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定義上對白群來說是相當陌生的辭彙。
困難似乎是指要達成會非常艱辛,但也不是做不到────這種微妙的界定。對她而言,這就像『後悔』這個詞一樣,是她從來不曾放在腦海中的詞。她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有陷入過『困境』,對她而言任何情況都只有兩個理性的定義『做得到』和『做不到』。
而眼前的發生的態勢,讓她在短短21年的人生中,首次感覺自己陷入了困境。
先是上一秒明明自己還走在熟悉的街頭,考慮等等的午餐要買鯛魚燒還是車輪餅,下一個瞬間就身處在不知道幾公尺高的高空,還以猝不及防的恐怖速度往下墜落;接著又碰上如高僧一般,隨便一個小東西就可以讓他入定,完全無視周遭情況的性別不明的人類;最悽慘的莫過於在她落地幾個小時之後,她發現她落地的這個國家並沒有白天。
沒 有 白 天。
她並不喜歡夜晚,尤其討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本能的害怕這種看不清四周,無法掌握周遭狀況的感覺────所以她也並不喜歡現代化的耳機一類的產物。
將雙耳完全沉浸在樂聲中?
別開玩笑了,聽不見周遭環境的聲音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而現在她就如同被開了個大玩笑一般,被扔進了個永夜的國度。多謝那永遠高掛在正上方、動也沒動過一公分、還時不時會被烏雲遮住的滿月,她甚至不知道現在幾點、距離她來到這個世界過了幾天了。
困境,她第一次理解這個詞所代表的意義。
「…… 」
抱膝坐在樹根上抬著眸望了望周遭的漆黑,她煩躁的撥亂自己銀白又帶點灰的長髮,接著將臉埋進了雙膝之間。
又是頹喪又是心煩意亂,這對她而言倒也算是新鮮的體驗,畢竟她很少會有如此鮮明的負面情緒────雖然比起在這樹下體驗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她更寧可自己此刻在家中和家人一起享用不算特別好吃但也還算美味的鯛魚燒。
21年,雖然自己在外奔波流浪的日子也不在少數,但只有這次『回不去』的感覺是如此強烈。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自己怎麼會來到這鬼地方?
────視線。
猛地抬起頭來,視線延伸的前方數公尺處,有名看上去約40、50來歲的中年婦女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她不禁毛骨悚然。
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來到離她這麼近的地方的。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是她心緒太亂,以至於忽略了周遭雜音?還是夜晚的不安感讓她忘記該去警惕?
對方仍然雙眼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她動作謹慎而穩當地探出手,指尖摸上了純黑長劍的劍柄。
『沉著』、『冷靜』、『內斂』。
學劍多年所領悟的教誨,在觸碰到那熟悉的冰冷觸感的剎那,一下全都回來了。
她突然想起,她不只一次碰過比這莫名其妙幾百倍的情況。
例如被獨自困在龍的巢穴,還被一整群的亞龍種追著不放三天三夜;或者像是陪勇者去討伐魔王,結果在路上跟勇者一行人走散,最後竟然是自己比勇者一行人還快碰到魔王,結果被魔王當成勇者,差點被魔王討伐掉;或者還有接受委託去捕捉大海怪,結果大海怪把自己一把拉進牠的洞穴,還差點被小海怪當成點心────仔細一想就發現類似的例子還不少。
現在只不過是區區的奇怪中年大嬸在一片漆黑中用閃閃發光的目光注視著她────只要警惕一點就沒什麼好擔憂的。
收緊了握在劍柄上的纖細手指,她抿唇,打算對方一有動作就要立刻拔劍出鞘。
「我說────」
鏗────她將長劍拔出了幾公分。
「要吃可樂餅嗎?剛炸好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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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裡常會出現類似妳這樣的被傳送者,所以我三不五時就會帶著可樂餅來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人啊。」
領著白群穿過草原,大嬸熟門熟路的在沒半點標記的草皮上走的快速。而白群安份地跟在後頭,雙手捧著熱騰騰的可樂餅,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角。
