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老塔威德不斷勸說得再休息一天，海夫里亞依舊在侍衛隊長與老醫士的注視下跨上克萊克威爾，於第五陽辰的第一日時啟程。
與他次子同名的新坐騎來自帛爾錫執政官的私人馬場，是匹七歲的沃申尼亞赤驃——渾身棗紅、頸鬃銀亮，足有十八掌半高，脾氣與黑悍同樣暴躁的大傢伙。當海夫里亞跨上去時，戰馬還嘶鳴不只、前後跳動著，試圖將他甩落。於是他依照自己的老方法，夾緊屁股、手扯鬃毛，不住用一手老拳擊打馬首，直至戰馬終於服輸地噴出一口鼻息，停止躁動。
「乖乖，小傢伙。」海夫里亞拍拍馬頸，極力忽視發出尖嚎的筋骨，看向緊抓胸前灰剛石項鍊不放的老醫士，說道：「怎麼，不再勸我回去躺著了嗎？」
當老醫士囁囁叨叨地告退後，海夫里亞發現他竟抓回了一絲年輕時，惡作劇成功後的志得意滿。
隨後他來到整裝待發的部隊前頭，途中承受不少驚訝與狂喜的目光。是呀，咱們的老禿豬大人又活過來啦，就像是會不斷重生的神豬薩爾卓伯斯塔一樣啊。然而神豬重生，是為了餵養永不停止飢餓的黑夜戰神，好讓祂們在白晝戰神安眠之際，繼續對抗黑暗。是為了一個偉大而崇高的目的。至於海夫里亞呢？他的每次重生是為了甚麼？為了貢獻更多的死亡與愚蠢嗎？
「大人，您的命令？」
熟悉的提問聲響起。梅洛‧佛瑞阿斯手執斯唐科夫戰旗，立馬海夫里亞身旁。
在布里斯夏特拉，他以為那是最後一次張開這面旗幟的機會。現在，黑底旗幟上，三條土黃色的倒置「人」槓徽紋正隨著悶熱的風飄動，象徵斯科維格的斯唐科夫家族將再次崛起。
收整散兵、重建直轄軍隊，然後以偉大勝利者之姿前往參與和平會晤，只不過是第一步而已。他理當如此想。
倘若在三十年前，這樣的念頭將使他的血液為之沸騰，使他不得不在森林或床第上發洩。然而如今，海夫里亞心中卻只生出濃厚厭倦。我已經老了啊。他嘲諷地想著。
海夫里亞一言不發，向梅洛爵士點頭示意後便催馬前進。雷波斯隊長吹響行軍號，隊列隨著斯唐科夫戰旗前行。
梅洛‧佛瑞阿斯騎乘雪白母馬，跟隨在海夫里亞右方。他的身上披著綠白底色的披風，以黃金星燄花胸針繫於胸前，呈燄形不規則狀的披風末尾披覆在母馬臀部。
在海夫里亞後方，則有侍衛隊長雷波斯與蠢兒子斯提克分隨左右。隊長騎乘栗色戰馬，身上依舊穿著佈滿戰鬥痕跡的全副盔甲，雙手大劍斜背身後，腰掛號角和戰斧。斯提克身著全新鑄造、有精美渦形花紋及詩歌雕紋裝飾的儀仗官盔甲，身後披著與梅洛爵士相同款式的燄尾披風，騎乘一匹公驊駒；暗褐色頭髮抹過油、往後梳齊，露出一張久經日曬的粗糙臉龐，令至少斷過三次的家傳獅子鼻顯得更歪了些。
在四人之後是二十名家族宿衛，統一騎乘黑馬、穿戴黑甲、披覆紋有斯唐科夫家徽的盔甲罩袍，手持斧戟、腰配長劍。再後面則是一百名步兵，半數為新募得的斯唐科夫侍衛，另外半數來自海洛華斯、亞德安與基普里安所部。統一穿著褐黑相間的戰袍與鐵護具，手執長槍及塔盾。
梅洛爵士說，如果再給多一點時間，他還能多組備兩百名步兵與四十名騎兵加入榮譽衛隊。不過海夫里亞婉拒了這樣的提議。對於一個老禿驢而言，這樣的排場已足夠讓他面對與會者們的嘲笑了。
