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大人！」
愛爾貝哈特伯爵正坐在特佛爾辦公室的沙發上，蒂耶娜沒見過這樣的父親，那本該在印象中是嚴肅裡帶著幾分武人貴族該有的深沉與自若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道之的拘束。
「您遠道而來這裡，是為了我們領地部隊的事情？」蒂耶娜把進出長官辦公室該有的禮節拋向一邊，急忙地湊近愛爾貝哈特伯爵，卻只被還以冰冷而陌生地回視。
「夠了，妳做得夠多了。妳前面所做出的決定，已經逾越身為尉官的妳，甚至一介女子身份該有的規矩。」
「可是，我是為了……」
「我說夠了！妳該有的禮節呢？特佛爾公爵，也是上將閣下在此。妳該有的禮儀都跑去哪了？」
愛爾貝哈特伯爵厲聲回應蒂耶娜，絲毫不給蒂耶娜任何解釋的空間，像是為了演示給特佛爾將軍而不留任何餘地。
伯爵站起身面向特佛爾將軍，行軍禮仍不足以展示恭敬地屈身行禮，連帶著蒂耶娜也一同彎下身子，方才質問利西亞的銳意全消失不見。
「我就搞不懂妳在急些什麼啦，中尉？」利西亞隨意地斜坐在沙發上，對比起伯爵與蒂耶娜的恭敬，刻意地展現自己被賦予的從容。
「今天我跟特佛爾叔叔一點也不想討論領地啊，還是貴族兵權什麼的。說到底，那些都是妳們這些貴族的無謂交涉。我想討論的是一些……該說重要，倒也沒重要到哪的事。」
聽著利西亞的語調與那臉上掛著的不在乎樣，蒂耶娜湧現出一股不同的厭惡，利西亞以特佛爾將軍的名義把她與父親召進王都，卻迂迴著有如玩弄著木偶一般。
「上尉，我相信掌握著王國存亡的將軍閣下，是不會如此地輕浮看待每一次的會議吧？」
蒂耶娜試探地問。試著把這次她與伯爵的見面導向她所在意的，接下來將面臨帝國軍的戰爭，然而特佛爾將軍只是輕搖了頭，目光拋向仍正坐在沙發上的伯爵。
「我想父親大人一定也對這事憂心不已，帝國軍突破瑪奇亞諾防線只是時間問題，我們一定要更想出能夠抵禦的方法，若能跟王國軍合作……」
伸出食指要蒂耶娜收聲。伯爵拋出手中的信紙，上頭蓋著利西亞家族的封印。
「蒂耶娜，這是我們家族與利西亞家族即將做為同盟的邀請，請妳先看過吧？」
蒂耶娜翻開信封，冗長而無意義的第一段引言之後，接下來的文字卻讓她瞪大了雙眼，那之後的每一個字是如此扎眼，就連拿著信紙的雙手也隨著突然起伏的情緒而顫抖不已。
「……望與愛爾貝哈特家族結成同盟之誓，共同壯大王國的貴族榮耀……
我族公子——利西亞．查莫夫．夏佐與愛爾貝哈特家族千金——蒂耶娜．沙維爾．愛爾貝
哈特的婚約，以王室威信為證，望請西佛雷亞．迪馮．愛爾貝哈特伯爵。同意。」
「這是……婚、婚約？」蒂耶娜仍無法相信這些文字，每個字母深深烙印進視野，伴隨著利西亞勾起的嘴角，那方才如蛇信一般的字句。
「我剛剛不是才說，好好地讓我『保護』妳嗎？這是特佛爾叔叔的意思，王室那邊也沒有什麼異議呢。
「擁有王室血統的妳，是如此神聖而高潔，怎麼能容許妳在骯髒的戰場上打轉呢？」利西亞的眼神裡閃爍著可怕地欲求，背後陰影則壟罩在愛爾貝哈特伯爵身上。
這辦公室裡的氣氛實在太過詭異，蒂耶娜臉色逐漸淡去而蒼白，她看向自己的父親——正確來說是她的養父，伯爵的目光則別過蒂耶娜的困惑。
「父親大人……您不會同意吧？」
蒂耶娜知道這或許是木已成舟的決定，但仍不願放棄任何說服伯爵的機會，「父親大人栽培我，讓我一介女子之身能進到軍校，這是我對父親大人最感到驕傲與感激的……可是我們還有領地的部隊啊，太多問題要解決，我……」
「別再說了！」愛爾貝哈特伯爵吼道，蒂耶娜是第一次見到總是沉著的父親有著如此反應，「能讓妳就讀軍校，能讓妳在禁衛軍裡拋頭露面，對我而言已經是底限了。
「妳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與立場，這樣……這樣的情勢之下，妳有沒有替這個家族想過？妳可不能心中只有自己，要知道自己在家族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我的角色……？」她知道做為貴族之女，多得是這年紀就得與別的家族聯姻而維繫著穩定，但她從沒想過自己也踏入這境地……
