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在這片湛藍色夜空下，雙手依然不停地顫抖著。
大樓、路燈發出的光芒籠罩著這座城市，感覺比白天時更加喧囂，卻也讓我感到更加不安。
這裡看不到星空。
除了幾朵被光照亮的雲和閃著警示燈的飛機之外，這裡就像是被憂鬱的殼罩起來的都市，熱鬧、繁華，但也令我感到了無生機。
都市擁擠的令人窒息，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待在這個煩悶的爛地方，到夜晚的山中聞著濕氣帶來的落葉腐敗的味道，架起天文望遠鏡好好觀察夏季大三角。
我站在人群往來的鬧街上不安分地動著膝蓋，像個徘徊不定的年輕高中生般，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興奮又帶點膽怯。
「嗨。」
有位留著俏麗短髮，身材高挑的女孩走來向我搭話，我跟她約好了在這裡碰面。
她穿著與夜空相仿的湛藍色外套，亮黃色的鈕扣點綴其中。
「你、你好……」
我支支吾吾地回應，我不怎麼習慣跟人相處，縱然眼前這個女生是最近每天都會碰面的熟人還是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喵。」
她突然學著貓叫，可愛誘人的模樣引起路人們的注目，卻也讓我感到不知所措，還是趕快走人吧。
我心跳得好快，雖然知道這樣很不禮貌，但我沒辦法在繼續站在這裡。
「等等！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別這樣就走啊！」
冷不忙的袖子被她抓住，我只好停下腳步往回望著她。
又來了。
她裝著楚楚可憐的淚眼，就像是某隻穿長靴的貓用雙手抓著羽毛帽用哀戚的眼神看著我。
「……你要跟就隨你啦，我還是要去老地方看星星。」
「嗯！那我可以走在你旁邊嗎？」
「……嗯。」
畢竟是跟她說好要一起去，我也沒辦法這樣說走就走。
習慣性地踩著輕柔的步伐走向公車站牌，我不想連腳步聲都被人注目，更何況……
這位很黏人的女生就在身邊。
稍一不注意她就會想貼過來，令人防不勝防，我只能閃躲迴避她的攻勢，要不然就是只能學著打太極化解，總之從搭公車之後到走上山之前花了好一番力氣抵抗她。
擁擠的公車是她黏上來的契機，那如沙丁魚湧入的人群會拉近我與她的距離，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討厭人多的地方。
人與人如果靠得太近就免不了摩擦，無論是身體上的摩擦抑或是情感上或交際上的摩擦，我都不喜歡。偏偏拉環也不夠用，原本我用眼神示意要讓這位女孩使用拉環，她卻硬是要拉著我的手跟她一起使用同個拉環。
不知是公車司機太粗心或是這爛城市的交通路況太差，一個緊急剎車就讓這位女孩有了貼緊我的藉口，她一股腦地撞上我的胸口，隨即又趕緊分開。
她難為情的說了聲抱歉，妳哪裡抱歉？我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才好。
到了偏遠陰暗的山路之後，公車返航駛回那座在遠處發著奪目光芒的都市，要是我才不願每天這樣來來回回，每天都走不一樣的路才能讓我感到有新意。
走上蜿蜒的山路，漫步經過那熟悉的轉角龍眼樹，周遭的姑婆芋每天都壯大自己的地盤，並無限增生自己的子民們，遲早有一天龍眼林下就被姑婆芋統治了。
「欸，今天你還會去看我的家鄉嗎？」
女孩將雙手別在身後，俏皮地對我吐了吐舌頭說著。
「我開始把他當成一項例行公事了，會去看的啦。」
雖然那顆類木行星非常美麗，是太陽系中絕無僅有的美麗星球，不過我也想看其他的星星。
奔放而火紅美麗的火星，總是戴著一頂白帽子；有顆星星常成為微笑上弦月的美人痣，我說的就是那顆金星，大氣層經常是濛濛的一片米黃色，就像是封閉起來的思念……曾經擁有，卻在某天全蓋了起來。
木星是愛戀的星球，那抹旋轉的大紅斑像顆雀躍不已的愛心印在木訥的大理石紋上，低語祝福著人們之間正在發展或單戀的愛情。
「你又在想木星了吧？雖然叫朱比特，不過啊，那可是顆膨脹無比的星球，一點也不像光裸著身子拿著玩具弓箭的小天使。真要比較，我還是覺得土星好看多了。」
「你怎又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皺起眉頭，她又開始裝起那淚眼汪汪的眼神，不過只有一下子又變回略顯傲氣的神情。
「雖然你像隻捉摸不定的小貓，我啊可是生活在泰坦星，親眼見過土星下雨的人喔！我們這一族啊，多少都能知道彼此的想法……不過下了雨就……」
她欲言又止。
「我希望能保有一點隱私權，最好在我做夢的時候也別偷看我正在做什麼夢。」
從見面之初開始她就向我自稱是土衛六來的外星人，但不論穿著與談吐、還有適應人類社會上都與常人無異，至始自終我都還在懷疑她所言是否屬實，或許在社會適應上來說，她表現的比我還要好得多。
「哼！我也沒興趣探究單身男子的夢境，但是我很想家，所以才想跟著你看看我的家鄉。」
她把頭撇向一邊雙手叉腰不屑的說著。
兩個月前在街上被她纏上時，她就一直是這樣的人，過了幾個月也依然如此。
