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殘舟
一個繁星與巨月高掛的午夜,近百艘飛空帆戰船排列成壯觀的立體三縱隊,乘著夜晚的涼爽風勢,船影映著那橫跨整個海平線的巨月,高掛船帆整齊而寧靜的向東巡航;
在通往新世界的風暴之門建造完成後,亞述梅洛王國及各藩屬城邦召集精銳士兵與各界菁英,組成總數超過三萬五千人的王國遠征軍,搭上三百艘飛空帆戰船,帶著故鄉們眾人的期望,穿越險峻的風暴之門來到這充滿未知與希望的新世界,為強盛王國開拓新疆土。
第二艦隊旗艦卡爾•墨林號的頂層甲板之上,女孩倚靠在木造的欄干邊,以手撥平被夜風吹亂的棕色長髮,望著這片陌生而美麗的異世界夜空,四周只聽得見夜哨士兵與水手的交談、風帆的甩動與柔和的風聲;自第二艦隊到達這個世界起,她努力記住瞧見的每一幕新奇,圓弧從夜空一路延伸至海平面以下、足以蓋住整個王國領土的巨大明月,幾種從未見過的海鷗,與飛在艦隊難以企及的高空、尾巴還頑皮拉著白雲玩耍的神奇巨鳥;
「看看那月亮,好像一路駛過去就能在她身上泊錨登陸呢。」
女孩往回望,是一位身著整齊紅與白色制服的美麗黑髮女子,腰際掛著擦得發亮的佩劍,長至腰際的金髮隨著夜風優雅的搖擺,她是旗艦的大副─芮雅•墨林,也是王國剛建立時的海戰名將:卡爾•墨林的後裔,是這女孩自失去父母後,童年生活最親密的朋友,雖然年齡差距超過五歲,社會階級更是天差地遠,但關係就像是一對親生的姊妹,
「別逗我開心啦,再過一個月,我就可以在這個新世界迎接成年十六歲了。」女孩嘟嘴回應。
「那麼,也該是時候幫小安琪拉找個未來的丈夫囉?」
芮雅靠過來摸著名為安琪拉的女孩頭髮,安琪拉更鼓起臉頰抗議,「都沒有喜歡的男人,人家才不想結婚…」
與風光擔任旗艦大副的芮雅不同,安琪拉只不過是一位擠進艦隊名額的小雜役,但能夠搭上滿載王國人民希望、前往新世界開拓的王國遠征艦隊,已經是眾人稱羨的榮耀了,能夠與她最要好朋友同船共行,對她來說也是錦上添花;
「怎麼都沒有聽到第一艦隊的消息呢?」安琪拉故意拉開話題問。
「按前次報告,現在他們應該剛完成登陸;不過確實也超過了定期聯絡的時間,我才會來這裡等信鴿。」
「這裡一天和我們的世界一樣嗎?」
「觀星官認為差不了多少;欸,我注意到妳在轉移話題,真的沒有心上人?」芮雅嘿嘿笑。
安琪拉偏過頭,拉長尾音,「沒─有─」
「那如果是我呢?」
芮雅的一句話驚呆了安琪拉,臉頰猛然發紅,她微微回過頭,眼角餘光望著身後笑吟吟的女子,
「妳別再耍我…了…」
接著她看見對方手上拿著一只雕工精緻的戒指,伸到她身邊,然後芮雅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專注的與她對望,
「安琪拉,整個王國裡我最喜歡妳,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我等不及一個月後,希望妳現在可以回答我:妳願意與我結為伴侶嗎?」
甲板上的士兵和水手通通望過來,屏息期待著她的反應,芮雅對周遭的一切絲毫未敢害羞或動搖,安琪拉則慌張的無法自己,
「等等等…芮雅姐不要開我玩笑啦,我…」
芮雅雙眼與她對視,絲毫眨動都沒有,
「芮雅…妳…是認真…」
安琪拉略感不安的疑問下,芮雅輕輕點頭,隨著對方的回應,一陣想哭的衝動與更加劇烈無比的感動、所組成的暖流猛然衝破心頭潛藏已久的那道枷鎖,淚水無法控制的溢出眼角,安琪拉顫抖著雙手握住芮雅的手,