「利西亞家族是特佛爾家的旁支，這妳兒言會比在禁衛軍裡更加合適，這樁婚事沒有任何商討空間。」伯爵的與氣漸趨平緩，再來轉變為畏懼，在特爾佛將軍之前的畏懼之色，「王國軍已經與軍事監察處做出協議，禁衛軍將不再由王室與各地貴族間統轄。隔一陣日子，會開始肅清各地的貴族勢力，早點與中央合作是最為明智的做法。」
伯爵最後說道：「妳那隻小隊，盡快請他們回到中央吧。妳越早讓他們回來，就越不會被追究。我知道妳一定捨不得那個叫做瑪瑟琳的女孩，或許，我會安排個貼身護衛的位置給她。」
蒂耶娜這才發現自己的未來已被定奪。她不知道接著該何解，與切斯洛的感情，對愛爾貝哈特小隊的責任，她曾經劃著對於前方道路的想像……
千頭萬緒瞬間湧現，眼眶卻不爭氣地熱了起來，她得靜一靜。
「特佛爾將軍閣下、父親大人、利西亞上尉。這些事情得讓在下做些整裡，請容許愛爾貝哈特先行退下。」
蒂耶娜恭敬地碰響靴跟行了軍禮，轉身走出辦公室外，天空的雲又更低地堆疊了，走廊陰暗地不見盡頭。
待蒂耶娜離開辦公室，一陣靜默後特佛爾將軍這才開口：
「愛爾貝哈特伯爵，敝人在此得謝謝您對於姪兒的大方，以及謝謝您對於王國中央軍的尊重。」
「這沒什麼，當初王室把她給送來，就已締結過一次誓約了。」愛爾貝哈特伯爵托著下巴，眼光看向辦公室牆上那衰老的國王畫像，「……王國已經不行了，我只能把希望放在中央軍之上，只是嫁出的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這交換代價夠小了。」
特佛爾將軍輕笑：「呵呵，伯爵比我想得還要無情呢，我只能再次感謝您對於整個中央軍的付出。不過，處理掉了一個『不確定因素』還是讓我鬆了口氣啊。」
愛爾貝哈特伯爵沒有回應，只把後背靠向沙發，特佛爾接著說道：「伯爵也累了吧？讓我送您一程吧？後面還有很事情得勞您費心呢。」
特佛爾將軍換來兩名禁衛兵，領著伯爵離開辦公室步入長廊，利西亞想隨著伯爵離開，卻被特佛爾將軍給叫住：
「上尉，我有說你能離開了嗎？」
「是的，叔叔？」利西亞見到特佛爾將軍的神色丕變，止住了轉身離去的步伐。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國家的興亡因於戰爭的勝敗，戰爭的勝敗因於情報的傳遞，情報的傳遞因於信差的存亡，而信差的存亡……因於他的雙唇。』
我不知道你到底對蒂耶娜透露了多少事，我只能說，我們現在的處境，太多嘴會招致殺身之禍，你不可不慎。」
「是……」
「我還有事要請你照會穆德瓦上校，先回你的房裡待命，我會請人把信送去。」
＊
莎夏與依蒂絲趴在浴池邊，享受著這難得的身心舒緩；浸著溫暖的浴池，讓她們可以在這一時半刻忘記戰爭繃起的神經。
「真希望……可以一直這樣泡著，可以不用起來呢。」莎夏撥弄著因為浸溼而垂在肩上的長髮，身軀為溫暖包圍著。
「莎夏知道嗎？東方有個島國可非常重視洗澡這件事的呢。」伊蒂絲說道。
「洗澡？人每天都要洗澡啊，這沒有重視與否的問題吧？」莎夏問道，有些沒頭沒腦地。
「喔……莎夏好笨，每天都要洗澡是當然的啊。」依蒂絲說道，把毛巾摺成方塊放在莎夏頭上，「我說的當然是洗澡的方式啊！東方島國把我們所謂的浴室稱做湯屋，是個能夠隨時都泡著熱水的地方呢。」
「咦？這樣不就很浪費柴薪嗎？這樣的用意在哪？」
「用意啊？洗淨身心，讓心裡得到真正的舒緩吧，湯屋裡頭沒有階級地位之分，可以彼此都很坦率的分享心事呢。」
「坦率……嗎？」莎夏看著依蒂絲，依蒂絲是她在王國第一個能夠毫無拘束分享心事的人。可是，卻有些事情總是讓她若有似無地迴避。
「如果依蒂絲能有更多事情，不敢告訴大家的，可以多跟我說就好了。」
「咦？我們幾乎無話不聊啊？」這讓依蒂絲撩起心中些許波瀾，莎夏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關於胸前那塊石頭，「紅火之石」的秘密、還有穆德瓦所有似無地存在、以及她的出身。