無論歷史將如何記載，海夫里亞知道自己絕不是甚麼狗屁的勝利者。
他抬頭望望天空，看見太陽正緩緩西落，陽光變得較為溫煦，但空氣依舊悶得想讓人脫光上衣，一路裸奔衝向溪流。現在已是雨落月末，可打自雨降日後，海夫里亞光禿的頭頂上就再沒淋過哪怕一滴雨。或許正是因為熱昏頭，他才會放過那該死的格里姆斯跟他的狗崽子……
「大人。」
佛瑞阿斯又在呼喚他了。
「怎麼？」
「請問您還好嗎？」
「一聽到你把我當成嬌弱小姑娘般關心慰問，我就不好。」
「我並無此意，大人。」
海夫里亞抑止住一聲嘆息。大人東、大人西，對不起大人、是大人。現在他的身邊不是石頭就是木頭，再不然就是白癡和馬屁精，全部都是一丘之輩。他真想念從前聚集在他麾下的那群混帳。他想念那個哥諾思人，對方是海夫里亞見過最幽默聰明的漁夫，而且見鬼的還是繼「強臂」之後最厲害的擲矛手。他也想念那個粗臂寬脖的邊海私生子，總是虔誠地帶著一只玫瑰護符，令海夫里亞笑得肚疼不已。他甚至想念埋骨紅木橋下的傑利斯‧凱渥茲，這本該和他一同受封為騎士的蠢傢伙。
當然，他最想念的，莫過於失去的愛。他能看見，倘若他的四位子女仍且在世，會以怎樣的姿態參加他們愚蠢父親的遊行……
克萊克威爾肯定會同他那群意氣相投的朋友：海歷‧基普里安、膽大心細的馬庫斯‧厄茲布魯尼、忠厚可靠的塞思‧李奧希安等等，一同於隊列之外策馬競馳。他倆個小弟卡利尼克和斯提克無疑會一同加入其中。
至於他的長子博諾，則會穿著樸素的褐黑家紋外衣，學那些庫爾菲修道士，試圖觀察照耀海夫里亞光禿頭頂的，究竟是哪一顆太陽。或是辨識著路旁生長的每朵花，如老塔威德一樣絮叨著它們的名字、花語與故事給妹妹薇莉卡聽。還有博諾莎，我最親愛的博諾莎。妻子和薇莉卡都喜歡聽這些故事，老海夫里亞也是。
博諾……他的長子才應該擔任此時此刻的勝利者，斯唐科夫家族的復興者。博諾‧斯唐科夫會以其智慧引領斯唐科夫家族走向另一段輝煌，克萊克威爾則會是他麾下優秀的統帥和輔政者，卡利尼克與斯提克則是他的先鋒戰將。薇莉卡則會以她的美貌與優雅風采迷倒那些選侯公子們，取得強大的姻親聯盟……是的，他的子女們本該在這此，齊心協力復興老海夫里亞所再次敗壞的家業……
然而，他們都已和他的博諾莎一同逝去，僅僅留下了海夫里亞‧斯唐科夫，一個臉上無毛的光禿老人在世上，繼續犯下更多的愚舉。
他身後的斯提克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當然，還有我那最惹人厭的小兒子。
依照古老習俗所定，作為戰場上的最高主帥，他與格里姆斯會和另外五位參戰貴族或指揮官組成先遣團，先行前往會晤地，等候雙方主君的到來。期間，如何讓世仇的將領與戰士不相互見血，便是雙方必須釋出的誠意。
只是依據過往前例……他只盼望自己送出的大禮已然足夠換來阿拉曼的誠意。的確，海夫里亞‧斯唐科夫讓老宿敵帶著他的敗軍全身而退，絕對是數百年來前所未見的一項大仁之舉。尤其是鑒於他上次失敗時，損失了兩名兒子、削封降爵、還落入了十年黑牢……更加展現他卓越的胸襟氣度。另一方面而言，也可視為精神失常。