「我…我…願意…」
芮雅終於露出了放心與欣喜的笑容,站起身將哭得唏哩嘩啦的安琪拉抱滿懷,周遭的水手與士兵紛紛鼓掌叫好、興奮的吹著口哨,彷彿要將整個艦隊都吵起來為她們祝賀,
「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我也是…如果妳真的說妳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船員們的見證下,芮雅將矮了她半個頭的安琪拉抱起來擁吻,眾人的歡呼聲真的將整艘旗艦都吵了起來,但沒有人為此抱怨,能有一對佳偶在開拓新世界的船上誕生可是無比的好兆頭。
將戒指戴上伴侶的手指許久後,四周圍繞的祝賀人群終於慢慢散去,而這對新伴侶則仍在原地憑欄望著遠方,那未知的新世界海平線另一頭,
「等回到故鄉後,妳的家人應該會大吃一驚吧。」安琪拉望著星空與漆黑海面,微笑地道。
「拓疆之旅才剛開始,就在擔心故鄉的事情呀?」芮雅失笑,「但離開熟悉的王國領土,到如此遙遠陌生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呢。」
艦隊航行過層層積雲,周遭的帆戰船身影不時藏進柔軟的雲堆中,芮雅指揮水手點上更多航行提燈,然後以號角聯絡友艦照辦,整支第二艦隊在眾多燈火點綴下,彷彿是浮在空中緩緩飛行的城鎮;
「但無論這趟拓疆征途有多艱辛,或是結果到底如何,我已經很滿足了,因為有安琪拉在我身邊。」
安琪拉再次紅了臉頰,然後既害羞又開心的倚在芮雅的懷中,與她一起望著周遭友艦的燈火,直到拍翅的聲音打斷她們,
「是第一艦隊的信鴿,遲到很久呢。」
灰色的鴿子拍拍翅膀降落在甲板上,不安地四處走動,芮雅走過去把牠抱起來,感覺懷中的鴿子相當緊張地顫抖著羽毛,
「牠看起來很像很慌張哩。」
安琪拉與幾位水手、哨兵一起靠過來,芮雅解下牠腳上的小卷軸,拆開後發現只有短短一段皮紙,邊緣像是匆忙被撕下的,而內文上則只有凌亂的幾個字:
『快逃』
芮雅與周遭人們面面相覷,第一艦隊的提督是個經驗豐富、行事嚴謹的將軍,任何跨艦隊的信息傳遞都得要他過目,但如此重要的報告上卻缺乏任何正常內文與註解,第一艦隊發生了什麼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
一位哨兵問道,周遭的氣氛隨著他的詢問也漸漸趨向詭譎,眾人也猜測起各種可能,
「各位稍安勿躁!所有人把大家叫醒就位;」芮雅拉高音量,然後將信鴿和皮紙塞進另一位女性水手的手上,「還有妳,快去向船長和艦隊提督報告。」
「是!」
「知道了!」
眾人立刻恢復秩序,各自就位或進入船艙傳遞消息,
「安琪拉,妳也回艙房就位,這事情不太對勁。」
「好!…嗯?」
安琪拉正要動身,卻停下了動作,雙眼視線直望著遠方,
「芮雅…妳看那邊,剛才好像閃過一陣光─」
芮雅隨著她手指方向望去,遠方一如先前漆黑,除了星空、巨月和雲層之外,啥都看不見;正感疑惑時,同方位忽然出現一個微弱的光點,約莫看得出正朝著艦隊無聲的快速迫近,
「妳看見了嗎?」安琪拉再問。
芮雅點點頭,兩人還有部分同樣望見的水手睜大眼睛,看著那個光點逐漸迫近,而就在眨眼之後,毫無聲響的光點衝進了艦隊之間,撞入最前方領頭戰船的船艙內,有一瞬間他們勉強辨認出那是某種拖著烈焰的銀白色弩箭,緊接著,混雜著藍綠色火焰的爆炸將整艘帆戰船吞噬,火光將整支艦隊映得無比明亮,