或許她不該再隱瞞，浴池另一邊的吉賽兒與伊娜正玩著摔角，水聲四響，「莎夏……我……」
「我想依蒂絲一定什麼事都會讓我知道的吧？是我多心了呢，抱歉……」莎夏臉上再次浮起笑容，無須猜忌是否真假的笑，依蒂絲暫時紓下了心。
「哦哦！妳們在學『日之國』的湯屋啊？這種陽春的浴池就別多想了啊！」吉賽兒一手按住莎夏頭上的毛巾，右手又不安分地探向莎夏半浸在水裡的雙峰，「那聽說是很有趣的地方哦，還是露天的，簡直就是『火力展示』的好地方啊！」
莎夏機伶地護住胸前，這次不再大意地讓吉賽兒給得手，一旁的依蒂絲則問道：「吉賽兒去過『日之國？』那是怎麼樣的地方啊？」
「啊？那邊啊……那邊……那邊是……唉呀！我沒去過啦。」
「吉賽兒一定是用想像的……」伊娜半顆頭浸著浴池，偷偷潛到吉賽兒身後。
「哪有！我是真的聽過啊，那是以前來自東方的同袍說的喔！聽得我都挺羨慕的呢！」吉賽兒拍了下水面，語氣是突如其來的興奮，「不如這樣吧，等這場仗打完，我就用退伍金來開一家湯屋，妳們覺得如何？」
「莎夏的好身材可是能夠當招牌哪！」
「別再提我的身材啦！」
浴室門突然被拉開，又是女性的身形出現在煙霧裡——微捲及肩的頭髮，那是瑪瑟琳。
「原來……妳們在這裡。」瑪瑟琳開口道，她不知道該如何在這樣的狀態下打招呼，但是卻不經意地說道，「克羅諾人也在？」
「喔喔，真是抱歉啊，禁衛軍的大小姐。」吉賽兒站起身子，「火力展示」地叉著腰直槓上瑪瑟琳，她早已在這周以來對於瑪瑟琳那難以合作又驕縱積怨已久，「我們這些平民軍人似乎把浴池給弄髒了，真的很抱歉呢！」
「我沒有這個意思啊。」淡褐色的大眼直瞪著吉賽兒，在她眼裡，每次的模擬攻擊以蒂耶娜小隊為主的時候，吉賽兒永遠是最難指揮得一個，「南方人的臭脾氣怎麼樣都洗不掉嗎？」
吉賽兒又往前站了一步。她人高馬大，瑪瑟琳的身高只到了吉賽兒的胸前，「南方人的脾氣臭不臭還沒讓妳體會，可是南方人的拳頭，味道也是不太好聞呢？」
「我是禁衛軍準尉，妳想暴行犯上？」瑪瑟琳吞不下這威脅，報起自己的軍銜來了。
「妳只是個軍校學生，實習期間給個面子讓妳掛個『準尉』。在前線，在軍營裡，辦公室以外的地方可是軍士說得算。」吉賽兒的上士經歷在女生隊員裡本來就極有領導性，她一點也不在意那些尉官怎麼想。
她向浴池裡的莎夏一行人招手，「我們走吧！我們這些小兵就別呆在這給貴族千金嫌了，讓她好好享受『一個人』泡澡的美妙時光吧！」
一行人與瑪瑟琳錯肩而過。蒂耶娜回到中央後，瑪瑟琳幾乎形單影隻，禁衛軍本身相當重視階級間的禮貌與次序，做為學弟們的蒂耶娜小隊與瑪瑟琳的互動僅止於表面。
她覺得寂寞，更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
護衛世家的出身，做為一名貴族侍衛的成長過程。她根本少有交心的對象，世界裡除了蒂耶娜以外，其餘人跨不進這門檻，寂寞侵蝕著自尊心，她顫抖著開口道：
「等等！別走！妳們……」
「——碰——」
地面微微振動，巨響打斷掩蓋了瑪瑟琳的聲音，轟然的爆炸聲迴盪在營區間。
準備休息的士官兵、仍在辦公桌伏案前卻聽見敲門聲的切斯洛、營站酒吧裡一處擊發的拳腳衝突都停止了。
「爆炸？」吉賽兒警戒地探向窗外，營區外的火光照亮夜空。
「在外面，離我們很近！」
警戒的鈴聲響起，眾人慌亂穿起起身上的裝備，當值的隊伍已迅速整隊前往巨響來源。
王國軍東部第二營區短暫的安逸在這晚被打斷。
後記：
大家初三快樂，空閒的時候靈感君又探頭了呢！
雖然南雲明天臨時有任務要加班，說好的連假炸裂了啊
上一章很有趣地得到久違的熱門文章與爆裂的人氣，在此先說聲感謝。
雖然GP依然是有點慘澹，不過不須在意。
完成故事還是首要工作啊
不過總算是度過日常篇了，這第一部也將邁入尾聲了呢。
重回巴哈的這一年裡能夠再得到些許肯定真的太開心了，期待今年繼續努力！
創作內容
鳶尾花的女武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