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尹采林在半個月過後得到了入宮晉見的機會，高夫人得知後便同媳婦說希望能一道前去，年輕少婦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此去的目的是向姑母皇后尹氏請奏讓她能脫離高家，休掉高千陽，再請姑母下旨將她許給楚夢朧，若是鞏氏跟著，便是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采林！快些！別讓妳皇后姑母等著！」鞏氏精心打扮後在馬車上朝她招手，尹采林憤憤地瞧著她的婆婆，巴不得對方摔下馬車。
「娘子……還去嗎？」蓉兒在尹采林耳邊小聲地說。
「這就來！」高家媳婦撐起嘴角，瞟了丫鬟一眼，不疾不徐地往馬車走去。
進宮和皇后寒暄幾句後尹采林的姑母很快地察覺到她姪女此行的目的絕不是入宮請安那樣簡單，隨即藉口邀她們去賞花，花園裡一片金黃色秋菊在陽光底下如金色河浪似的翻湧，美不勝收。
她們在一座涼亭小作歇息，鞏氏拿著皇后新賞賜的寶石手鐲把玩著，臉上的滿意之色顯而易見，她面前還有幾枚玉鐲子與金鐲子，個個教她愛不釋手，有個宮女端茶上來不慎打翻，茶水全潑在那些金器和鞏氏的新衣裳上。
高夫人瞪大雙眼、雙頰漲紅地正要對那個發抖跪趴在地的宮女發難，只是皇后身旁的掌事宮女先出聲責罵，「好大的膽子！這位可是皇后殿下的親家高夫人，是不是不要腦袋了！」
「高……高夫人恕罪！奴婢罪該萬死！高夫人饒命！」
尹采林挑著眉在一旁看戲，那宮女把茶水端來時可是毫不猶豫地往鞏氏身上潑灑，她轉頭看著姑母，對方徐徐開口道，「這小宮女是新來的，難免手腳有些粗笨，是吾管教不周，還望高夫人見諒！」語畢，朝掌事宮女說，「把她拉下去好好管教，另外，伺候高夫人更衣，再去取上回進貢的雲錦來給高夫人作賠禮。」
鞏氏一聽不但有鐲子可拿，連雲錦都送了過來，方才的暴怒之色瞬間瓦解消散，「妾身謝過皇后殿下！」隨即喜孜孜地轉身跟著掌事宮女離去。
尹采林見鞏氏身影消失後才鬆開嘴角放任自己笑出來，「不愧是姑母！簡簡單單地教高夫人安分離去，采林深感拜服！」
皇后尹氏不以為意地說，「妳我都知道高家人的德性，還怕不曉得怎麼應付他們？」她看著姪女說，「說吧，茯苓姑且能拖著她一陣子，但時間有限。」
「求姑母下旨，讓我休掉高千陽！」尹采林單刀直入地說了。
「不可！」而她的皇后姑母回答得更是簡潔有力。
「為何不可！尹家何曾需要高家來支撐！高家不過就是仗著深得民心這點才如此作威作福！」
「民心便是最大利器！轅兒有民望極高的高家作支撐，倘若皇上真要立二皇子為太子，高家便可站出來聲援轅兒，向天下百姓表明轅兒乃天選之子，屆時皇上自然會因眾人呼聲而改立轅兒為太子！」
尹采林不服地說，「皇上心裡自始至尾都不滿高家，姑母何以認為皇上會因此傳位於表哥？再說，皇上一直偏心二皇子，上回中秋家宴的事也不過禁閉幾天就把二皇子給放了，姑母還是認為高家能成為表哥的靠山？」
「皇上是顧忌著高家，還不是得看著成千上萬的百姓對高家的敬仰，就算他想傳位給那個醉生夢死的廢物，哼，只要高家一站出來，還由不得他呢！」尹氏冷冷地說道，瞅著尹采林尚未死心的模樣又說，「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說要休夫？高家人待妳不好嗎？我瞧妳衣食無缺，高夫人對妳還算和善。」
「那兩個老的自然不敢怠慢我！是那高千陽太過蠻橫跋扈！」
「管他呢！妳過妳的日子，何必和他相敬如賓？討厭他的話眼不見為淨即可，沒人要妳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皇后停頓了一下，那雙望著姪女的眼睛宛如猛禽發現獵物般，「采林，妳看上什麼人了？」
對方聞言猛地瞪大雙眸，皇后一針見血地將尹采林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掀翻而出，嬌美的容顏泛著震驚之色。
「是……楚家公子……」她唯唯諾諾地回答。
皇后聽了唏噓答道，「我就知道……連妳也不例外。」