「…塞莉公主號沉沒!她的飛空儀被摧毀了!所有人就戰鬥位置!非士兵和操縱水手的人都下去艙房待命!」
戰鬥號角猛然被吹響,整支艦隊的各戰船也跟隨著吹響號角,弓箭手帶著武器奔上甲板,士兵和水手也架起弩砲,煉金術師則帶著火油罈,將火油塗上弩砲和箭矢,等待著尚未現身的未知敵人,
「一擊就把王國菁英工匠打造,堅不可摧的大型飛空儀摧毀…」
芮雅在甲板上揮舞手臂指揮著下屬,安琪拉則跟著水手們擠在船頭,望著塞莉公主號在火光中瓦解成片,墜落到艦隊下方遠處,殘骸漂浮在海面上載浮載沉,
「安琪拉!」芮雅邊使喚著下屬邊跑過來,抓著安琪拉的肩膀大叫,「我不是叫妳先躲回底下?」
安琪拉呆呆的點頭,眼神飄向芮雅背後的夜空,表情猛然轉為驚惶,
「安琪拉?」
芮雅回頭,許多士兵和水手也朝著那裡望去,甲板上的動作幾乎都停頓了下來,在他們視線方向的遠處,夜空中出現數以百計的光點,直朝著艦隊撲來。
「大副醒了!」
芮雅咳了幾聲後猛然坐起,暈眩模糊的視線中看見許多神色驚惶的士兵水手在甲板上忙碌,詭異的火光映著他們的身影,
「您沒事!只是被震暈而已…」
隨隊醫生對著她講道,同樣也一臉驚恐,而且燒焦的炭灰沾滿臉;芮雅轉頭望向光源,那是後甲板的方向,整艘旗艦的船艛都消失了,就像被某種爆炸給蒸發一樣;
在更後方的雲層中,她看見幾艘陷入燃燒的飛空戰船,無助地在天空漂浮,她爬起來沿著欄杆走到僅剩一半的船尾,看見遠方的海面上充斥無數燃燒中的殘骸,彷彿整片海洋都在燃燒,望向四周,只有一艘友艦還跟隨他們航行,但她整艘船的船頭都不見了,甚至可以看見船身中央的飛空儀有一部分露在外頭,
「艦隊…我們艦隊發生什麼事情?船長呢?提督他們還好嗎?」
說話的是隨船士兵團的副團長,身上的制服和鎧甲也沾滿灰,他緊抿著嘴唇搖搖頭,「爆炸時他們都在上面,提督、船長、團長、舵手,還有半艘船的人,全不見了…而其他船,就像塞莉公主號一樣一個個爆炸…墜落…我們和半麒麟人號已經是很幸運了…」
腳步聲衝過他們身邊,芮雅看見灰頭土臉的安琪拉抱著滿懷的毛巾、紗布和膏藥,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將東西交給那些正在包紮傷員的水手,芮雅心中不禁放鬆了半晌,醫生隨後便跑去救治其他人;
「傷亡情況如何?」芮雅問。
「剩下一半多一點的人手,近半負傷。」副團長回答
「整支艦隊一百三十多艘戰船…只剩下我們了嗎?」
「恐怕…是的…應該都是飛空儀被摧毀,浮劑引燃讓整船炸成碎片…」
芮雅再看向船尾低處,
「這艘船還能操縱嗎?」
「勉強,空舵和後桅一起沒了,水舵壞了所以降落在水面也沒有比較好,水手們只能用操帆來控制方向;飛空儀的環管受損浮劑外漏,後艙的火到現在還滅不掉,半麒麟人號也一樣。」
芮雅嘆氣,感到渾身一陣無力,
「大副…現在整支艦隊的指揮─」
副團長的話被新的聲響給打斷,某種巨大的東西從他們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呼嘯而過,還不只一個,雷鳴般的強烈聲響更勝飛龍臨空,但是飛龍已經在舊世紀被人類滅絕,能力也沒有強大到足以瞬間消滅整支飛空艦隊;
是那個…傳說來自於新世界的未知巨鳥嗎?