不過這場爭奪狄拉斯波王位之位的戰爭畢竟已持續百年，兩家的宣稱者尚且健存，而雙方無論貴族平民，皆已染下重重血債。
「大人。」前方，梅洛爵士向老海夫里亞開口道。
「我看見了。梅洛爵士，我的頭是禿了，但眼還沒花呀。」海夫里亞說道。
他微瞇著眼，瞧見前方道路上，黃底黑獅旗正與其他斯唐科夫封臣的旗幟——亨里克家族的藍底巨盔、海洛華斯家族的騎熊少女、皮迪安托的玫瑰仙女、貝爾納德的金色奔馬和托布瑞德的金銀慈蛇鳥——一同在悶熱的午後炎風中飄盪。
為首者是安達倫‧亞德安爵士和終於睡飽的納瑟坦瑟‧亨里克爵士，倆人身後各自跟了一列重裝騎兵。獅王塔少主身著黑琺瑯盔甲、黑絲織金獅家徽披風，手抱吼獅形樣的頭盔，上頭飾以兩顆碩大的黃玉獅眼；亨里克則穿戴銀鋼寶甲、一副聖勛騎士的扮樣，腰間不見那柄家傳的符文釘錘，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柳葉錘。
由於西茨‧海洛華斯仍傷臥於床，便由他的表親馬茨‧德威根帶領海洛華斯家的隊伍。對方換下那套帛爾錫風格的華麗服裝，改為代表海洛華斯家族的黑、金雙色禮服，頭戴月桂花環。在胸口的盾形徽章上，則保留自己家族的紅白二色橫分紋章。
在這之後的則是皮迪安托，隊伍二十員全著素白樸服，頭戴玫瑰荊棘花環，宛若莊嚴出巡的教士隊伍。托布瑞德家的四十名持矛輕騎兵位於末尾，領頭的是他們的軍士。
「向您報到，統帥。」安達倫莊嚴地說道。海夫里亞應付性地點點頭，安達倫與其他人便加入到他身後，與侍衛隊長及蠢兒子並行。
隨後隊伍繼續前行，陸陸續續經過大大小小的村鎮和紮營地，其他五位「大使」也帶隊會合：先是紅袍白甲的蓋拉希姆，然後是一身綠黑色華服的艾洛斯‧厄茲布魯尼、各自代替父兄與會的埃爾頓‧維古莫茲爵士和艾德馬‧阿勞伊爵士，最後是約基努斯家的隊伍，由狹湖選侯麾下的騎士團指揮官帶領。六支前往參與和平會晤的隊伍並排前行，在那六面旗幟之後是無數的小貴族及雇傭兵。
多虧他們腳下走的是吉爾蘭斯大道無數條延伸支道之一，才沒有顯得擁擠可笑。
再行進了快一個日時，便進入了馬爾哲羅堡治下，祥和寧樂的城下區。
古老巨大的城塞已漸入眼簾，此時已可見到那高大的雙塔城門上，正懸掛著統治現任統治者的麥格諾夫家族的旗幟。在紅底月桂冠金號角的徽紋兩旁，是阿拉曼的黃金羅蘭旗，及博圖‧辛薩維亞的斧劍獅首旗。
再往旁去便是參與這次會晤的雙方貴族的旗幟，按照領地封邑的大小由內向外。除了蓋拉希姆這位富有無比的傭兵貴族。驍騎營名震八方的白底紅叉旗就位在孤歌城的白底黑號角和莫拉斯的勇士花環間。
城塞乃是由一個海夫里亞不知其名的偉大古代君主下令興建。年代大約在「鷹與雄雞的時代」，皇帝與國王的時代，魔法與奇蹟，英雄與大軍血戰無處不在、無日不生的時代。無論是歷史、規模還是建築技術，都遠非週近地區的城堡所能比擬，就連薩維安人的諸多驕傲——阿爾巴代倫、耀獅堡或是龍寂嶺的勇士廳堂都望塵莫及。
單只是城中連結兩岸、令人備感壓力的巨大水門拱橋，就遠非凡人工匠所能興建。而在數千年時光流轉之後，它仍舊保持最初興建時的模樣。它雖名為河畔堡，實際上卻橫跨於寬廣的慈父河之上。巨大的無名金屬鍛鑄的水門終年敞開，任由船隻進出。八十呎的高大白色主牆環繞著位靠北方的主堡，開了三座精鋼打造的雙層城門外，各自興建了一座甕城，再以較矮的六十呎翼牆相連結。在此之外，城鎮村落圍繞城牆興盛發展，最終形成今日所見的城下王國。
