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5.詛咒

5.詛咒

 

　　嚴重的暈眩與嘔吐感如同浪潮不斷打在我身上，像是整個身體、器官、骨頭、神經被一雙巨大的手抓起、拉扯又旋轉，此時在黑暗空間中雙眼已經派不上用場。當我正準備再次被越發洶湧的不適感給擊潰時，一幕全新的景象映入眼簾之中。

　　意識渙散的我視線朝上，皎潔的月光、平靜的夜與我的遭遇呈極大對比，更使我的狼狽充滿違和，接著我的腦袋著地，一股青草與泥土混和的氣味撲鼻而來，沒多久，在地上持續滑行的我終於停下，慶幸脫離空間轉移的折磨同時，我更替自己是跌在草地上而感覺幸運。

　　我忍住嘔吐勉強站起身，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十分空曠的地點，但很快的也發現，被月光照耀此處的幽藍之地，竟是有著一大片十字架柠立的墓地，剛才所見的夜月美景，此刻被蒙上一層冰冷與肅靜。我在這裡是禁地的闖入者，就像是唯一在夜半時分醒來的人一樣。

　　如果我沒看錯，這裡的景象是再熟悉不過，距離華格街約五條大道遠的教堂墓地。果不其然我在前方不遠處找到那神聖場所的剪影，全身疼痛也在這時提醒我一切並非夢境，是赤裸裸發生在身上的事實，站在眼前的那個女孩子也是名活生生的人。

　　或許該稱之為……魔法師？

 

　　這名女孩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約為十五、六歲或是比我還小一點。宛如火焰炙熱火紅的長髮隨夜風吹動而搖曳，瀏海下是一張淡雅素淨，雙頰略帶紅潤的面容。她的雙眼因為月亮撒下的光而閃耀，使她脫俗的氣質像是水波一樣往四周圍散開來，讓我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女孩身上穿著一件深褐色及膝的大衣，配上長度到膝蓋帶有點破損的個性直筒褲，腳下踩著一雙茶色圓頭短靴，腳邊還放有一個中型皮箱，上面貼了不少紙張與信籤。

　　她正專心看著手上剛才自爺爺房間內拿出的筆記本，似乎沒有察覺我在她身上停留過久的視線，而我之所以會不停打量她，除了剛才的可怕遭遇以及對對方身份的訝異，另外一點則是這張臉蛋我似乎並不陌生。

　　「身體稍微比較好了吧？在經歷一陣混亂與快速的短程飛行之後。」女孩闔上筆記轉頭看向我，露出十分親切的笑容：「到這裡來，應該可以暫時躲過他們的眼線。在你剛才發呆同時，我再次改寫了『限定契約』的範圍，所以現在就算有普通人類來到這座墓園，我們也會像隱形人一樣。」

　　對於「限定契約」這個名詞，前不久我才從那名閣樓上的主人口中聽到，記得是指特定的「結界」，所以過去爺爺看到華格街三十八號樓下的麵包店主人老是對查理的行為置若罔聞，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

　　但一想到那名在大約十多分鐘前還與自己辯論著生死觀點的男人，沒想到在　　　　　　　　　　　　　　　　　　　　　　　　　　　　　　　　　　　　　　　　　　　　　　　　　　　　　　　　　　　　　　　　　　　　　　　　　　　　　　　　　　　　　　　　　　　　　　　　　　　　　　　　　　　　　　　　　　　　　　　　　　　　　　　　　　　　　　　　　　　　　　　　　　　　　　　　　　　　　　　　　　　　　　　　　　　　　　　　　　　　　　　　　　　　　　　　　　　　　　　　　　　　　　　　　　　　　　　　　　　　　　　　　　　　　　　　　　　　　　　　　　　　　　　　　　　　　　　　　　　　　　　　　　　　　　　　　　　　　　　　　　　　　　　　　　　　　　　　　　　　　　　　　　　　　　　　　　　　　　　　　　　　　　　　　　　　　　　　　　　　　　　　　　　　　　　　　　　　　　　　　　　　　　　　　　　　　　　　　　　　　　　　　　下一瞬間……已經完全不成人形了。