濃郁的起司跟奶油香氣瞬間從缺口迸發出來,浸滿了她的鼻腔。滾燙的馬鈴薯餡落在她怕燙的舌尖,險些燙傷。
燙、超級燙,可是好吃。
「……被穿送褶?」
口中嚼著似乎是婦人店內招牌商品的可樂餅,白群含糊不清的問著。
「對啊,就是像妳這樣,突然被從其他世界傳送過來的人,最近大概每天都會出現一兩個。」
「……為什麼?」
隨便的嚼了兩下就將可樂餅嚥了下去,她舔了舔嘴唇。
「為什麼喔────據我所知就連大學者們也不知道答案啦,所以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制定一些相關條例,讓你們能輕鬆一點。」
大嬸撥開草叢,耳中開始捕捉的到不遠處城鎮的嘻鬧聲響,白群悄悄的安下了心。
即便她並不太喜歡吵鬧的場合,在被孤拎拎地丟在黑的不像樣的野外不知道多久之後,聽到這種雜亂的聲響卻是格外地讓人放心。
有點聲音,總比寂靜的連露水落地都聽得見來的好。
「我待會兒帶你去領你的身分證跟初期道具一類的吧,至於住宿────應該暫時借住在艾姆那就可以了。」
大嬸略緩腳步,讓邊走邊吃的白群得以輕鬆跟上,不至於落下。而她只是認真地咬著可樂餅,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身分證?初期道具?」
她突然回過神來,捕捉到了關鍵字。
「對啊,剛來到這裡的人都需要辦張身分證,不然沒辦法在這片大路上走跳的。至於初期道具…… 」
「初期道具?」
「我想妳會喜歡的。」
大嬸勾勾嘴角,白群噢了聲,決定見機行事。
雖然目前未知的情報還非常多,但已經多到她甚至不知道該從何問起的程度了。這裡是哪裡?她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有多大?這裡有多少人?這裡有戰爭嗎?這裡有魔獸嗎?這裡有魔王嗎?原本的語言為什麼會通?文字也通嗎?
或者,更重要的────還回的去嗎?
想問的太多以至於不知道何處問起,索性就什麼都別問了。他決定依循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憑著直覺行事。
見白群沉默,大嬸似乎是以為她是寂寞了,粗魯的摸了摸她的頭,笑的溫和。
「抱歉喔,這幾天因為店裡比較忙,就都沒來巡視這一區塊。讓妳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待這麼久。」
「……沒那回事。」
白群搖了搖頭。
「聽起來巡視這一塊並不是妳的工作,妳能在今天過來已經讓人很感激了。」
「是這樣啊?」
婦人聽起來心情不錯的哼笑起來,接著大嬸粗魯的超級用力地拍了拍白群的背────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把剛吞下去的可樂餅都吐出來。
到底是大嬸力氣太強,還是她到這邊變得太脆弱了?
「原來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啊……說起來,妳也滿高的……妳多高?」
「167。」
「也太高了,害我剛剛拍妳背都要墊腳……說起來,高個子妳叫什麼名字?」
「深川鼠……白群。」
猶豫了一瞬,她謹慎的道出了自己的全名。
「原來是小白鼠啊。」
「……可以叫我白群就好。」
她試圖針對如同叫實驗體一樣的稱呼做出抗議。
「小白鼠,妳等等回去要不要吃牛排?」
「白群……」
「不,小白鼠還是先喝個肉湯暖身子好了。」
看來是無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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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白群被帶去抽了初期道具,拉霸一拉下來,掉出來的是『永遠不會冷掉的暖暖包』。
「太好了,很實用呢小白鼠!」
……很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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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後記:
雖然白鼠是個不會罵髒話的孩子,
不過要是她會,她心裡應該是:幹。
然後難得有一個家裡背景很普通、沒太悲劇的,結果她的運氣竟然背成這樣。
陪勇者去討伐魔王結果差點被討伐......白鼠妳生來運氣就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