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抱到管家休息室內一張樣式陽春的沙發上，就著黑暗轉進浴室。
「白赫雲？」
「怎麼？」
「……我只是想問你，你房間好像沒有照明燈？」
我聽見他打開水龍頭的聲音。
「妳看不清楚嗎？緊急照明燈的數量有限，我總不能搶妳們的用。」關上水後他拿著一條濕毛巾走出來，蹲到我腳邊，「介意我幫妳脫鞋嗎？」
我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染了血的高跟鞋，腳底有點黏膩，大約是方才太過驚慌沒注意到……原來宋詩琦的血也沾上了腳。
「可能有血……」
白赫雲輕哼，把毛巾放到茶几上二話不說脫了我兩隻腳的鞋子，用手摸索著傷處再用毛巾包起。
「妳認為我會怕？」他抬頭看我，嘴角微勾。
「為、為什麼不……詩琦死了、張歆也……」
「但這都與我無關，不是嗎？」
毛巾捎來的冰涼沁入全身。杜曉蓉的死，和誰都沒關係，除了我們。
黏著的血液依然攀附在我的左肩，早已被腥味薰得失去嗅覺的我渾然未覺，卻頓感蟄伏在黑夜的惡意若有似無攀著我的每塊肌膚，像長著利爪的爬蟲類，在每一鉤、每一握時都驚動我的思緒。
此刻的我應該大聲哭泣，像楊薰佩那樣。張歆死了、宋詩琦也走了，曾與之親近的我們應當感傷，可此時此刻，她們的面容縱然映在我的腦海，卻不再是本來的模樣、本來的可親可愛。
她們是慘死於杜曉蓉手下、因著作為加害者而死的存在。
理所應當要離開人世、被以牙還牙的存在。
我呆愣幾秒，皺著眉點頭。
縮腳用手壓著潤濕的毛巾，我挪了位置讓白赫雲坐到我旁邊，外頭依然下著傾盆大雨，雨聲之大彷彿急迫地想沖刷沾滿血腥暴力的別墅，屋內與屋外，完全不留餘地。
我必須解釋點什麼。
「我很討厭楊薰佩，我想你看得出來。」深呼吸後，再開口便是這麼不堪的起頭，但我不曉得該怎麼說、怎麼形容，才能削減我內心的罪惡感。
因為我一點都不討厭杜曉蓉，一點也不，但我還是成了推波助瀾的兇手。
「可是我大一的時候她確實是個負責任的學姊，把我們拉進社團後積極地指導我們合唱技巧，也很努力爭取演出機會。我本來以為只要加了社團我就有容身之處，但是……也許像我這種個性的人，去哪都一樣吧。杜曉蓉十月底進社團後，大家就變了，學長猛烈追求杜曉蓉、學姊討厭杜曉蓉的裝模作樣……她很優秀，聽說她是台北第一志願高中畢業？我不清楚，總之，硬要說的話就像我先前說過的，她太公正，凡事堅持公平競爭。偏偏她的能力太好，公平競爭贏的一定是她，所以楊薰佩很不平衡，然後……就這樣吧。」
「就這樣？」白赫雲輕輕地問。
如果可以，我一點也不想說出這麼可怕的真相。他的眼底是一片荒漠，帶笑的表情很疏離──在我開口講述過去之後，他還會保護我嗎？如果知道我曾經畏於群體壓力，連伸出援手都不敢，他會不會鄙視我？
「我們裝鬼嚇她。」我咬唇，閉上眼睛拒絕去看他的表情變化，「楊薰佩跟張歆編了有關合唱社的鬼故事，說合唱社曾經有個女學生擔任領唱，因為某次表演疏失不堪壓力跟責難最後在社辦跪著上吊自殺。我們搬來一張很舊的桌子加深真實感，讓詩琦扮演被女鬼附身的人。杜曉蓉很緊張，她跟詩琦簡直形影不離，來合唱社社辦練習的時候她堅持不讓詩琦擔任領唱跟獨唱。於是社員就有點不滿，覺得杜曉蓉已經那麼厲害了，為什麼平時玩鬧練習也不給別人機會？大家開始在杜曉蓉背後說閒話，然後楊薰佩又讓詩琦爬到那張舊桌子上，綁個繩索假裝要上吊，夥同我和張歆演一場戲，把杜曉蓉嚇得不敢來練習。」
之後的事情我記不大清，楊薰佩不是每件事都會跟我說，她只在需要人手時才來找我，請了幾杯飲料跟大餐遂當收攏人心。我只知道社團大會那次演出前杜曉蓉喊著不要上台，她怕她被女鬼詛咒，楊薰佩說只要表演得夠爛，女鬼肯定不會找上門……所以我提議喝辣椒水，看能不能倒嗓。
她就這樣上台把表演毀掉，承受社員的輿論譴責，最終仿照楊薰佩編出的鬼故事上吊自殺。發現杜曉蓉屍體的人是宋詩琦，我記得她哭著打給我時話音裡的恐懼，聽在我耳裡卻沒有實感。人不是我殺的，也許我推了一把，但多數時候我只做觀眾，我沒有逼死她。
如果要以命相抵，楊薰佩一個人赴死就夠了。
「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怕。」
「怎麼說？」
我睜開眼，白赫雲臉上依然是同樣的淡漠與疏離的微笑，彷彿方才的訴說對他而言早已不是新鮮事。
但是經歷了張歆跟宋詩琦的死，誰還會為此感到恐懼？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