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空延伸的手臂，彷彿離藍天更近了一些，略帶髒污的手臂，是污穢的偉大、卑鄙的崇高。整理完那因為許久未梳洗而自然出油的亂髮，將臉上的污垢抹的更均勻些。
我拿起從另外一位夥伴拿來的鐵碗，即使早已凹陷不堪，仍舊受用無窮。
「前面的大哥，求您施捨了。」我萎著身子，一步步慢慢跟在後頭，希望前方那光鮮亮麗的人可以回回頭，丟幾個銅板也好。
「臭乞丐，我沒錢給你這種遊手好閒的人。」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正眼也沒看過我一眼，單單只是聽到我的聲音，就像是已經吃飽的小孩看見討厭的食物那樣，只差沒直接在我面前乾嘔了。
「啊，謝謝。」雖然如此，我仍舊低下頭，大聲地道謝。
我看著空空如也的鐵碗，腦中盤旋各種欺騙人的方法，在紙板上用筆寫下各種可憐的經歷、抑或是跪坐在地上讓人誤會我無法行走，說直接點，撿根木棒，然後閉起眼睛告訴大家我失明。
我搖搖頭，也被飢腸轆轆的巨響拉回現實。摸著肚子，我從破洞的口袋拿出一根菸，那是一根已經燃燒過的菸，前幾天從一位西裝筆挺，梳著油頭的男子那裏獲得的。
剩下三口的量。
我到了林蔭底下，我珍惜的、寶貴的點起火，不只呼進去的煙霧，就連吐出來的，我都刻意雕塑嘴型，朝著臉上吐氣。一手、二手我都要好好地品嘗。
一口、吸氣、吐氣。兩口、吸氣、吐氣。三口、吸氣、吐氣。四口、吸氣、咳咳咳咳……
摸摸鼻子，體會到人造纖維的燃燒氣體，我想我今天大概都不會受到菸癮所擾。
於是重整旗鼓，我再度進入大街。
「漂亮的大姊，施捨我這個可憐的人吧？」踩著高跟鞋的女人，看著我數秒後，漸漸被盯到不自在，我低下了頭。
在熊面前裝死，準死無疑。所以我再次開口：「拜託，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好手好腳的，為什麼不去找工作？」她摘下了太陽眼睛，極為鄙視的眼神，像是寒冷夜晚的月亮，明亮顯眼卻又遙遠。
我並沒有回應她，我只是再次亮出鐵碗，強調我的目的。
「廢人。」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走人了。她或許認為這句話能夠像是利劍在我身上劃出幾道口子。沒這麼容易，在滿身傷痕的人身上，所有的痕跡都只能依照新舊做為判別基準。
「謝謝。」一貫的習慣動作，我鞠躬送她的背影離開。
從一旁經過的小孩，我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小朋友，可以給叔叔一點錢嗎？叔叔很可憐，好幾天沒吃飯了。」我靜可能擺出無辜的表情，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然後蹲了下來，增加相似程度。
「可是我老爸說，不能隨便回應陌生人。」他用天真的笑容回應，像是火焰一般，顯眼且灼人。
我正要離開尋找下個目標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我這裡有根棒棒糖，送給你好了，叔叔再見！」將棒棒糖塞到我的鐵碗中，並轉身跑掉了。
惡，低俗的惡。將毫無之用的東西獻給無用的人，藉此獲得滿足感，像是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一般。這次我並沒有像他鞠躬道謝，而是默默的看著他走遠後，我到鄰近的垃圾桶。
「這樣既不能填飽肚子又不能麻痺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存在價值？」我將他丟棄到桶子裡，那圓又小的洞口毫無阻擋我拋棄的功用。
我從遠處看到拄著拐杖的老人，我默默靠了過去。
「爺爺，可以施捨一下可憐的人嗎？」我先行鞠躬。
