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睿哲,你凶我?你,為了,那個女人,凶我?」當時,蘇沁吟微揚的語調透漏著不可置信。
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眸此時被瞪得大大的,就因為倔強的她,不願意讓眼眶打轉的淚水滑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女子緊抓著皮包的雙手微微顫抖,仰起下巴看向十八年來不曾對她大聲過的男人。
「好。」蘇沁吟努力的扯出一個微笑「是我過份了,是我忘記我們已經不再是小孩了。對不起,我不該干涉你的選擇。」
他沒有回話,也沒看向眼前明顯受傷的她。
她以為對方最終會跟往常一樣,道歉或還嘴。她寧可繼續跟他吵架也不願意被以沈默對待。
但他依舊沒有開口。
「嗯。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於是乎,冷冷的再一次道歉,蘇沁吟轉身離開。或者說,她狼狽的逃離,不願意面對眼前的狀況。
熊睿哲煩躁的嘆了口長氣。不是對於蘇沁吟駁斥他接受一個他不愛的女人而煩躁,而是對於發怒的自己煩躁。
她晚上會去哪裡他在清楚不過了。每次一生氣就會去喝得爛醉,好幾次差點惹出麻煩。
他只求今晚,她喝醉時還是選擇打電話找他求救。他只求,他還有機會跟她道歉。
然而,上帝顯然是不高興他打破他自己的習慣。又或者祂認為,確實是男人犯了錯。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對著他微笑的蘇沁吟。
為什麼當時沒有立刻和解呢?是因為她太無理取鬧、太任性?
怎麼可能。蘇沁吟最會得就是衝著他鬧脾氣。
國中的時候,即使知道他是遵守紀律的乖寶寶,還是死拉著他一起蹺課;高中的時候,央求他早上六點到漫展場外排隊,因為自己起不來;學測到指考的期間,三不五時半夜打電話給他哭訴自己對未來的彷徨;大學的時候,任性的要求他要一起合租,三餐跟家事全扔給他做。
他從來沒有抱怨過,心甘情願的任由對方一而再的狂妄,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呵護。
所以到底是什麼導致自己突然對蘇沁吟發脾氣?
「熊先生,探病的時間已經到了。」一旁的護理師輕輕的告訴面容憔悴的熊睿哲。
佈滿血絲的雙眼緩緩的從病床依靠機器維生的身軀移駕到白衣天使上。
「那沁吟她,就麻煩各位了。」出來的聲音彷彿剛吞下一卷砂紙。
除了回家短暫洗澡更衣外,熊睿哲已經守在病床前一個禮拜了。探病以外的時間便能在走廊的座椅上看到他用筆電處理公文、或者簡單披著外套在睡覺的身影。
蘇沁吟的家人都沒有他來得頻繁。
一如往常,他渾渾噩噩的坐到走廊的藍色塑膠椅,正打算要從公事包拿出筆電時,身旁出現了一位他沒預料到的人。
出現的是陳逸娜,他名義上的未婚妻,也是跟蘇沁吟吵架的原因。
「我想跟你談談。」清冷的語氣搭配著倔強表情散發出女強人的風範。
「不了。婚約我答應了就會做到。細節你決定就好。」熊睿哲用手臂摭住緊閉的雙眼,疲倦滲透在字語之中。
「是關於蘇沁吟的。」
三個關鍵字一飄進耳裡,被動者反而主動帶人前往醫院的附設咖啡廳。
簡單的點了杯黑咖啡,他無神的往窗外看去,對方沒開口他也不打算主動提問。先沉不住氣的,不會是自己,而如此一來談話的主導權才會被掌握住。
相比凝望窗外的沉穩,陳逸娜局促不安得低著頭,冰拿鐵來了也只是靜靜的啜著飲料。氣氛沈重到令服務人員頻頻側望,低聲議論著是不是剛得知得了不治之症並且要鬧分手。
「我們解除婚約吧。」良久,平淡到彷彿在訴說眼前的飲品很好喝的語調打散兩人間的僵持。
熊睿哲沒料到這個結果。
應該說,他以為會恰好相反。
冷哼了一聲,他開口,「這事由不得妳吧?還是物色到更好的對象你父親強迫你來講清楚的?既然如此剛才不必哀悼我們公司那到不了手的25%股份吧?還是對方開的條件沒有我好?」
一連串的問題始對方的臉色越來越難堪。
「你在說什麼、我……」