「姑母這話……是有不少女人傾心楚公子了？」尹采林秀眉緊蹙，目露兇光地問道。
「自從他上回祭酒露面之後，整座皇宮的宮女們口耳相傳，說楚家少爺容貌秀美，姿態從容優雅宛若仙君入凡，還傳進了諸多王公大臣們的待嫁閨女們的耳裡，明明眼下仍值秋季，那些小丫頭們的心思倒是越過了寒冬冰雪，在春天裡打滾！」
尹采林清楚不過那人的非凡氣質與出眾容貌，卻料想不到幾乎整個都城的女人都巴望著能嫁楚夢朧為妻，若非那人行事生性低調，和朝廷眾臣來往得並不熱絡，如今楚府大門非要被那些癡心妄想的女人們給擠癱了不成！
「既然姑母了解，就請姑母下旨，讓采林休夫，嫁予楚夢朧吧！」她的雙手放在皇后膝上，乞求地說，「那高千陽實在礙眼的很！進了高家後就因他受了不少委屈！姑母！您難道忍心采林整日鬱鬱寡歡嗎！尹氏家族還有其他女子，何不讓她們嫁進高家維持姻親呢？」
「因為她們的位份不如妳尊貴！因為妳的父親是我的兄長！而妳正巧是尹氏家族『唯一』認可的大千金！」皇后再唯一二字上加重語氣，嚴肅莊重的看著姪女，「要與高家聯姻就得拿出誠意！那些沒有身份地位的私生子女怎能搬上檯面！休夫一事，莫要再多說！」
尹采林仍死命地抓著尹氏的裙子說，「姑母！您真要教我將心愛的男人拱手讓人？看別的女人入主楚家，而我卻只能成天面對一個莽夫？」
「我只讓妳別提休夫之事，沒說要妳拱手相讓。」皇后抿了一口茶，伸手將姪女光潔額頭上的髮絲往旁撥了撥，「這世上，有些東西我們能不費吹飛之力就能擁有，有些則不然，這時候，就得極力討取了。」
「可姑母方才——」
尹氏輕輕地點了點尹采林的粉嫩鼻尖，阻止她說話，「更多時候，我們是身不由己的，即使如此，該討的，該有的，也是不能少。」皇后拍著姪女的手繼續說，「嫁做人婦又如何，妳難道沒有法子去見那個人？沒有法子讓妳的愛人也愛妳？」一國之母笑著說，慈眉善目間流露著陰險，「妳還算幸運，至少高家礙於尹家面子不會隨便納妾進門。」
「誰稀罕呢！」尹采林不在意地說道。
「將來若有了孩子，關係到繼承之位，妳就該稀罕！今非昔比，正妻的孩子都不見能繼承家位，妳說，作母親的難道不該替孩子著想？不該把那些貪寵求媚不知好歹的妾室好好的處理一番？」
尹采林微顰秀眉的看著尹氏，聽出了什麼弦外之音，「姑母……」
她姑母嘴角持著笑意，「說到底高家其實就是只個免死金牌罷了，但凡事不怕一萬，這門婚事不能就這樣沒了，妳且只需維持尹家和高家的關係，其他的，就不必那麼『在意』。」
年輕少婦心領神會地鬆開雙手，同尹氏一起揚起笑容，「多謝姑母指點，采林銘記在心！」她眼珠子一轉，見高夫人的身影還沒出現，低聲說，「方才聽姑母那樣說，二皇子的母妃早早地撒手人寰可算是她的福氣吶，省得姑母費心去整治她！」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說，「李貴妃生前得寵才是她的福氣，生了皇子卻沒能親手養大是她陰德不夠，要知道這世上最可憐的，就是沒娘的孩子。」
「那三皇子呢？三皇子年紀雖小，但聰明伶俐，也討皇上喜歡……」
「放心吧，那怕皇上只寵新人，但我還是皇后，后宮事務他再怎麼管也管不全，三皇子的母親是個聰明人，她若想同她的兒子女兒度過餘生，就該安分守己。」
尹采林萬分佩服著自己姑母，入宮多年能把皇后的位置坐穩坐牢不僅靠得是尹家勢力，還有那雷厲風行的管理手段。
年輕少婦飄移著美眸，繼續低聲說，「姑母，倘若表哥繼位……能請表哥下旨，讓我休夫嗎？」
尹氏挑著眉，瞟了一眼尹采林，只一眼卻把她看透，「妳可知妳要求的乃大逆不道之事！」
她的姪女垂下頭，賭氣勝於心虛，「人家等不了嘛……在高家的日子簡直要我的命！采林不比姑母！能平心靜氣地和厭惡之人同住屋簷下！」
「我要是不忍，哪有妳今日入宮向我做如此要求？」皇后瞅著把臉皺成一團的尹采林，嘆了口氣，「我明白妳心裡苦，可眼下風向尚未轉至我們這方，塵埃落定前，妳一定得維持妳的身分，妳喜歡那個楚夢朧就只管去喜歡，話說，他對妳也有這份心意在嗎？」
「采林……希望他有……」
「妳可知禮部尚書韓光遠將他舊部孟家的女兒指給了楚家？」
柔和美好的氣息眨眼間變得冷冽肅殺，尹采林抬起頭，絢爛的美目充斥著兇殘暴戾，「那個死了老子又沒權沒勢的孟家？她不配！」
