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會議進行得很順利。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提出的想法很有用，但至少大家的回饋都是很正面的；當然也有一些批評，不過大多十分婉轉且切中要點，不怎麼令人討厭，相對的還使她覺得受用。
總之，會議在一切安好的感覺中結束了。王女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只是在一旁聽著──她會是那位在企劃中用上今天所討論出的結論的人。組長看起來心情很好，應該也是對今次的會議感到滿意吧。
會議結束的時間剛好落在中午。當她出會議室時，鄰桌的同事找她一起吃飯，但因為自己有帶了便當，所以她有禮貌地回絕了。
她回到位子上，從包包中取出便當盒，走到茶水間，把餐盒放進微波爐，按下按鈕，等著它微波好。趁著這段時間，她泡好一杯可可，準備等等一起享用──因為早餐太早吃了，她現在餓得難受。
除了餓以外，她也覺得眼皮很沉重──疲勞感在放鬆之後就排山倒海地襲來，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這頓飯，並且用那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小睡一下。沒記錯的話，下午的工作應該很輕鬆，今天只是要後製一個七分鐘的短片，而且要加入什麼特效都已經先備註好了，很快就能做完。
「叮」的一聲，微波爐運轉的聲音戛然而止，把她從規劃下午的思考中拉了出來。她拉開微波爐的爐門，用茶水間的乾布蓋著，把餐盒拿了出來。
就是那時候，她聽到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慢慢變得明顯。當她轉過頭時，恰好看見王女走了進來。她的嘴動得很快，幾乎沒有多加思索便脫口而出。
「學姊午安！」
「午安。」
她看見王女手上也提著便當盒，立刻往一旁站過去，把微波爐的位子讓了出來。她把乾布掛回鉤子上，偷看了一眼王女──只是側臉而已，卻也足夠漂亮了。
說來也真奇怪，她明明在昨天以前都還很怕王女，但現在卻能十分自在地面對她了──好吧，或許有時候還是有點緊張，但她能正常和她說話了。
依據王女的反應──對王女來說，她能確定自己和其他同事相比，是比較「特別」的人：王女不會句點自己，會願意多說一些兒話，甚至還會表現出多一點的情緒。
把自己當作特別的人，這樣想會不會太過傲慢了？她看著王女把便當盒放進微波爐，橙色的橘光在爐中亮起。她不清楚，只是只要自己一旦這麼想，身心就都輕飄飄的，心情很好。
她藏不住自己的笑容。
「我剛才表現得好嗎？學姊？」
既然都遇到了，聊個幾句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微波爐的時間設定在三分鐘，她決定就聊一些能在三分鐘內結束的話題。
「嗯。」王女先是應了一聲，轉過頭看著自己。雖然她沒在王女的臉上看見些什麼表情，但她總覺得對方好像微微地笑著。
不為什麼，單單是她如此認為而已。
「挺好的。」
聽見那聲簡短的褒獎，她按捺不住湧現而出的喜悅，有點害羞地低下了頭。「謝、謝謝！」能被王女稱讚是種榮幸，很少有人能從王女口中得到誇讚的話語。
「……但是。」
突如其來的轉折切斷了她的喜悅，她的呼吸跟著精神一同緊縮，兩眼瞪得大大的，「……怎、怎麼了？」
她看見王女伸出兩根手指頭，分別是食指跟中指──白皙的皮膚，指甲修得很漂亮，手指細細長長的，看上去很滑嫩的樣子。有那麼一刻，她被王女的手吸引住了。
「第一，話別說得太快。」王女說這句話時，特別放慢了速度，就好像是要演示給她看一樣。短暫停頓後，王女才接著說了下去：「妳有時講太快了，如果注意一下會更好。」
她顧著研究王女的玉手，以致幾乎什麼都沒聽進去，但她依然似懂非懂地點了幾個頭，做為回應。
「第二，語助詞太多了。」
她注意到王女並沒有擦指甲油。她開始在腦中想像一些指甲油的顏色──依自己的感覺來看，王女應該最適合擦淡淡的粉紅色，不用太亮。
如果塗上去的話，這雙手一定會變得更美。
「有注意到妳在每句話的最後都會加一個『對』嗎？把那個改掉，因為過多的語助詞有時會讓人感到煩躁。妳講得很好，不需要那些語助詞。」
她想起前幾天自己才買了一個套組，裡頭還有一瓶粉色指甲油還沒開過。如果把它送給王女，她會收下嗎？不，就算不收下也好，她也會在公司裡就幫王女塗上去。她會讓我塗吧？
說到底，她只是想要看一眼那雙手還能再美到什麼程度而已。在心中打好算盤，她已經決定明天就要把指甲油帶來公司。
沒有能夠來得及反應的時間，王女的臉忽然就湊得好近。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後站了一步。
「有在聽嗎？」
王女問。她緊張得能聽見心臟砰砰跳的聲音，連忙笑了幾聲，裝作自己有在認真的樣子，「嗯！我知道了！我會改進的！」
她說完後，王女只是把頭縮回去，一語不發地看著自己。一陣沉默瀰漫在空氣裡，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瞳十分烏黑，比起任何她曾見過的雙目還要更加地吸引人，彷彿其深處蘊藏著些什麼。
「……是嗎。」