每個禮拜日我都會跟她約好在街上某處等候，然後一起去山上觀星。
用單筒望遠鏡觀察土星還有土衛六，欣賞那璀璨無比的土星環，隨著土星公轉的角度有不同的顏色變化，像極了天女的羽衣，永遠都光彩奪目，輕薄的繞著土星運行著，永遠象徵這顆行星的形貌。
這名少女宣稱的家鄉──泰坦星就在土星環的外側，每天早上除了能看到太陽之外還能看到斜在天邊，那璀璨土星升起的奇觀。
有時我還真的很羨慕她能住在那裏。
「其實也不必要特別羨慕，我也喜歡這顆星球……雖然我很想家，但想想留下來似乎也不錯呢……」
「你又在偷聽我的想法了？」
「不，是你自己小聲講出來的，不要怪我喔！」
我閉口不說話，除了回想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講了些什麼之外，也在思索她講了些什麼。
不久我們便走上山頭，這塊平地上是我個人的私房景點，平常沒有什麼人會來這裡，邊上的小木屋原本是廢棄的工寮，我利用一點時間把這裡打理得很乾淨，裏頭最貴重的莫過於這台天文望遠鏡了。
架設好望遠鏡之後，我對準土星的方向然後調好焦距。
真是顆美麗的行星，今天的土星離太陽最近，角度也剛好，所以看到的是一個橢圓形的環。
話說土星環會落入土星之中嗎？回想一下她講的話覺得非常荒誕滑稽，沒有液態水的土星怎可能會下雨？
「土星真的會下雨，向你保證我曾親眼目睹那奇特的景象，但不是地球的這種雨……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奇觀。」
「或許，最近就有可能會出現了吧……」
她失落的垂下眼眸，如果是她想看到的奇觀，那應該會很高興吧？
這次是她真的聽到我的想法才開口，但怎有一種離開遠去的氣氛？
「先看看你家吧。」
把望遠鏡調整好，牽著她的手走到機具前面，讓她從遙遠的第三行星回望第六行星。
我躺在一旁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從北極星開始，跳到北斗七星再連到大熊座，將星星連成一隻小貓的輪廓。
她靜靜地走到身旁，擺著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
「我想我們該道別了。」
我從草地上彈了起來，沒想到她突然說走就要走了。
「你先看看望遠鏡吧。」
趕緊從目鏡觀測土星，驚覺土星的環上起了些漣漪。
一波波的漣漪像傾倒的牛奶落入土星中，在表面上發出藍色、紫色的光芒，光暈在其上又
變化成炫麗的帶狀極光，暈染著整顆星球。
「這……這是……」
我把目光從望遠鏡移到那悲傷的臉龐。
「這就是土星下了雨。」
兩行淚水從臉龐不捨別離的滴落。
「一但下雨，我就要回去了，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但不想跟你說，我很怕你會想太多……」
「為什麼下了雨就要回去？難道說這些壯麗的奇觀會……」
她點點頭，接著她的身邊發出奇妙的光芒。
「我的家鄉，可能會因為有巨大的電磁脈衝等災害，我不得不回鄉，但什麼時後還能再來地球？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你要早點說啊！如果早點說，或許我……」
我將她擁入懷中，連一秒也不想放手，但是她身旁的光輝越來越耀眼，似乎即將遠去再也不回來。
「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對我的感情。可是現在說這些似乎也太晚了……」
我……我……幾個小時前，還都認為這段時光非常稀鬆平常，甚至還認為她很黏人……現在她就要走了……留下我一人孤零零的。
一同觀星的夥伴，聊著星座的總總，觀測小行星，開一些伊斯坦達爾星的玩笑話。
現在她就要走了！
「不用顧慮我，真的。說不定我很快就會回來。」
她的指尖拂過嘴唇後輕輕的碰在我的唇上。
「這是我們族裡最親密的再見手勢喔！」
霎時我覺得心跳異常快速，悸動的心情像電流一邊流竄到身體的各個部位。
「最後，可以聽聽我的一個請求嗎？」
她的身體慢慢地轉為半透明，似乎就要走了，不管什麼請求我都願意接受。
「可以請你喵一聲嗎？」
這、這是什麼請求？也只好做了，還必須模仿的像一點。
「喵、喵嗚……」
她滿足的笑了，化為飄渺的粒子消失在地球上。
※
之後的這幾天，土星的光暈變化成為各大報的頭條，甚至還有崇拜外星飛碟的宗教說這是一種要警告地球人的徵兆。
我只想念與那個女孩一起觀星的日子，也很擔心泰坦星的變化，所以我就在那座工寮住了下來，每天晚上都會去觀測土星。
即使……我知道她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今天有彗星掠過土星環，就像有人隨意用畫筆在盤子上加了一點料，這大概是從土星下雨之後最大的天文變化吧？
突然有人拍拍肩膀。
輕柔的氣息伴隨呢喃傳進耳中。
「你的喵嗚，很可愛喔。」
創作內容
【短文】貓
永恆之歌-巨大艾維卡之夜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