要我們獵個狐妖還是貓妖？又不能吃！」高千陽不耐煩地說。
「你小聲些！大皇子邀請我們來是看重我們！記得待會好好表現！多獵幾頭鹿或鷹，好教旁人敬佩！明白嗎？」高天永斥責著兒子，見兒子乖乖點頭才作罷。
隊伍人馬浩浩蕩蕩地在某處停下，四周樹林環繞，金色陽光透過茂密樹葉之間的縫隙變成點點燦金落在地上，潺潺溪流，涼風清爽，鳥鳴穿梭於林木間，動物野獸逍遙自在，花草叢聲，生機無限。
「父皇！難得出遊狩獵，不如分成兩隊人馬，競賽如何？」虞轅拱手道。
「好！若是轅兒獵得比朕多，朕就給你一份賞賜！」
「兒臣只求能多和父皇相處，再無其他！」
這句話精密無失地正中皇帝心中最為愧對虞轅的部分，他不禁感嘆以往他有多麼虧待於他及皇后，他一聲令下，隊伍自動分成兩半，最尾端的御用道士們自動自發地留在皇帝的列隊裡，並用一雙雙怒不可遏的眼刀朝跟隨虞轅的高家父子投去，高千陽則還以白眼，夾緊馬腹離開。
許多臣子侍衛為了爭功獻媚紛紛往山林間奔去，盼著能獵到一頭鹿或虎好呈給大皇子領賞，卻由於山裡路窄又崎嶇不平，遂下馬搭弓看見活物就是亂箭齊發。
高家少爺不作聲色地替那些小動物在心裡念個阿彌陀佛，同時萬分鄙視著那群光用呼喊和動作就嚇跑獵物的大臣命官們。
高天永朝兒子示意了個眼色，催促他別落人後，高千陽像擔了幾斤的行囊在身上似的，動作緩慢又沒精沒神地下馬，揹著弓箭走進山林。
高千陽晃悠了一陣後發現一只野兔，思著就拿這只兔子回去交差罷了正準備抽箭搭弓，誰知有人更快一步，三個不知從哪冒出的臣官嗖搜地射出箭矢，那倒霉的兔子就這樣命喪黃泉，高千陽拉開弓弦的手剎那間僵住，他望著那幾個小官提起野兔屍體往他的方向瞧，歉意裡帶著虛偽說，「下官不知高大人正在此處，如打攪高大人狩獵，還請見諒！」
那幾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地對著高千陽作揖鞠躬，男子沒回應他們，反而再次俐落地拉開弓弦，箭矢冰冷無情地擦過其中一人的官帽，分毫不差地射中他們左後方被人群驚擾正拔腿飛跳逃跑的雄雉雞。
那仨被高千陽的舉動嚇得腿軟跪坐地上，連尖叫都卡在咽喉裡半响出不來，手裡的戰利品也落在地上，差些抱作一團發起抖來。
「不打攪，你們繼續吧。」高千陽拎起雉雞就走，沒留一個眼神。
走回馬身旁時忽覺一陣熟悉又怪誕的氣息，高千陽扭頭看去，樹林間的靜謐從安寧轉變成詭譎，霎時間攀附在樹幹樹梢的松鼠鳥獸逃竄無蹤，空氣間似乎有某種壓力瀰漫推擠著，頭上的閃耀日冕與晴空萬里依舊，可高千陽已看出常人分不出來的不尋常之處。
高天永在他下馬狩獵時便騎馬去和大皇子說話了，作為高千陽的父親，高家現任家主必定也是有所察覺，而皇上身邊有黃真人和其他道士，思及此，高千陽正要邁出步伐前去探查怪異之氣的來源，男性尖叫聲就先傳入他的耳裡。
搶了高千陽野兔的三人對著一只老虎發出慘叫，說是老虎，那老虎的身形卻比一般的大上一倍，雙目漆黑如夜，獠牙尖銳外露，尖爪鋒利危險，後背上有著兩個像犄角的突起，彷彿一對翅膀被折斷的殘留物，那妖物對著連滾帶爬的三人張嘴咆哮，其中一人雙腿癱軟在地，另一人更是直接昏死過去，剩下的那個丟下弓與箭，屁滾尿流地朝高千陽求救。
「高……高大人！救命！救……救命啊！」