芮雅想起出航前,從艦隊提督聽聞的秘密消息:在風暴之門建造期間,有艘飛空商船遭到海盜艦隊襲擊,就在商船即將被追上時,雲層中俯衝下一隻長相尖銳修長的銀色巨鳥,短短幾秒內、而且遠遠的,巨鳥就將整支海盜艦隊擊成碎片、打下天空,就在商船還搞不清楚狀況前,鐵鳥已經掉頭離開、消失在邊境大陸的方向;除了奇異的樣貌外,船員只記得牠飛行時持續發出的震耳雷鳴;由於巨鳥的來向遠處就是正在建造的風暴之門,王國的學者曾推測巨鳥是被門所吸引而來…
就在芮雅還在思考時,另一種聲音從四面八方靠近,像是昆蟲翅膀快速拍動的聲響但更加巨大無比,甲板上的眾人再次停頓下來,緊張地望向四周,等待著聲響來源現身,然而,出現的卻是嘹亮渾厚的人聲,講著從未聽過的口音:
『─呼叫未知帆船,呼叫未知帆船,這是艾紐瑞蘭聯邦國防軍,你們已經入侵聯邦領海,停止任何軍事作為,立即降落海面投降!重複一次,停止任何軍事作為降落海面投降!』
隨著莫名而來的人聲,十餘道藍白燈光打在他們船和麒麟人號的甲板上,強烈光線讓船上眾人什麼都看不清。
位在敵方兩艦上空的全球之鷹無人偵察機看得很清楚,兩艘被空對空飛彈攻擊後的木造飛行戰船傷痕累累、人員死傷過半,十餘架海軍陸戰隊的AH-1Z攻擊直升機盤旋包圍在四周,並以探照燈從頭到尾照亮兩艘船,
「射手中隊已經瞄準殘餘兩艦,待命中。」攻擊直升機的領隊回報狀況。
「魔法師呼叫各單位,南境防空部新命令:各單位嚴禁開火,重複,嚴禁開火;將視情況派遣突擊小組登船壓制。」代號魔法師的E-340C AWACS(空中預警暨管制機)向各單位發布命令。
「收到;射手1號回報,熱像儀顯示第二艘敵艦內部燒得火紅,恐怕有…」
少了船頭的那艘戰船突然被一陣火團包圍,四周的直升機四散拉高躲避,木造的戰船在連串爆炸中瓦解,落入下方的漆黑海洋,一架攻擊直升機降低到海面搜索,接著報告狀況:
「射手12號回報,該艦已完全解體沉沒,沒有看見生還者,重複,沒有生還者,完畢。」
「魔法師,收到;黑鵝,請回報狀況。」
「黑鵝1號、2號,預計抵達時間1分鐘。」
兩架出動自百浬外的航艦戰鬥群、滿載特種部隊的CV-22旋翼機,正加速飛向目標;而不久之後,被直升機群包圍的巨大木造戰船開始緩緩下降,看起來放棄了抵抗,
「魔法師呼叫各單位,殘餘敵艦正在降低高度,重複一次,確認敵艦正在降低高度,預計五分鐘內抵達海平面。」
木造的戰船成低俯角姿態緩緩下降,直升機群跟隨在後警戒,當高度只剩下數百公尺時,後半部底層猛然爆出火焰,戰船隨之失控砸向海面。
二、摯愛
艾紐瑞蘭聯邦海軍 理想鄉號航空母艦
向西方疾駛的十萬噸級航空母艦內,一位女性飛行員在寢室裡輾轉難眠,自從數月前她的愛人在一次巡邏任務失蹤起,她過了很長一段難以入眠的日子,好不容易克服了悲傷,身心漸漸回到正軌,但經歷這次任務之後,心理莫名而持續不止的騷動再次影響起她的思緒;
數小時前的夕陽餘暉下,他們被派往艾紐瑞蘭大陸南方的南仙女洋,迎擊一整個不知從何而來、彷彿從神話故事中跳出來的飛行艦隊,那些「人」操縱能浮在空中的木造戰船,朝著大陸南海岸筆直前進,就像是歷史中的征服者軍隊一般;
事情的經過都未明朗,有消息指出在聯邦軍做出反應前,該艦隊突襲並占領一些外海群島,大肆俘虜甚至殺害住在群島上的原住民,並且在控制群島後繼續朝著大陸本土進逼,總而言之,海空軍隨後收到的命令就是將他們從空中打下來;
她所帶領的十架F-14E艦載戰鬥機率先進入攔截範圍,座機的射控雷達從滿滿敵艦訊號中挑出十個倒楣鬼,她連扣板機扔出所有的長程空對空飛彈,隨著遠方連續幾陣火光,雷達幕上先消失了十個目標,其餘也都在幾秒後化為烏有,等到她的機隊飛掠過原本敵艦隊的位置時,那裡只剩下大片在海面載浮載沉、燃燒不止的木質殘骸;