「聽不懂?不是你們想要搞垮我的公司嗎?我不過是配合你們的意圖丟出一個大魚餌讓你們上勾罷了。」熊睿哲嗤之以鼻。
果真如此嗎……當初以為是蘇沁吟要求要給大一點的聘禮才會提出那麼好的條件,沒想到卻不是如此。其實隱約都感覺熊睿哲是知情的,但她並沒有料到一向高深莫測的他會直接點破。
這些話讓她回想起那名眼神帶點天真和皎詰的女人,和她憤然離去前丟下的那幾句話。
頓時,她有種戰敗的感覺,疲憊的笑了。
「這就是你那麼寵她、任由她亂來的原因對吧?」她並沒有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
熊睿哲蹙了蹙眉頭,入坐以來第一次將視線移離一旁車水馬龍的街道。
「她一直都值得。」破天荒,他跟別人談論起蘇沁吟。
閉著眼睛仍然看得見所有一顰一笑的蘇沁吟。
『啊呀!隔壁同學你姓熊啊!好特別哦,哪像我姓蘇。』
第一次見面,是暑輔,是熱情的她開始糾纏他的第一天。當時,他只覺得那個女生臉皮有夠厚。
『小熊小熊,我昨天路過歐倍拉看到這個藍莓塔覺得很可愛,一時衝動就買了。但我要減肥,你幫我吃!』
減肥?吃不胖的她哪需要減肥。是因為昨天被自己請了飲料,表面上樂呵呵實際上不好意思吧?況且喜歡吃藍莓的,也不是她。
『小熊小熊!我織了圍巾給你。厲害吧厲害吧!快稱讚我!』
高中家政課的的作品繞在他脖子上,因為平時他戴的那條,借她後弄丟了。當時她已經賠了他錢但熊睿哲知道她一直過意不去。
『小熊,你還好嗎!會不會痛?沒關係!雖然你打籃球很帥但其實你只要在呼吸就可以吸引女生了!』
那是她最難過的一次吧,自以為將哭腫的眼睛摭掩的很好,勉強自己微笑給他看。明明出車禍的不是她卻哭得比他還嚴重。其實他根本不愛打籃球,是因為有人曾對打籃球的男生犯過花痴。那次車禍最痛的不是受傷的手臂,而是看見她難過的心疼。
太多太多的回憶湧現上來,熊睿哲覺得心好像被緊緊捏住一般。在外人看來,是他為蘇沁吟付出太多,把她寵成小公主。但實際上卻正好相反,她不但都默默的回報了他的好,還對他無限支持,讓他有如今的成就。
「車禍前一天,蘇沁吟來找過我。」陳逸娜從隨身的burberry包拿出一個深藍色的長方型小盒子,推到他眼前「她來找我喝下午茶順便送我這個。」
撇了一眼,熊睿哲伸手將盒子打開。裡面裝著一對銀色流蘇的耳環,搭配上陳逸娜燙卷的長髮十分亮眼。
「她在我們公司外面等著我下班。你們感情不是很好?那你猜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先前的緊繃消失的無影無蹤,右手拖著下巴,她彷彿在敘述一段老朋友的故事。
對於突然轉變的態度,他感到相當不解。
陳逸娜是驕傲又果斷的女人,做事不浪費時間有話也會直切核心。她很少如此撲層要講的事。
「妳不想講就算了,不要浪費我們——」
「就當分手費吧!我都願意和你說了,配合一下不會要了你的命吧?」女人直接打斷對方的不配合。
熊睿哲安靜了,久到讓人以為他不想講話的時候,他隨意抹了把臉,重重的嘆了口氣。
「『小(陳)逸娜,你穿套裝好帥氣呀!可以跟你一起拍照嗎!』」當時她就是帶著發亮的雙眼小跑步迎向剛出公司大門的她。
明明已經要邁入三字頭了,卻長了娃娃臉,嬌小的身影彷彿還是大學生。
她對蘇沁吟的印象,一直都是那麼傻那麼天真又孩子氣的人,怎麼會是站在熊睿哲身旁的女人呢?更令她不敢相信的,是他們還不是情侶。
蘇沁吟讓她感到相當煩躁,莫名的就很討厭她。只要對方一出現就有種想惹怒她,甚至令她難堪的衝動。可是,要惹怒,蘇沁吟脾氣太好了;要使她難堪,熊睿哲又總守在一旁。
總之,蘇沁吟是她極少數厭惡又無可奈何的人。
「我分明拒絕她了,回神過來卻坐在她對面吃著芒果幕斯。她還很高興的在跟我說這間蛋糕店多有名有好吃,然後話題莫名其妙的就聊到我跟你的婚禮。她便給了我這個,說是結婚賀禮。」停頓一下吸了口拿鐵,陳逸娜表示。
熊睿哲盯著那對耳環,沈默。
「我就特別不理解,她為什麼那麼做,好像我們結婚她很開心。」陳逸娜也沒覺得寡言得男人會有所回應。
想起當時的情況,她鄙夷的呵了一聲。鄙夷著什麼,她也不知道。是當時失控的自己嗎?還是現在後悔莫及的情況?