虎妖朝其他二人走去，還醒著的那個已經哭了出來，鼻涕眼淚也沒力氣去擦，高千陽瞥見地上一些箭矢，隨即明白了那三人以為那是隻普通老虎，射了幾箭不但沒死反而惹怒了它，才招致虎妖反擊。
這年頭妖怪都躲東躲西，藏於人煙稀少的深山野嶺了，皇帝一家子是有多久沒來這座山打獵？
高千陽心裡思索著，一邊暗自欣喜著終於沒那麼無聊了，一邊拾起一塊石頭，朝虎妖旁邊的樹幹擲去，成功吸引了虎妖的注意。
縱使他天生擁有能退妖魔百步遠的鎮魔之力，可遇上膽子大些或是妖力深厚的邪物也是沒轍，還是得老老實實地拿出本領驅邪。
帶著血氣的黑森森雙目瞪著他，獠牙顯露地更多，虎妖感知到有個極大威脅的傢伙在自己正前方，那人是如此地不同，和它平時獵捕的猿猴人類完全不一樣，從那生物身上傳來它欲之消失的氣息，如散不去的迷霧般包圍著自己，燻刺著眼鼻，很是討厭。
虎妖張開血盆大口撲去，伴隨著能撼動山石禽鳥走避的怒吼聲，跪坐在地的也加入暈倒的行列，唯一醒著的那個雙手摀耳，放聲大哭，高千陽沒理他，只見他安如磐石，俊逸的面孔上沉著冷靜，虎妖的狂嘯如狂風吹亂鬢角亦無令他皺起半點眉頭，高千陽從容不迫地踏出一步子，兩掌握拳，右臂繃緊肌肉續力，待虎妖奔入觸手可得之範圍內，右拳一出，拳風狠勁，乾脆了當地砸上虎妖的眉心。
虎妖吃痛地後退幾步，哀號著四肢勉強地撐住身體，它甩著腦袋，想擺脫眼前的無數金星好重新振作，但高千陽不給它機會，男子傾身往前，左拳緊接而來，往上一揮，給虎妖的下顎又一痛擊。
妖物怕了，盤據此山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這號人物，它負著傷退縮往後，拔腿逃入叢林間，不知去向。
高千陽沒有追上去，因他心裡明白那隻虎妖不會再出現了，且它身受重傷，有好一段時間無法覓食，男子大功告成了事般地拍拍雙手，一道堪比鬼哭狼嚎的哭嚎聲傳來，「高大人英勇如神助啊！高大人之神威賽過武神楊戩！高大人是上蒼賜予凡間的天人吶！」
誇張的讚譽聽得高千陽掏耳朵，內心翻起滔滔洶湧的白眼，歌功頌德的言詞文字打從他一出生就沒少聽過，「大人過譽了，大人不去瞧瞧朋友嗎？」他睥睨著地上尚不知是死是活的二人，扭頭想走，卻見不知何時，半個狩獵隊伍的人馬聚集至此處，有志一同地下跪參拜，敬佩崇拜之聲此起彼落。
「高大人英勇神武！」
「高大人是活神仙！」
「有高大人在，我等便能無憂妖魔之患！」
「天下不能沒有高大人！」
高千陽把臉埋進手裡，把厭煩厭惡的表情全留給自己的掌心，同時間，後方的山坡上，他的父親在馬背上驕傲地揚起嘴角，樂見一群人給自己兒子叩拜，虞轅斜了他一眼，如芒刺在背地回頭，他的父皇也往這瞧過來，觀望著一群他的臣子奉獻膝蓋給高千陽。
高千陽依然不耐煩著，他不曉得稍早時候皇帝的隊伍也遇見了一隻虎妖，也不曉得黃真人和道士們輪番施法完美地收服了妖怪，更不曉得皇帝眼光陰暗尖銳，心裡某處乘載羽毛的船隻傾刻間翻覆滅頂，腦子開始琢磨著某個想法，飛快地盤算計劃佈署著，勢必成功成行。
TBC
創作內容
此夜無月-章十九
此夜無月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