皇后顰著眉頭說，「采林，不開心也別張口罵人！別忘了妳可是在宮中！」
對方像是沒聽到似的，又怒又激動得全身顫抖，止不住脾氣咬著珍珠般的牙齒倖然說道，「憑什麼！她憑什麼嫁給他！那個姓孟的哪一點比得上我！論家世、樣貌我都勝過她，那賤人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該羞愧反省！自我了斷！」
一旁的皇后穩如泰山地喝著茶等姪女說完，見她有消停之勢才開口說話，「罵完了沒有？喝些茶消消氣，吃塊甜糕，嘴裡甜了，心裡就不氣了。」
「姑母！我哪有心情喝茶吃點心！」
尹氏拿起一塊酥糕放進嘴裡緩緩咀嚼，氣定神閒地說，「生氣歸生氣，氣得茶飯不想，不做打算而讓人鑽了空隙才叫不值，那孟知瑛還沒過門妳就氣成這樣，日後她成為楚少夫人，妳豈不是要去和人家拼命了？」她拿起擺在桌上的紈扇給姪女搧風降火，「與其指望轅兒繼位給妳下旨，倒不如用別的法子，讓那楚夢朧就算娶了妻，卻給了妳他的心。」
「姑母以為采林不想嗎？楚夢朧什麼都好，就是死腦筋！上回見我快要跌跤也不扶我一把，就算碰了手亦是轉眼就走開，見面的次數更是寥寥，這要我如何擁有他的心呢？」
皇后的臉上泛起一抹怪異微笑，「賣個關子給妳，過年之前會再召妳進宮，那時，我自會告訴妳，該如何掌握一個男人的心。」
尹采林不解地望著姑母，眼前的女人已步入中年，雖風韻猶存，但樣貌早已不如以往，皇上是個喜新厭舊之人，宮裡新人眾多，各個貌美如花，看皇后這般好整以暇，不免好奇有何法寶或招數能留住一國之君。
「姑母，采林聽聞宮裡當前屬王昭儀最為得寵，姑母是要——」
「誰得寵不打緊，重要的是關鍵時刻皇上的心是向著誰的，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妳就能讓他做所有妳想要他做的事，而這男人有我想要的東西，我只拿過來即可，別的，都不要。」
尹采林的烏眸一轉，問道，「可是皇上的寵愛嗎？」
皇后冷笑回答道，「要拿的可多了，唯獨此樣。」
十二月的某日，灰濛的天穹飄著細雪，在街上位生活奔波的的百姓拉緊了衣襟，努力地不讓冷風灌入，凍了皮膚，街道兩旁的小販依舊是扯開嗓子叫賣著，從嘴裡吐出的霧氣向上昇華，融進了寒冷的空氣中。
儘管天氣嚴冷，楚夢朧一家人還是備了一桌素菜招待了鄭慧言真人，鄭真人和楚無夜算是老相識，皇宮御用道士屬他為法力最高強者，也是少數不針對楚家和高家的長輩，為人和善聰慧，也得楚夢朧和楚無夜的尊敬。
「遽聞賢侄的成婚親家已定，愚兄在此給無夜兄和嫂子先說聲恭喜了！」鄭真人和藹地說。
「多謝慧言真人！鄭真人為國奔走返鄉，賢弟只能以這桌菜替慧言兄接風，實在有愧！」
鄭真人聞言大笑，「那就勞煩賢弟下回偕同嫂子與貧道去江邊喝茶觀景吧！」楚無夜和馬氏毫不掩飾地跟著笑出聲，楚夢朧也微笑著，須臾，鄭真人的臉上退去笑容，楚家人見此危襟正坐，「此次回城，路上沒少聽關於高家的傳聞，高家和尹家結了親家不說，據說高千陽在路上和某個朝廷命官發生衝突。」
楚夢朧皺著眉，心想著沒從高千陽那聽過這事。
「傳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慧言兄今日怎麼說起這些？」
「不只如此，人人都道那日的官人莽撞蠢笨，竟敢頂撞高家人，當遭天譴！」
楚無夜張著嘴，過了一會才闔上，馬氏張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著鄭真人，楚夢朧瞪著桌上的素菜，喉嚨猶如卡著石頭般難以吞嚥。
「慧言兄，此話當真？」
真人點點頭說，「回都城時我在一間客棧小憩，偶然聽見其中一桌正談論此事，別桌的聽見還附和同意，這高家的影響深遠，已達到此番地步，哪日傳進聖上耳裡……」鄭真人沒說下去，但整桌人都明白接下來會如何。
見氣氛如此沉重，鄭真人趕緊岔開話題，「如賢弟所言，高家的流言蜚語不曾少過，興許聖上會將此話作空穴來風。」
楚無夜俯首，端茶敬了鄭真人，楚夢朧的眉間擰成了疙瘩，用力閉了閉眼才鬆開。
TBC
創作內容
此夜無月-章十二
此夜無月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