等到他們在夜空下返艦降落後,剛好聽聞到另一批友軍前往攔截敵方第二支艦隊的消息。
她夢見自己在那支艦隊的中央旗艦上,驚恐地看著一艘艘戰船像鴨子般爆炸墜落,水手與士兵慌張而不知所措的奔走,她努力壓抑自己的驚惶、揮舞手臂大吼著指揮下屬保持冷靜,接著便看見另一枚拖著火焰的銳劍衝向旗艦的船艛,她下意識地轉身,毫不猶豫地衝向一位矮了她半個頭、身著雜役服裝的女孩,緊緊抱住她伏倒在甲板上,緊接在後掃上背脊的震盪便將她從床鋪上驚醒;
上午十時,多雲的天空遮蔽陽光,整片大海顯得陰沉寒冷,從航艦的甲板上往南方望過去,幾艘作戰軍艦排成警戒隊形,圍繞著一艘過半船身燒焦、殘破不堪的大型木造戰船,數架直升機在其上依序盤旋垂吊人員,再往來於戰船與一艘直升機登陸艦之間;飛行員檢查著自己的座機,不時回頭眺望那艘載浮載沉的巨大木造戰船,看起來光是還能浮在水面就是奇蹟,
「上尉,半小時後會有直升機飛往仙女號登陸艦,艦長要妳收拾一些行囊搭上去。」
「我?」
半小時之後,她已經帶著行李、與摸不著頭緒的心情,坐上一架海軍型AW101運輸直升機,飛往那艘直升機登陸艦。
直升機降落在登陸艦後甲板,整艘登陸艦的全通式甲板前半部都被封鎖起來,她看見有少許身著類似帆船時期水手服裝、混雜著一兩位樣式較華麗制服的人被集中在前甲板,由許多穿著化學防護衣的武裝人員進行檢查,然後被帶往升降機進入下層甲板,不久後她也跟著登陸艦的引導員進入艦島中,
「歡迎來到仙女號登陸艦,上尉。」
上尉向面前的艦長敬禮,發現有兩位貌似來自情報局的幹員站在他身後,果不其然,艦長簡短幾句就讓幹員與她正面交談,
「妳一定很納悶為什麼突然將妳帶過來,但接下來妳將接觸的是極機密,也就是我國還存在的一天,就不可能解密公開,任何隻字外露都會讓妳面臨牢獄之災。」
「…我有選擇權嗎?」
幹員遞出一本機密簽署文件,上面有一格簽署欄位,「因為妳的職業義務,很抱歉─沒有;所以,爾後請留意妳的言談舉止。」
上尉皺著眉頭,厭惡的瞪著面前的文件,但還是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全名,幹員收回文件後,便將一份識別證交到她手中,
「那麼我們也不賣關子,接下來妳就會了解到為什麼我們會找妳參加,請跟我們來。」
她跟著幹員和帶頭的船員穿梭在複雜的登陸艦通道裡,穿過一層層的水密門,在通往機庫的門前經過嚴格的檢查和身分辯證後才得以入內;原先整齊排列各式直升機的機庫,被臨時搭建的牆面分割成前後兩半,這半部搭起了十來座醫療組合屋,每座組合屋大約是雙人病房的大小,而且全部外裝有需要卡片驗證才能開啟的自動門以及完整浴廁,四周也都是全副武裝的警戒士兵;
幹員帶著上尉走到一座組合屋前,三人刷卡進入其中,組合屋內其實只有一座病床,四周圍滿先進的監控儀器,而她走近觀察之後,便了解為什麼情報局會納編她參與了,
她看見傷痕累累的「自己」正躺在床上,帶著氧氣罩沉重的呼吸著,病床前也掛著一個手寫上去的名字,
「芮雅•墨林上尉,請見過這位來處不明的女性:芮雅•墨林。」
「我想我需要喝點咖啡…」
走出病房,芮雅手指揉捏著額頭,再解開她從早綁起馬尾的金髮透透氣,幹員便領著她來到架設在艙壁邊的一座輕食吧檯,看來也是臨時做起來提供給參與任務的人員使用,
「如妳所見,出現了一位和妳一模一樣的人,這讓政府各部門都非常感興趣;而且經過精密身體檢查,除了少許後天上的差異外,對方簡直就是妳的複製人,或者倒過來。」
芮雅對著幹員白了一眼,然後喝起勤務兵遞來的拿鐵,
