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當黎明再臨……

12　當黎明再臨……

——那是一片無限的荒野。

遠坂櫻佇立在那裡。

「這裡是……」

狂風如刀割傷了皮膚，絲絲鮮血從那一道細微的傷口裡溢出。櫻看著它，像是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似的，反倒是微微笑了起來。

——不需得到答案，因為這個地方她永遠忘不了。

陽光被灰黑的雲霧遮蔽，大地有如死亡一般沉靜；遙遠天空中隱約傳來的雷聲是唯一的樂曲，連接天地的閃電是僅有的光。

藉著這份微小的光芒，她在風中瞇起雙眼，吃力地搜尋著。

「……找到了。」

一個漆黑的身影。

像是相當疲倦似的，那人坐在一座山峰之上。

一座又一座的，由無數具屍首堆疊而成的山峰。

櫻抿起了嘴，像是肅然起敬。

儘管並不是第一次見，她還是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刺鼻的鐵鏽味混著血的腥味充斥在空氣裡，連帶著視線彷彿也染上了一層深沉的暗紅。

但是比起自己，櫻更在乎的是屍山上的那人。

他在這片宛如煉獄一般的世界裡待了多久？又或者……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早已鏽得彷彿用指關節輕敲就會碎開的劍被他握在手裡，而那人就這樣拄著它。

與其說是空洞不如說是冷漠的眼神投向了遠方、留有血漬的側臉正消瘦。

無論幾次，看著那張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側臉，櫻就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所謂的Master是領導Servant的、聖杯戰爭的參加者。

因為與Servant之間有著魔力的契約，所以雙方可能互相在夢裡看到對方的過去。

「這就是……」

在與我們相遇之前，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經歷過的某事。

剎那間，猶如黎明升起前的黑暗，一股鋪天蓋地的壓迫感揪住了她的心臟。

好痛。

好痛。

永遠也無法習慣得了的，幾乎像是要擠破血管般的疼痛。

——還有超越那之上的，遍達四肢的冰冷。

「這就是……」

在終於能夠重新站起來以前，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所感受過的悲傷。

「這就是你的……」

——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淚水已經糊滿櫻的雙眼。

也許在那樣溫柔的笑臉之下，藏著的就是這樣刺骨的孤寂。

也許「想拯救什麼」的想法，就是來自於曾經無法拯救得了什麼。

也許櫻之所以能夠重複夢見這片大地，就是因為這幅場景正象徵著一份永遠的遺憾。

想要觸碰。

想要理解。

想要一起承受。

——櫻向那人伸出了手。

即使，這只是一場夢……

……

…………

………………

遠坂櫻突然睜大了眼睛。

她正睡在自己的臥室裡，但是後腦杓的觸感卻與昨晚不甚相同。

……啊，托爾姐又悄悄換了枕套嗎？

「醒了？」

無非正坐在她一邊的椅子上，翻閱著一本封面有些破爛的書本，聽到了細微的聲響就看了過去，隨口道：「先喝點溫水吧。」

水……她下意識相互摩擦了一下上下嘴唇，果然感覺到有一些微妙的刺痛感。

乾裂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知道自己確實需要水，她也不逞強，乖巧地點點頭：「嗯。」從無非手中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個乾淨。

「好多了嗎？」

櫻點點頭，「嗯。」把水杯還回去，然後頓了一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晚上七點。」

無非把杯子隨手一扔，它就自己飄到了不遠處的托盤上倒扣好。「伊莉雅她們和我說，妳從鏡面界出來之後就暈倒了，我乾脆就把妳帶回來休息。」

櫻眨了眨眼，「……是這樣啊。」

「——櫻小姐。」

抬頭一看，藍寶石之星從房門那邊探頭進來：「您終於醒了。」

「瑟菲亞……」櫻微微笑道：「嗯，我醒了。」

「真是太好了……不過！」

即使身為人工輔助精靈，瑟菲亞的話語間卻透露著關心，彷彿真正活著的人一樣：「雖然我身為魔杖不應該說什麼，但是櫻小姐您實在太亂來了。魔術迴路明明都已經開動到極限了還繼續增加魔力量，這樣下去會把身體給搞壞的。下次請務必多多在乎自己的身體！」