嗯,大概都有吧。
那時候,看著那樣蘇沁吟,她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怒氣混在平時見到她的煩躁裡。回過神來,她的嘴巴已經開始動了。從最開始的愛慕到一直以來的追求跟勾引;從屢屢被拒絕而由愛生恨提出婚約到熊睿哲給的條件到她們父女如何計謀要搞垮他的公司。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了。可能是想用勾引過程來惹蘇沁吟嫉妒,再警告她自己不是什麼好人小心點。她不怕她去打小報告——一來是她覺得蘇沁吟不會,二來是講了也沒用,兩人結婚的事已經公開了她相信熊睿哲要面子。
『樂呵呵的替敵人送禮物,你蠢不蠢啊?況且女人就是特別會裝可憐,搞垮他的公司後要弄壞他的名聲和人生太容易了。畢竟,他也只是白手起家的一般人罷了。』那時翹著二郎腿,她撥了撥長髮豪不在乎的說道。
蘇沁吟嘴角依然向上勾著,只不過從歡愉的弧度轉為令人雞皮疙瘩的冷笑。那一刻,便是陳逸娜開始思考自己是否錯看那張天使面孔。
蘇沁吟默然的吃完蛋糕,給人的壓迫使陳逸娜有看到自己“未婚夫”的錯覺。
『別把熊睿哲想得太簡單了,自重點吧,陳小姐。這餐我請,但不奉陪了。』用比平時還低幾分的嗓音搭配帶著不和善的笑意,她轉身走人。
現在回想起來依舊一身冷汗。
熊睿哲聽完後反而混亂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開給陳逸娜的條件,雖然不知道背後的原因,而從手機那份在車禍後突然出現、標題“希望永遠用不上”的錄音當來看,她鐵定不是為了他被設計而生氣。依他的猜測,蘇沁吟應該是故意激陳逸娜說出那些話,以備不時之需。
所有人總是忘記,那永遠掛著笑容、看似天真的小女人,讀得是國外一流研究所。她沒有大家相得那麼笨、那麼粗枝大葉。
努力回想吵架當天的內容,他只記得她要他解除婚約的理由是要他愛惜自己。然後扯了一堆很稀鬆平常的理由,完全沒有以往的有條有理。
但有一點他聽明白了,就是她後悔了。想起剛被追求時她在一旁嘰嘰喳喳對方多好多好要他好好珍惜無視他真正的感受時所累積的心寒,還有順著她意願答應婚約時她興奮得吵著要幫忙規劃的不諒解,熊睿哲頓時感到疲憊和煩躁。
『在沒多久就要結婚了,突然解除婚約你要女方面子往哪擺!妳可不可以成熟一點!要我結婚是妳不要的也是妳,蘇沁吟可以管好自己就好了嗎?』
一個不注意,傷人的話語已經被吼了出來。
他還以為,是蘇沁吟想通了才來挽留他。但經過陳逸娜一說他已經搞不清楚了。他自認為很瞭解青梅竹馬,但顯然女人的心思是無法被理解的。
「那蘇沁吟躺病床你不是該高興嗎?」熊睿哲緩緩提問。
「因為很八點檔的事情發生了。那天從酒吧回來,車是我開的。我也是今天才剛出院。」陳逸娜話一說完,便感受到對面男人瞬間爆發的怒氣。
如果自己是男人他應該已經一拳揍過來了吧?而且他完全沒聽到她今天也才剛出院這件事。當初怎麼就喜歡上這麼一個不看重自己的男人了呢?那男人的溫柔、耐心和愛慕根本不可能分給蘇沁吟以外的女人。
「我先聲明,我在酒吧遇到她純屬巧合。她先看到我的,被她拉去吐苦水說和你吵架,希望可以就這樣醉生夢死不用面對。」如今聽起來還真諷刺「模樣很像第一次吵架不知道如何和好的小朋友。」
「是第一次大吵架。」先前在真正吵大之前他就服軟了。
坐在對面的女人猛然抬頭,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天啊……我還……真是榮幸……」愣了愣,陳逸娜乾笑了幾聲。
接著表情又沒落了起來,低下頭,收起了輕鬆的態度。她再一次回到一開始心虛不安的模樣,看哪裡就是不敢向還在盛怒狀態的男人。
「總之,她意外央求我載她回家。其實那天她只有微醉,但我被她煩到一杯都沒喝。你應該也有看新聞吧?一輛休旅車闖紅燈又飆車。蘇沁吟反應比我還快,她轉了方向盤。本來會正面撞過來變成從她那一側撞了過來。」聲音越說越小聲,她知道是自己當初晃神有錯在先。
她沒什麼大礙,但輕微的腦震盪在父母親強烈要求下,還是住院觀察了幾天。其餘的,就只是一些擦傷而已。
住院的那幾天,因為沒事做,她想得特別多。每當閉上眼睛或者一個走神,蘇沁吟推開她的畫面總是會不自主的在腦內無限重撥。很多複雜的心情浮現,有不解、有愧疚、有迷茫。
不解,為什麼要救一個剛對她做出很過分的事的自己;愧疚,因為她應該跟她一樣躺在病床上而她還是司機;迷茫,因為已經不知道蘇沁吟醒來要如何面對她了。
她一直跟自己說,她是好心載對方回去,這也不是一個可以避免的車禍。畢竟,違規駕駛的不是她。
可是如果她提早注意到提早做出應變措施呢?