　　一想到查理的悽慘死狀，我終於忍不住腿軟跪在地上，或許該說現在才是真正回過神來。心臟像是剛剛才恢復運作正大力跳著，我雙手抓著頭髮拼命在理智還有幻想間掙扎，雖然我知道眼前的一切，正慢慢走到我面前的那名女孩子，還有房間內怪物的出現等等都是真的，但是……一個人在我面前赤裸裸的死去　　　　　　　　　　　　　　　　　　　　　　　　　　　　　　　　　　　　　　　　　　　　　　　　　　　　　　　　　　　　　　　　　　　　　　　　　　　　　　　　　　　　　　　　　　　　　　　　　　　　　　　　　　　　　　　　這份衝擊實在太過強烈，我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接受。

　　另外，這個女孩子我很肯定自己曾經見過。是的，如果依照過去爺爺曾給我看過的照片來判斷的話，對方現在應該是與我年紀相仿，然而我又因為眼前顛覆既有認知的情況，開始懷疑保留於腦海中關於該名女孩的記憶片段。

　　「約翰的孫子，恩利˙雷哲，果然是個多慮的孩子。」

　　在聽到對方如此開口後，我猛然抬頭與蹲在面前的她四目相交。在這瞬間我恢復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只是脫口而出的是伴隨極度吃驚而拉高的嗓音，還在腦內揣測中的答案。

　　「你果然是艾利奶奶的孫女！小時候爺爺曾經告訴過我的他般上那名同班同學，也是他過去喜歡過的女孩子，他透露自己原本想將『閣樓上的查理』這個祕密告訴她的。雖然我沒有跟妳見過面，但妳的長相幾乎跟爺爺照片裡年輕的艾利奶奶長得一模一樣！」

　　「如果奶奶年輕時很漂亮，我可以接受你這個說法。你好，初次見面，雖然過去我也曾從恩利爺爺那裡聽說過你，但還是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維爾茜˙艾利˙亞格菲。」艾利的孫女友善的伸出手將我拉起。

　　「看來妳也不是一般人對吧？」我拍掉身上的泥土，開始準備將滿腦的疑惑傾瀉而出。

　　「應該說，幾年前我還是一般人。」艾利雙手插在口袋，似笑非笑的說：「關於這方面還真是說來話長。如果說查理的代號是沐月，那我就是『日暮的魔法師』吧！雖然現在的我有點不務正業。」

　　「從剛才的情況看來，妳似乎就是查理口中提到，今天晚上會一同在爺爺房間內集合的其中一位魔法師對吧？」我回想前不久發生的混亂場面，接著又問道：「等一下……經過剛才那樣一鬧，我所住的地方、記者、鄰居他們……」

　　「這是當然的。畢竟『限定契約』並不能掩蓋真正受破壞的部分，就算能暫時掩蓋，但終究還是會現形的，所以你擔心的那些情況都會成真。」

　　面對女孩自信滿滿的回答，我頓時感到不安：「查理呢？查理……他真的死了嗎？被那……那頭突然闖入的怪物！」

　　墓地的冷風快速掃過且發出令人發毛的呼嘯，月光宛如自始自終都沒有移動，將地面打上雪白的光澤。

　　只見女孩依舊是那一號笑臉，然後輕輕開口，用那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從容態度回答：「是啊，他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了。就算是傷藥粉，如果你沒留有全屍的話，最高端的魔法師也救不了你。喔……我更正一下，查理也算是挺高端的魔法師了。」

　　「為什麼妳可以這麼神態自若的說出這些話……」

　　看見艾利給予回應的態度，讓我因畏懼往後退了幾步。我再次懷疑對方是否真的是爺爺口中提到過的那位奶奶的孫女，她真的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嗎？難道不是什麼鬼怪所偽裝準備來帶走我的？

