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一片明月光

作者：尹競│2018-03-19 22:50:06│巴幣：6│人氣：110

　　傍晚的時候有下雨，沒多久便停了。泥土和樹葉的味道被雨滴沖泡出來，混合著公園旁馬路行走的車輛廢氣，在路燈亮起、黃昏轉為黑夜的時候包圍整座公園。半片明月掛在天上；紅色飛盤咻地旋轉，落在長椅上的少年懷裡。

　　真準。他晃了晃還包著繃帶的左腳，拐杖靠在他旁邊。面前是一個小女孩，等著接下飛盤。「妳知道嗎？」他將飛盤擲出。啊，有點太高了。沒想到女孩往後退了幾步，跳了一下，接住了，完美落地；用『別小看我』的銳利眼神瞪了他一眼，接著又以精準的力道，把飛盤送向他。

　　「知道什麼？」女孩說。

　　「月亮。」

　　「月亮怎麼樣？」

　　「今天不是滿月，是半月。」

　　「……半月又怎樣？」

　　他用飛盤抵住下顎說道：「沒有，只是剛好看到月亮，想到——」下巴指著天上的半月。女孩回頭看了眼。月亮讓你想到什麼了嗎？她問。

　　「梵谷用手指月亮，耳朵被割掉出血致死。」

　　「不要瞎掰好嗎？」

　　被發現啦？他乾笑兩聲，說：「好啦！其實，我是想到李白。他試圖把水中的月亮倒影撈起來，不小心跌進水裡溺死了。」

　　「這我有聽說過，可那只是傳說罷了。」

　　「妳不覺得這個死法很有李白的風格嗎？」

　　女孩聳肩。

　　但是。他扔出飛盤，這次太小力，脫手沒多久就掉在地上，滑行到女孩腳邊。「假如傳說是真的，那李白不應該是意外身亡，而是有人殺了他——『李白在舟中賞月，飲酒大醉，想要跳下船至水裡撈月而溺死』憑著這句話便可以推理出真相。」

　　「是嗎？」她彎腰把飛盤撿起來。嘎啾。打了一個噴嚏，皺了下眉頭，輕輕一拋，飛盤又四平八穩地落在他的懷中。

　　「我好像、推理出『真相』了喔！妳想不想聽聽看啊？」

　　「其實是你很想說吧？算了……你想說就說吧。」

　　他笑了下，扔出飛盤——

　　『李白在舟中賞月，飲酒大醉，想要跳下船至水裡撈月而溺死』——這是如何判斷的呢？我是說，唐朝的人判斷李白是意外身亡，那一定是透過某些線索拼湊出來的。大概是李白失蹤了，他們……我不知道唐朝的警察怎麼稱呼。總之他們追查李白那天的行蹤，從他的朋友或熟人那聽說他要去船上喝酒賞月，最後找到那艘停在江上的船，船上卻沒有人，於是懷疑他掉進水裡，試著往水裡打撈，果然撈出李白的屍體；得出李白是喝醉酒想要撈月而意外落水身亡的結論。

　　乍看之下很合理，不過他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地方，那就是『船』。他們漏掉了那艘船的線索，直接判斷李白是意外身亡，讓兇手逍遙法外。

　　殺了李白的兇手就是『船夫』。

　　李白想坐船，理所當然要花錢請船夫載他，也就是說在李白喝酒賞月的同時，有個船夫在後面負責划船。我想那晚的過程是這樣的：李白喝酒喝到醉了，胡言亂語，跟船夫起了爭執，然後船夫一時衝動，把李白推下水；事後把船留在原地，偽裝成是李白自己意外落水，再游泳離開。

　　確實，也有可能是船夫用外力將李白擊暈或擊殺，再將屍體丟入水中；可是如果是這樣，屍體應該會有傷口或搏鬥、掙扎留下的痕跡才對，這樣他們就會懷疑是『他殺』而不會判斷為『意外身亡』。把一個人船上推下水，除非是什麼隱居的絕世高手或是水中有刺，否則推一把掉進水裡是弄不出傷口來的。至於『李白會不會游泳』這個問題，我想從他是溺死來看便是答案了。

　　真是可惜啊！要是仔細調查那艘船的話，也許就能找出兇手了。

　　飛盤在空中轉呀轉。

　　「這就是全部了嗎？你的推理。」

　　這次偏了些，但力道終於拿捏恰當。女孩接住了。

　　「沒錯。」

　　他對這次的一拋自信滿滿；女孩卻搖搖頭。

　　「呃、有什麼問題嗎？」他說。

　　「你覺得『船』這個這麼重要的線索，會被漏掉嗎？」

　　女孩丟出飛盤。

　　「若『船』的線索沒有被遺漏掉，為什麼李白還是被判定為『意外身亡』呢？」

　　飛行的飛盤再度平安降落。她繼續說：「靠著『船』的線索可以找到行兇的船夫，那船夫還把船留在原處不是顯得很愚蠢嗎？為什麼不把船划回岸邊，假裝李白沒搭過他的船呢？」

　　他盯著手上飛盤看，又好像沒在看，而是在看著一樣只有他能看見的東西。等距站立的路燈幫助半片明月照亮公園。等待與思考之間的空隙，由周遭的蟲鳴、狗吠，遠方的喧嘩笑語和急促車聲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