海夫里亞‧斯唐科夫這輩子有三次機會到過這坐落於慈父河中游的偉大城塞。當然第三次便是現在。
至於第一次，是為了參加麥格諾夫大人舉辦的和平比武大會。他記得，當時是獅子紀元第一三零零年魂寧月三十二日，正逢第十三個世紀的結束，第十四個世紀的開始。那年，他二十六歲，剛從自己衰弱的老爸手中繼承家業。博諾莎已懷上了克萊克威爾，但還是帶著小博諾隨他一同前往。
為期七天的比武大會與數個信仰教派的新年慶典到來，熱鬧繁華的景象，讓人忘卻戰火燒灼之痛。時任公爵的「惡魔」洛依特‧康黎爾與阿拉曼國王拉烏爾四世各自表現出非凡氣度，親自出席會晤。那也是自一二二五年會談破裂後，兩國君主的首次會面。而他們也真的達成了協議，使和平到來。
不過美夢僅持續了四年不到，便為「血腥省悟」所擊碎。
第二次已是一三一七年，「正義的」羅函與拉烏爾四世再次於馬爾哲羅堡簽定和平條約。那時，海夫里亞的次子克萊克威爾，已是侍從比武中的常勝者，甚至許多騎士都難當其手。而博諾則隨海夫里亞在戰場上建立功勳。在奧洛希亞，博諾率先攻上了城牆，並斬殺守將狄埃里‧德‧蒙格將軍。在那之後，海夫里亞所戰皆捷，迫使阿拉曼求和。
那一次的和平條約僅僅維持不到一年。羅函最後還是決定要將狄拉斯波的貿易利潤和豐富農物資源占為己有，戰爭再度爆發。就像百年以來每次簽定下的和平條約一樣，都只是讓兩國有機會發動更加猛烈的攻勢罷了。
無論他們將海夫里亞吹得多麼偉大，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城下區的狄拉斯波人夾道兩旁，對士兵隊伍拋擲芳美的末春鮮花，送上真摯歡迎。在丹瑟‧麥格諾夫統治下，阿拉曼與博圖‧辛薩維亞的戰火從未波及至此，頂多造成通商不便與難民流竄。
此刻他們都歡呼著能不必再忍受二者。當然，也有一些哀怨與仇恨的眼神。海夫里亞禁不住盤算裏頭多少是無辜難民，多少是「勇者」或是「長髮」的支持者。假若知道克拉夫斯金打算和艾蒂安‧德‧康貝多瓜分狄拉斯波，這些人大概立刻就會發起暴動。
他們通過城下區，來到第一道城牆前，幸運地沒遇上任何突發流血事件。翼牆甕城的城門已算相當寬闊，卻無法讓聲勢浩大的貴族隊伍一齊通過。作為統帥，海夫里亞便理所應當地率先進入。
進入主牆與翼牆之間的外城區街頭，不只空氣的味道較好，亦能見到三五成隊的清道夫勤奮工作。此外，各式匠人工坊、商貿公會、富人別墅、高級妓院和外使貴卿的客居亦落此處。通過兩道城門後，海夫里亞便見到了前來相迎的狄拉斯波首席政務官。
費蘭茨‧波茨沃茲蓬鬆的金棕頭髮，如今變得稀疏不少，且嵌入時光的痕跡，變得灰白斑駁。盡管如此，他仍如同上次相見那般，維持著短小精悍的身材。臉上的眾多猙獰傷痕掩蓋住了皺紋，顯示在其失去左邊的小腿前，時常參與進激烈的戰鬥中。（或醉後鬥毆）