　　「恩利，沒想到比起自己的未來，你更擔心一名素昧平生的大叔，這一點我該給你誇獎。」

　　「妳在開什麼玩笑？他可是妳的同伴！你們一樣是現代魔法師不是嗎？繼承流傳下來的古老術法，不為人知的存在於世上的特殊人士，相當稀少珍貴的同伴對吧？難道他死了，妳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的情緒終於爆發，因為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名正值剛成年女孩面對同伴殘酷死亡的反應。

　　「恩利，那你認為魔法師這個職業又是什麼呢？」

　　對方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我啞然，頓時回想起前不久查理與我的對話也是如此。

　　艾利見我沒有回答微微一笑：「是會很多不同魔法，無所不能又耀眼的存在？天馬行空、不可思議，常常要面對意想不到的敵人，但最後總會化險為夷贏得勝利的人對吧？」

　　「我不知道……至少在見到你們之前，從那些小說書籍上給我的認知就是這樣。」

　　「雷哲男孩，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女孩繼續掛著輕鬆的微笑，雙手擺盪在身後慢慢的走向我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在目前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中，魔術師是禁忌且不該存在的。他根本就是一種詛咒，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你知道嗎？過去『某處的時代』中也曾經出現過魔女被獵殺的典故。」

　　「妳到底在說什麼？妳也開始跟查理一樣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了……」感覺熟悉的腦內歷史大改寫再次襲來。每次聽到這些自稱魔法師的人的說法，總會讓我湧現一股陰謀論的假想。

 

　　「你當然不會懂我所說的這些話，因為我們所來自的『世界』並不相同。」

 

　　這句話有如棒頭當喝讓我久久無法開口。

　　此刻已經站在離我面前不到半公尺的魔女終於有了不同的表情變化。她嘆了一口氣，然後從腳邊的皮箱內拿出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物品，突然我整個人無法動彈。

　　「事不宜遲，我想剩下的那位遲到人員也快到預定地點找我了吧？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了。在做完儀式後，就準備做第二次的『躍板』吧！」

　　艾利將查理斷掉的左手拿至我面前，似乎也不打算跟我解釋太多，將我同樣的一隻手給抓住，嘴巴開始唸誦不知名的咒語，這時一道淺藍色螢光開始纏繞我全身，慌亂中的我趕緊推開對方。

　　「恩利，你剛才也聽到了，我們剩沒多少時間。」魔女因為儀式被中斷顯現不耐煩的神情，就像當初我跟她在華格街第一次四目相交一樣。

　　「妳想做什麼？妳拿著查理的手要對我做什麼？」

　　「或許你要知道，如果我準備對你不利，就不會帶你到這座墓園，應該在那時候就讓你死在我的『火石連鎖』攻擊下了。」

　　「現在的我根本一頭霧水啊！妳剛才提到了魔法師是一種詛咒，但幾年前妳還是名普通人，為什麼現在會願意將這個詛咒揹在自己身上，一點都不合理！」

　　只見艾利再次露出笑容，然後挑起單邊眉毛開始朝我走來：「雖然你話很多，但結合資訊的能力倒是不錯嘛！證明我說的話你都有在聽。如果你要我給個解釋，我可以一邊進行儀式一邊告訴你，但我要先跟你說，無論是查理還是我，我們都不是第一代的魔法師。」

　　「妳該不會想說……所謂的詛咒正是數代前的魔法師死去，輪到你們來繼承這件事吧？」

　　「是的。」月光照在把玩死者斷肢的女孩，畫面頓時變得詭異：「不過，據我所知，查理是屬於『第二代沐月』，他的年歲在我們現時世界上存在的『七大魔法師』成員中算久的了，像我所繼承的『日暮』已經來到第四代。不瞞你說，前一位正是我奶奶，或許跟現在你的境遇頗相同的。」

　　「妳說什麼？意思是說，爺爺他……曾經也是？」我已經開始懷疑今天晚上是政府下達的一場大型實驗，而我則是那隻白老鼠，實驗主題大概跟陰謀論與人性精神層面有關。

　　「哈哈！他不是。不過，也跟魔法師們脫不了關係，或許該稱他為『魔法師之間的信使』吧？這樣一來你也了解到，為什麼我們今晚都約好在他的房間裡見面了。沒錯，正是他在這個世界找到我奶奶跟查理的，說我奶奶被他找到其實也不太正確，應該是說……被他察覺到我奶奶的真實身份，才讓他開始有了找出其他剩下分散在這世界魔法師的念頭。」