「不會拿我千刀萬剮去比對吧?」
「這我不能做主,」幹員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別慌張,我是指另一個『妳』;不過現在先等她清醒,她的內傷挺嚴重,如果是他們的隨船蒙古大夫治療,可能就真的完蛋了。」
芮雅回頭看著那個「自己」所在的病房,總覺得心頭上的那股騷動仍然模糊,但依稀的明朗起來;
一位身著醫師服裝的人員快步走過來,手上拿著平板電腦,
「長官,新的DNA比對有了結果,出現另一位符合的人。」
芮雅忽然稍感鬆口氣,或許是因為這不是自己才有的特殊現象;幹員伸頭過去看,出現在平板電腦上是位身著空軍制服的棕髮女性,但現況標註被打上「任務中失聯」,
「安琪拉•霍斯敦,以前是我國海軍航空隊的飛行員,四個多月前在單機巡邏任務中失蹤,沒有找到任何殘骸或遺體,推估是機械故障墜海…」
鋼杯掉落甲板的清脆響聲打斷了幹員與醫師的交談,芮雅雙眼大睜的盯向醫師以及他手上的電腦螢幕,
「帶我到她那裏去!」芮雅倏然站起,臉簡直要貼到醫生面前,「立刻!」
比預期中矮小一些,年紀更是整整少了五歲以上,但熟悉的愛人臉龐竟然就出現在眼前,芮雅忍不住地緩緩伸出手,撫摸在病床上熟睡的女孩臉龐,
「這女孩傷得很輕,但一直不肯聽咱們講話,所以先用鎮定劑讓她睡個覺。」醫生在旁邊說道。
她的理智不停地告訴她,面前的這位女孩,並不是她已經逝去的愛人,但當她的手一接觸到女孩的臉頰,一股熟悉感便溫暖了她的心,也慢慢平復她最近心中不停發作的騷動,
「我可以待在她身邊嗎?只是陪著。」芮雅請求道。
「請,但請勿有任何逾矩行為。」
幹員和醫生退出門外,病房角落有個攝影機,螢幕就直接設置在門外給警戒士兵觀察;
芮雅將椅子搬到病床旁邊再坐下,靜靜的望著這位疑似她愛人的女孩,腦海中浮現出她與愛人的回憶,
安琪拉…
安琪拉的眼皮動了幾下,接著便緩緩張開,尚痠軟的身體還有柔軟舒適的床鋪讓她爬不起來,她想起了戰船正在降落時,從飛空儀猛然爆發的失控烈火,看見芮雅再次朝著她撲過來,緊緊將她抱住朝著船舷外縱身一躍,陷入火海的戰船迅速脫離視線,隨之而來的是衝擊以及冰冷的海水…
「芮雅…妳在哪裡…」
安琪拉呻吟著,眼角餘光發現旁邊有人影,使勁轉過頭去,愛人的臉龐竟然就出現在面前,
「芮雅!」
不知哪來的力氣,安琪拉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讓芮雅抱在懷裡,
「妳沒事!妳竟然為了保護我…」
安琪拉在女子懷裡泣不成聲,女子也擁著她,輕輕親吻她的額頭;然而,緊緊相擁中安琪拉感覺到了不對勁,芮雅穿著她從未見過的衣裝,綁了從未嘗試過的髮型,身形似乎也再高挑了些,
「安琪拉…妳的名字,對吧?」
芮雅輕輕地問道,臉頰也滑下兩行淚水,那並非高興,而是另一種悲傷;安琪拉納悶的與她對望,
「對不起,我…不是她…」
安琪拉被搞迷糊了,思緒的混亂讓她不知所措,她所愛的芮雅正失去意識的躺在另一個床上,但卻又在她身旁陪伴著;她一度掙脫懷抱在巨大金屬製船艦的寬廣內艙裡狂奔,被許多奇裝異服的陌生人追著跑,最後縮在角落裡無助地顫抖;
但「芮雅」再次來到面前,溫柔地將她再次抱起,而她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抵抗,讓「芮雅」牽著她走上巨艦的甲板,偏冷的海風從陰沉海洋吹來,安琪拉瑟縮在「芮雅」的懷裡,與她一起望著在艦隊中央、燒得面目全非的旗艦卡爾•墨林號,
「卡爾•墨林,我的曾祖母就是叫這個名字,」芮雅輕輕地說道,「她是第一次大陸戰爭時,少有的女性飛行員…」