老麥格諾夫的首席政務官曾經也是比武大賽的愛好者與寵兒，長居多項冠亞殿之列。海夫里亞記得自己在此參加比武大會時，見證對方於長槍比武擊敗「鬱綠之狼」與賽多里亞斯‧盧曼，最後敗於尚未繼承爵位的斯提佛斯‧海洛華斯之手，居於殿軍；也記得他是如何使用流星錘搭配長劍，使出令人驚嘆的武藝在二十一人混戰中扳回顏面，連續擊倒了包含「深紅之狼」在內的六員參戰者，連貞淑塔的次席大師都險些擋不住他。
不過也就是他最熱愛的比武競技令他失去自己的小腿。
人們往往會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摔得最慘。──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體悟到老克蘭澤夫特大人這句話的意義。
時光流轉。當年那名意氣風發、驍勇善戰的騎士，如今業已成為銀絲縷縷的老政務官，而因著愛妻要求、未參與混戰的年輕領主，也成為一名令人憎惡的光禿老豬。令海夫里亞不禁再次感嘆。神的玩笑。
「日安，海夫里亞‧斯唐科夫大人。」費蘭茨‧波茨沃茲招呼道，臉上掛著老練的外交官笑容，「奉全狄拉斯波之守護丹瑟‧麥格諾夫大人的命令，在此恭候博圖‧辛薩維亞的統帥。想必七陽之主的光輝已指引了您的道路。」
全狄拉斯波之守護。海夫里亞索然地咀嚼這個頭銜。不知他還能掛著這項頭銜多久。
「好久不見了，費蘭茨政務官。」他說道。
「久違，斯唐科夫大人。我主丹瑟很期待與您會面，您在布里斯夏特拉的仁義之舉實乃百年僅見。像您這樣高闊的仁德與氣度，絕對是促成這項和平會談、結束戰爭所最需要的關鍵。」
「噢，費蘭茨政務官。我還是比較希望你站在比武場上再說話。」
費蘭茨的微笑更開了，「我也這麼希望，大人。」聲音則摻進一絲冷意。他伸手拍拍馬鞍。「如果您願意，我們還是能到長槍賽場一敘。」
海夫里亞發出他最無趣、最難聽的笑聲。
「日安，厄茲布魯尼大人。您在布里斯——」
首席政務官依序問候了他們，分別為在狄拉斯波的會戰中的表現向幾名貴族們致上祝意。他稱讚蓋拉希姆和驍騎營的勇武，為會戰帶來了致勝的轉機。又對厄茲布魯尼大人與維古莫茲大人的英勇表現讚譽有加──根據侍衛隊長的報告，他們在戰鬥中親自斬殺了十三個人和十七個人。厄茲布魯尼大人殺的人中還包含了至少三位有名有姓有頭銜的貴族。
當然，他也不忘記要表達對死者及傷殘者的哀悼與敬意。接下來又輪到了海夫里亞。大部分都是關於他如何在正確時機投入了正確的部隊，以及迫使夏爾‧格里姆斯親自加入了戰場等等。
海夫里亞除了禮貌地露出微笑外，並沒有多說什麼。為愚蠢之舉做出再多解釋也是徒勞。至少，某些笨蛋眼光裡飽含的友誼及崇拜會讓他好受些。
結束一番虛與委蛇後，除了貴族領主可攜帶六員隨扈之外，其餘榮譽衛隊都被安排駐紮到了外城區的河畔區。費蘭茨在帶領他們前往主堡的路上特意挑選了會經過軍營與校場的道路，將馬爾哲羅的軍事力量展現於他們面前。
海夫里亞看見八百名身穿重型護具的武裝兵，頂著灼陽炙燄，在空曠校場上揮舞著帶有環狀護手的艾斯卡大斬劍，還邊唱著統一的戰歌邊隨命令轉換攻擊架式。
這情景讓海夫里亞想到了《諾森紀》中的「屠妖者」薩康以及他的七百武士。而他看得出來其他幾位貴族和他想的一樣。