在我的視線中，拐杖逐間消失在我的視野，接著我的側腹傳來一陣疼痛，「年輕人不學好，想要來誆騙我？這次我才不會那麼容易受騙！」左腹、右腿、左手、右臂，接踵而來的棍擊並沒有讓我感到憤怒，也沒有使我暴跳。
我只是默默承受，然後跪坐了下來。像是被老爸處罰的小孩，在祖先牌位前任由人鞭打。也許是他舒爽了，咳了一口老痰，差點讓那子彈射在我身上。但準星顫抖讓我躲過了一劫。
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有印象的時候，藍天還像個和煦的笑臉在恥笑我，現在已經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對我視而不見，尤其是當我凝視它的時候。
「阿彌陀佛，施主，可否和我結個緣？」身穿袈裟的女尼姑不知何時在我身旁，微微頷首，左手持缽、右手立掌。
「我是個乞丐啊。」我無奈的表示，後悔將糖果丟棄的念頭盤踞在腦海裡。
「施主是何人，我並不在意。」微閉的雙眼，讓我深深懷疑他是否有聽見我說的話。
「我沒錢啊！」我展開雙手，表示身無一物。
「阿彌陀佛。」她並沒有表示什麼，只是又念了一次佛號。她彎腰細微的行禮，讓我看見她缽裡滿滿的藍紅票卷。
「要結緣可以啊。」我靠了過去，假裝從口袋摸出點東西，我握住空氣的手塞進了她精緻圓滑的缽裡，放開手順勢抓了一把起來。
「阿彌陀佛。」我與她異口同聲說出後，我便趕緊跑走了。她越是不動如山，我的心裡卻越沉重。深怕她只需一步，就能貼到我身後給予制裁。
就一直這樣跑著。
原本許多天沒進食的胃，在這時恣肆的狂笑，而菸癮也在我耳後溫柔的搔癢，我走進便利商店，渴望著所有，而我手上的錢足夠滿足我所有的希望，在今日。
隨意抽了一個便當，走到櫃檯，像那男店員說：「來一包黑峰。」
他帶著詭異的笑容幫我掃條碼，然後幫我微波便當後，從身後的菸櫃拿出黑峰出來，掃完之後。像是用盡畢生功力，堆起最完美的笑容，「這樣總共，兩百一十五元喔。」
我帶著此生最自豪的容顏，從口袋裡拿出一千元，雙手遞給他，彷彿是最神聖的宗旨將要傳達。
他小心翼翼地從我雙手間拿起他，放進驗鈔機。
「不好意思，先生這是假鈔喔。要換一張。」
剎時，我慌了。我趕緊將破爛外套的口袋內容物翻倒在櫃台上，他看似涉世未深，眉間有一瞬間透露出厭惡。我緊張地翻找。兩張在緊張逃竄的過程中，捏成紙團的百鈔。
橫陳舒展一番，我再次遞給他，期望上面並沒有殘留我的手汗。感覺緊貼背脊的布料都濕透了。
「先生……」
他停頓了一下。
「你這也是假鈔喔。」
等待我說話的時間，微波結束的提醒聲，塞滿了整個沉默的空間。「呃，我……這、這不是吧？你驗驗看。」
「嘖。」他轉身放進驗鈔機。上頭的總額並未改變，只是快速的將鈔票吃下、吐出。
「看。」他變得更加冷淡了，比剛進來的樣子還要疏遠。
「我、我，對不起。」
我已經分不清楚對誰說了，吸進熱食的香味後，我很明白這一聲不是對店員說、也不是對尼姑說、也不是對小孩說，更不是對今日初始面對的那兩個人說。而是對我那努力奮戰三天的胃袋說。
我衝出了便利商店，像是昭告天下一般，在奔保的途中怒吼：「誰能施捨我啊，施捨善良的人啊、施捨飢餓的人啊、施捨罪惡的人啊。」
終於，我在十字入口中央，看見生命的曙光。
最終，我還認為善意可以帶走飢餓。
但，乞丐就連勇氣都需要別人施捨，我後卻幾步，讓前身帶著明亮的貨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烏黑的身子在即使被燈光照射，在認真工作的人眼中，依舊不勘入眼，於是，車子更加快速的從距離我鼻頭不遠的地方，急促而過。
不怠惰、不散漫。偏偏在這個時候，默默走回平常佔領的地下道，搶走不知道是誰遺留的紙板，我躺下後，看著暴閃的燈。就這樣入睡了。喃喃自語，意義不明，做為感謝，我不能以死謝罪，我只能將怒火吞下，轉變成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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