噴射戰鬥機飛過艦隊的上空,安琪拉又害怕的抱緊了芮雅,而芮雅則望著它們飛過上空,拉高飛入雲層執行任務,
「我的愛人,四個月前駕駛著那樣的鳥兒出勤,之後就沒有再看過她回到我面前,」芮雅說道,「她的名字─安琪拉•霍斯敦…」
意外聽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人稱呼過的全名,安琪拉驚訝地盯著芮雅;
「她比妳高,年長不少,長得和妳一樣美麗,一模一樣的藍眼,留著一樣的棕色頭髮…雖然梳得整齊多了。」
芮雅講著講著輕輕笑了出來,安琪拉則是疑惑不止,
「燒盡了三百艘船和三萬人之後,到底是甚麼樣的事物,留下這樣如此不同…卻又完全一致的我們碰面?」
安琪拉很不解,她拉著芮雅的手臂追問;
「你們的艦隊,就像我們世界許久以前的征服者和探險家,充滿著野心與驕傲,四處航行探勘新大陸,遇到自認為落後的文明就逼迫對方順從,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戰火與衝突,即使到現在,那些火焰仍然沒有完全撲滅,人們也還未能完全忘卻那憎恨與成見;」
芮雅輕輕歎息,「你們的艦隊也一樣,只有情形有一點點的不同,但這樣的差距,造就了你們的毀滅。」
安琪拉雙眼空洞、愣愣地聽著,她慢慢理解事情的始末,滿載王國子民祈望與祝福的遠征,是她與芮雅、以及王國眾多人努力追尋的夢想,沒想到才剛剛實現,他們的驕傲便踩到了神獸的尾巴,一切的寄託轉瞬間化為烏有…
安琪拉望著面前與摯愛如此相似的女子,抱緊了她的手臂,
「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芮雅望向提問的安琪拉,愛人的回憶再一次和她的臉龐重疊,她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又一次將她抱進懷中,
「回家…」
三、歸途
「請讓我再向您確認一次,上尉,」幹員表情不怎麼好看的講著,「所有席位都建議本研究計畫持續進行,甚至擴及到對那個世界的探索;但是,上尉,妳仍然堅持將他們全部平安送回家,然後摧毀通道,永久斷絕彼此往來這個選擇?」
芮雅雙手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卻口齒清晰的回應,「是。」
會議間裡的視訊會議螢幕上,充滿著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贊同對這批外來「人」的進一步研究;另外,整場會議直接由聯合國全程連線觀看,而且聯合國已經在事先決議,只要整個研究計畫核心席位裡,有任何一個人反對、且提出合理的反對理由,無論其他贊成方的理由多強大,整個計畫將就此終止,不做任何進一步深入探索,所有研究資料就像以往的未確認接觸案件一樣,永遠封存;當然,方才表決的結果聯合國也全程知曉,
「好,既然表決結果已經獲得聯合國的背書,各席位,我們可以開始計畫的收尾了。」
許多嘆氣聲迴盪在視訊會議,不過卻有少許幾個席位與聯合國的人士,對著芮雅露出表示支持與讚許的微笑。
芮雅站在機庫一側的架高走廊上,望著安琪拉陪在不久前才能下床走動的「自己」身邊,在甲板上緩緩漫步著,後面則是跟著幾位武裝士兵,
「沒剩幾天了,不想去和那位芮雅小姐聊一聊?」幹員好整以暇地提問,然後將一杯咖啡遞到芮雅手中;整個緊急籌備起來的跨國研究計畫,被面前這位飛行員的一念給中止,他確實不很高興,但要做的事情也少了許多。
「和『自己』聊天?好像沒有意義吧。」芮雅淡淡的回應。