不過，海夫里亞始終無法理解：這種擁有長達六呎劍刃的笨拙武器究竟要如何在戰場上發揮作用？那甚至比雷波斯的雙手大劍或公羊武士的開膛者巨劍都要來的長太多。要給他這些武器，他寧可把它們都丟回熔爐去重新鍛造出更多支矛戟。
至於步兵校場的另一邊，則是大約兩百來名騎乘矮壯黃馬的騎兵。他們身上穿戴熟皮鏈甲衣，在軍士的指揮下圍繞著校場中心的假人群移動，或捻弓搭箭或投射飛刀、標槍。
很久以前，海夫里亞的父親與高祖父曾經組建過這樣的部隊，海夫里亞自己也曾試過。不過一名普通的弓箭手已很難訓練，在高速移動的馬匹上射中五十步開外目標更是全新的層次。再加上他該死的馴馬師對於讓自己調訓出來的寶貝馬匹載運低賤平民感到頗為不滿，久而久之便不了了之。
他默默觀察著身旁的貴族與他們的隨扈騎士，有的人感到新奇、有的人則沉默不語。不過大多都是對於讓寶貴戰馬載運地位卑下的平民射手而感到輕蔑可笑或是哀痛婉惜。
當他們經過古狄拉斯波統治者數千年來始終望向北方的青銅雕像時，所有人倒是很一致的表達出了讚嘆。即使是海夫里亞，第三次見到這座高達百呎的君王塑像還是會產生無以言喻的崇敬之心。
這座雕塑者早已不見於史冊上的雕像被賦予的手藝堪稱巧奪天工。即使鑲飾的珠寶美玉皆已遺失，仍不減損他絲毫威嚴。穿戴鐵靴的雙腳堅定地站立在丘陵坡道上，使君王甚至高過了城牆。剛毅的方臉面朝北方，雙眼如銳鷹一般監視著所有膽敢進犯的入侵者。雖然沒有配戴武器，但那不怒自威的神情足可令任何心懷怯懦者喪膽而逃。任何英勇強大的武士都會臣服於他面前，向他獻上忠誠與景仰。連小孩亦同。
博諾倒是個例外，第一次見著這尊君王之像時，反倒靠上前去東摸摸、西弄弄，甚至想要試試看能不能爬到上頭，去瞧瞧它所望見的景色。當時他親愛的博諾莎臉上揚起的笑顏，以及自己因為兒子荒唐行為而感到丟臉的心情，都清晰地刻印在他心中。只不過，這幾年來都被從深淵之底一步步爬上來的他以深刻恥辱及仇恨怒火所封閉。
海夫里亞知道，自己願意犧牲掉現在所有的一切，只為了讓自己重新回到那時。
費蘭茨‧波茨沃茲帶著他們通過主堡內牆後，便讓他的助手們分別帶領幾位貴族前往安排好的住處。首席政務官再一次例行式地告知他們，和平條約的簽署儀式將於艾蒂安國王與克拉夫斯金公爵抵達後才擬定正式時間。
海夫里亞與其他同行貴族們的住處都被安排在主堡東側，在前往房間的路上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平安，沒有碰上任何阿拉曼人。雖然已經過了該進深淵的年紀不知多少年，老麥格諾夫大人還是懂得不要讓客人們的血淌流在他的城堡內。尤其是在和平條約即將簽下的前夕。
他吩咐侍衛隊長不要讓人打擾自己，接著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頭，躺在柔軟的床舖上呼呼大睡。盡管他非常不情願，灰袍老惡魔的話的確是對的。他是需要更多的休息時間。
那一夜，他讓自己的意識沉埋進灰暗的記憶之海，找尋著愛妻的殘影。
創作內容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