「這個……抱歉。」

櫻真的沒什麼好反駁的，連她自己都覺得做過頭了：如果說「萬花筒之杖」－藍寶石之星是無限供給的水塔，那麼身為使用者的櫻自己的魔術迴路就是水管；細水長流才是正道，像先前對抗Rider那樣不斷超量輸出，總有一天會撐破管線的。

這次的昏迷就是警告。如果再亂來下去，就不會是昏過去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不過，櫻也有些困惑了：自己到底在著急什麼呢？明明應該有更好的做法的……

「就——是——這——樣——。」

「……好痛。」

無非伸手敲了她一個手刀，櫻可憐兮兮地摀住腦袋。

他嘆了一口氣，似乎想板起臉卻又不忍心似的、面無表情斥責道：

「妳在下一張職業卡出現之前就先給我好好休息，不准動用魔力……不，就算職業卡出現了也不許。就讓伊莉雅來處理。我順便拜託疾風她們一起吧。」

「這……」不行！

櫻下意識地抬頭想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就被她發覺，趕緊止住了。

發覺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無非問了一聲：「怎麼了？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就這樣結束是不行的。

「我……」

深呼吸了一口氣，櫻堅定的眼神與無非相會。

「——我沒辦法坐視不管。哥哥，請讓我繼續。」

無非毫不相讓地與她互瞪了幾秒，隨後他又嘆了一口氣，一攤手說道：

「這並不算是理由。」

「但是——」

櫻掀開被子，從床上站了起來，一雙小拳頭死死握緊。

她看著無非眼中的自己，用力地深呼吸好幾次，像是終於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樣，一字一句緩緩道：「這是哥哥託付給我的事情，是我的責任。我不能隨隨便便就逃避。」

「那我現在反悔了。」無非嘴角一翹：「我不想交給妳了。那這就不是妳的責任了。」

「即使如此……」

櫻愣了一下，對著無非乍看之下像是嘲笑的表情，露出了一張像是融雪的朝陽一般燦爛的笑容：「即使如此，我也要繼續。」

……和奈葉那時候一樣。

無非瞇起雙眼，從頭到腳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名單薄的女孩：「理由？」

「我……」

櫻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像是相信著這樣就可以傳遞自己的信念一樣，開口說道：

「我想要成為能夠幫得上忙的人。」

——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我想要盡力做到我所能做的事情。」

——我不想成為一個只是等著被拯救的小女孩，而是一個能夠向誰伸出援手的人。

「哥哥你也說過了：『力量越強，責任越大。』所以既然我成為了藍寶石之星的主人，那我就要努力去發揮它、發揮我的力量！」

——我不想再看著你遠望我無法企及的某處，卻只能聽話地待在原地等你回家。

「然後總有一天……」

櫻俏皮地轉過身，回眸一笑：「讓哥哥想起我的時候會感到驕傲。怎麼樣？」

「……你這孩子，真是……」

無非苦笑著搖搖頭，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既然妳都說到這個份上，還阻止妳就太不解風情了。好吧好吧，隨便妳吧。」

「嘿嘿。」櫻得意地笑了起來。

「但是！只要敢再胡鬧一次，妳可是要接受懲罰的哦。」

「懲罰？」

「對……嗯，撓癢癢之刑怎麼樣？」

「哇！只有那個務必放過我。」

一邊與無非打鬧著，櫻嘻笑著推開他的雙手，逃到了床的另一頭……

——總有一天，我要與你並肩，一起看著你正看著的景色。

……總有一天……

……

門外，伊莉雅絲菲爾靠著牆，悄悄聽著他們的對話。

也許是出於膽怯，或是出於不想打擾他們倆的心情，伊莉雅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闖進去。

「責任……」她看著自己手掌心的紋路，喃喃自語著。

然後，緩緩握緊成拳。

——就在前不久的某時某刻，就是這隻手握住了紅寶石之星，發揮著力量戰鬥。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能夠派上用場，但是到了最後，所有的重擔都落到了那個比誰都瘦小，卻又比誰都堅強的女孩身上。

我……

伊莉雅抬起頭，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雙眼。

……我也能夠像小櫻那樣，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