又是另一聲叮，王女把餐盒從裡頭拿了出來。她把注意力從王女的臉上移開，目光放在王女手中那淡褐色、有著小熊圖案的便當蓋。
「學姊，可以看一下今天的便當嗎？」
對方的動作忽然停止，拿著便當盒的雙手停在了空中。
「……要看？」
她總覺得對方的話語中藏著一些慌亂。
「嗯！要看！之前都有看的！」她的那顆頭湊上去，但又忽然想起這動作似乎不是太過恰當──伸出去的手在碰到蓋子前就縮了回來，「……啊，抱歉，不願意的話就不勉強了……」
王女撇過頭，把便當盒放在桌上，「……也不是不願意……但今天的菜色很簡單，所以應該不是那麼好看。」王女的聲音愈來愈小，講到最後的尾端時就已經聽不太清楚。
但她才不管簡單不簡單，她單純只是想看一眼而已。
「那我不客氣了──」
擺出溢著喜悅的笑臉，她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蓋子，兩顆小小的飯糰就這麼擺置在裡頭──那使她驚嘆了一小聲。
她立刻轉過頭看向王女，沒有多加思考便讓話語脫口而出：「好可愛！形狀很漂亮耶！學姊怎麼捏的？」她幾乎要把頭埋進便當盒裡頭，兩顆眼珠直盯著飯糰，「怎麼我捏都捏不出這種形狀？永遠是不規則的圓形……」
她想起第一次捏飯糰的悲慘經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那幾顆飯糰最後被自己拿去做成炒飯了。回想起那時捏成的外形，她又再次佩服起王女的手藝。
只是，便當盒好像有點空。飯糰的一旁是空的，沒有擺放任何食物。雖然飯糰真的捏得很棒，但這副景象跟以往帶的飯菜差得有點多。
「學姊只吃這樣嗎？」
「……冰箱沒食材，只能做出這樣的便當。」
王女依然沒什麼表情地回應。
「哦……」稍稍停頓了一下，她思考著，嘴巴又開始動了，「是這樣呀。」
轉頭，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便當盒上。沒有多想，她的左手就把它推了過來，接著從餐具袋中拿出環保筷。她跑到水槽邊用水沖了一下，又再度回到王女身邊。
「學姊吃白菜嗎？」
一掀起自己的餐蓋，白濛濛的熱煙便撲面而來。她抓好便當盒的邊角，把它抬到王女面前。「還是說想吃什麼菜？我夾給妳吧！只吃米飯好像不太好……吧？」
「……」
王女一語不發地看著自己。又找不到王女的情緒在哪了，為什麼總要擺出這樣的表情？
「……嗯？」
有段時間，茶水間陷入完整的沉默。她露出笑容，但心裡慌得很──怎、怎麼不說話？菜看起來很難吃嗎？確實是弄得不怎麼好看……但味道應該不會糟……吧？
「……那。」
胡亂的思考從腦中被驅散，王女動起的手指牽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指向了擺在角落的豆芽菜。「我想吃這個，可以嗎？」
她看著王女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是微小得難以查覺的弧度，那她仍然發現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王女露出微笑。
燈光不是很大，外頭的太陽也不可能照到茶水間，但王女在她眼中就是正在閃閃發光的樣子──那並不刺眼，而是像冬陽一般暖和的存在，那張笑容是如此觸動著人心。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把豆芽菜全都夾進王女的便當盒裡了。
「謝謝。」
她抬起頭看著王女，發現對方也正低下頭看著自己。她又在那句回答中找到更多的情感。和王女四目相交總覺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她微微低下頭，卻是白皙細長的脖子映入了眼簾。
「不、不會啦！學姊！」
連忙應了幾聲，她又再次把視線從會讓她面紅耳赤的脖子上移開。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感受正在騷動著，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壓抑不住了。
「那先這樣囉！學姊慢慢吃！」
身體變得很熱。明明室內的溫度調節得剛剛好，她想不到自己為什麼開始冒汗了；趕在變得更怪以前，她只想要盡快離開這裡──愈快愈好。
於是她踏出右腳，嘴巴也跟著動起：「我先回位子囉！」她用空著的左手揮著，面帶微笑卻慌亂至極。在別過頭的一瞬，她便匆匆伸出左腳，打算逕自走出茶水間。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左手會被拉住。
「等一下。」
王女的手拉住自己。她有些錯愕地轉過頭，再次看向那位美麗過頭的女性。
心頭深處還有更強烈的情緒，它們就像在搔著心窩，讓自己渾身不自在，卻又有點小鹿亂撞的感覺。她不確定這種感受的正身究竟為何，只是──只是喜悅伴隨而來，緊張感也大舉湧現，全部都混雜在一起，搞得她很混亂。
王女擦了唇膏的唇嘴動著，奪去了她的所有目光。
「……星期天。」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為什麼是自己，但偏偏就是遇上了。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