在他們交談時,一位警戒士兵走了過來,「長官,那位墨林女士要求和上尉見面。」
幹員轉頭,對著芮雅擺出一副「看,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然後表示同意;芮雅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跟著士兵前往對方所在的那間病房。
密閉的病房內,坐在女孩兩邊的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兩位女子,一邊的臉上是驚訝與疑惑,另一邊則是面無表情,
「…竟然真的存在…另外一個自己?」芮雅自問著。
芮雅上尉的視線掃視在病床上的那個自己,對方身形比自己略小,似乎也再更年輕一些,但若非服裝截然不同,她一度又以為自己在看著鏡子,
「有什麼事情請快說吧,和自己的分身對話,讓我感覺不寒而慄…」
芮雅上尉有氣無力的說道,不只是因為與「自己」交談的詭異,她更想要更加遠離安琪拉─她愛人的分身,明知道並非愛人,卻又無法壓抑由思念所帶來、想擁抱與親吻她的衝動;
芮雅接著說道:「從王國啟航前,我聽過一個發生在幾個月前的事件,一支海盜團被來歷不明的奇獸在眨眼之間消滅,目擊的商人說下手的是一隻銀色的巨鳥,飛速奇快且吼聲如雷貫耳,王國工匠打造的戰船在牠面前簡直是玩具;所有的描述和側寫,都符合你們軍隊所騎乘的那些巨鳥…」
芮雅上尉趨身向前,專注的豎耳聆聽;
「安琪拉說,妳有位與她長相一樣的摯愛,就是在騎乘那樣的巨鳥時失蹤,我想…」
芮雅還沒說完,芮雅上尉已經潸然淚下,芮雅停止了說話,安琪拉則緩緩靠過去,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巨鳥消失在邊境大陸的方向,那裡是王國勢力也尚未探索的極南之域,之後就沒有任何見過牠的消息。」
芮雅上尉無聲地哭泣,安琪拉也抱起她的手臂,怯生的撫著她的背;不久後,芮雅上尉站起身,持卡開門緩緩地走出病房,臨走前,她小聲地講了句話:
「謝謝妳,讓我知道她並沒有丟下我。」
數日後,載著異國艦隊殘餘船員的CV-22旋翼機從直升機登陸艦垂直起飛,由數架海軍陸戰隊的F-35B戰鬥機護航,飛向那座巨大的風暴;短短三小時內所有飛機都安然返航、依序降落在甲板上,並由地勤人員消除飛航記錄,飛行員對任務內容也絕口不提;僅存的木造戰船,則是在眾多驅逐艦與巡洋艦的艦砲轟擊下,化為碎片永遠沉睡在仙女洋的深處;
「相信我,她們平安回家了。」這是芮雅熟識的任務飛行員唯一向她透漏的。
當日的午夜,一艘巡洋艦朝著風暴發射出戰斧巡弋飛彈,飛彈悠悠的貼海飛行,鑽入風暴的核心;隔日的晨曦時,風暴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它從未存在過一般;
芮雅上尉站在航艦的艦艉甲板上,整支戰鬥群正在遠離任務海域返航,她們造訪這世界的一切蹤跡,似乎都已消滅得無影無蹤;她想起了當時提送給計畫核心層級的報告結尾:
無論他們或我們,都沒有做好面對彼此的準備,三萬人因他們的魯莽而犧牲,那我們的驕傲,又將在未來的旅程中帶來多少傷亡?既然我們連珍惜自己的世界、真正和平共處都尚未達成,那又有什麼資格前往其他未知國度宣揚文明的優越?
如此倉促結束並不會一無所獲,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了,在這大千世界中,我們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