　　突然我回想起爺爺講起幾十年前，眾人目擊到「閣樓上的查理」，卻巧妙的全數同時失憶的情況，這讓我得出一個相當可怕的結論。

　　「該不會……抹除掉除了爺爺以外那些朋友目擊查理的記憶，是艾利奶奶所為吧？」

　　日暮魔法師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然後粗暴的抓住我的左手，接著誇獎我說出了正確答案。

　　「聰明的孩子！看得出來你還有話想講。」

　　「然後……妳口中所謂的那些『警察』，正是跟今天晚上闖入我家的那頭怪物有關的成員假扮的對吧？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想要追殺你們魔法師，不就是政府機構嗎？在這個珈索笛爾眾國的土地上！」

　　沒想到我的話竟然讓這名女孩停下動作，接著我見狀趕緊抽離自己的手往反方向退開：「那你們這些自稱魔法師的成員，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群人？是準備策劃一起恐怖革命的軍閥嗎？還是另有目的的邪教團體？剛才妳所說的詛咒，也是指被政府追殺這一點吧？你們還在另外招集有著特殊能力的人們是嗎？比如說……超能力者。」

　　「恩利，你所提出的假想真是有趣，不過我真的沒時間跟你爭論誰對誰錯這點，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勝利的那方，就是正確的那方！」艾利此時抬起頭來，笑臉隨著月光隱沒雲層後而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抹無法看清的陰影壟罩在她身上。

　　「恩利，你無法逃離今天晚上的命運，就如同查理的死一樣，你將在今晚成為『第三代沐月魔法師』，這是你一開始就被註定好的宿命，無法逃脫的人生。而且是從你爺爺發現查理存在的那時候開始就決定好了。

　　坦白跟你說吧！你在小時候不知不覺被自己的爺爺出賣了。你忘記自己為什麼可以輕易走入查理的『限定契約』之中嗎？若不是你爺爺擅自下了語言暗示的魔咒，讓你可以間接簽訂契約，你會在今晚跟查理來個再次相遇？

　　至於為什麼恩利爺爺要讓你跟查理接觸呢？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孫子比較特殊，或是像什麼魔幻小說內所提到的資質特異。純粹是為了他跟我們口中的『約定』，為了這個世界而讓你成為被犧牲的白老鼠，所以看出來了吧？這一切都是人為所安排好的。」

　　「今晚我進入查理的閣樓時妳不在場吧？為什麼說得好像妳親眼所見一樣？」

　　在從對方口中所得出真相後，我趕緊轉身連滾帶爬拔腿就跑，準備朝墓園的出口逃脫，但魔女的話就像從我耳邊發出，如同被施了如影隨形的咒語一般。

　　「你真的以為蓮那斯躲不掉那頭『艾米安』的攻擊嗎？查理已經不想再繼續魔法師這個職務了。在這個世界當個暗黑英雄不會被知道也不會被感謝，換來的只有政府的追殺還有人們無知的唾棄，所以他放棄了，然後故意留下這隻手臂，準備讓後來出現解救你的我，施下儀式讓你繼承他的詛咒。」

 

　　連查理的死都是刻意安排的？而且是他自願的？

 

　　「閉嘴！妳到底是誰？為什麼我一定得接受這份詛咒？所謂的世界又關我什麼事？如果你們是不被允許的存在，那我討厭你們也是理所當然的！」

　　突然我感到一陣伴隨強大風壓的猛烈力道朝臉部襲來，下一秒我才發現那位魔女已經瞬間移動到面前，並用手抓住我的臉。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恩利。」

　　眼前的突襲者將我絆倒且壓制在地，如此一來我再也無法動彈，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這一切都是你爺爺為了將你救出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啊……」

 

　　藍色的刺眼螢光再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