這些如果跟掙扎伴隨著她在醫院的每一個夜晚。她甚至開始回想起每一次見到蘇沁吟的時候的所有細節,發現自己在她面前根本就像跳樑的小丑。她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最終,她的結論便是,不願再招惹熊睿哲了。因為蘇沁吟最在乎的莫過於她的青梅竹馬,而在她醒來前處理好兩人的關係是唯一能做到的事了。至於醒來後……她會好好道歉並且任由對方處置的。
不知道為什麼,熊睿哲聽完後沒有更生氣,反而是感到無盡的疲憊。雖然他不懂她那天為什麼生氣,但對於幫了陳逸娜這事不難猜到原因。
說實話,現在有太多事情都只能等睡美人清醒才能解決了。
「妳不是說,我很瞭解她嗎?」一口氣喝完涼掉而更加苦澀的咖啡,熊睿哲站起來看了一眼同樣不好過的陳逸娜「我不會多幫小沁發言,但當做分手加碼費我可以跟你保證,她仍然想跟你當朋友。」
付了兩人的咖啡錢後,他走回一開始看到陳逸娜的病房外。
『我想了很久,發現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處理好我跟你之間的關係了。』 她是這樣說得對吧?
那他呢?他現在能替蘇沁吟做的事是什麼?拿起尚未開啟的手機螢幕當做簡易的鏡子,他發現倒映出來的模樣邋遢到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的容貌因許久未打理而長滿了鬍渣,眼底的青黑也清晰可見,相當憔悴。打拼的那幾年也沒少熬夜過,但永遠有蘇沁吟嘮叨他的外貌。
如果她醒來發現自己這麼不修邊幅,一定會蹙起眉頭像個小老太婆一樣發牢騷,念東念西。
彷彿光線擠進了原本漆黑的世界,一直以來沉重的心情舒緩了不少。熊睿哲走出了醫院,打了通電話要秘書預約設計師,決定從好好打理容貌開始做起。
至於那名違規駕駛,他知道, 陳逸娜的父親不會輕易放過的。雖然他不欣賞陳董的商業手段和打壓新人的作為,但他知道陳逸娜的父母相當寵愛她。他頂多等判決出來再決定是否多補一刀。
熊睿哲一直都不是個好人。
他會對他看不起的人落井下石,也會讓惹怒他的人死無葬身之地。畢竟在商場上, 就是要心狠手更辣,否則根本無法生存。
蘇沁吟卻永遠都是他的例外。
熊睿哲不知道在過去的十八年是哪一個瞬間淪陷,又或許是被一點一滴的侵入。但他知道,蘇沁吟看似浪漫感性,卻不相信愛情能持久。她相信親情友情,但不信任愛情。
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那有些曖昧的情感都沒被戳破的原因。知情的朋友都笑他,原來掃蕩商場的夜叉也有膽小的時候。他們卻永遠無法理解,蘇沁吟對他有多麼重要。
然而現在,他決定豁出去了。
接到電話的當下,在混亂的思緒中,內心有一個疑問不斷浮現:為什麼沒有好好告知她自己的感情?
所以醒來吧,我會好好聆聽妳的央求;所以醒來吧,我會許妳全世界;所以醒來吧,我沒有辦法獨自活下去。
醒來吧 ,因為公主跟王子只能有美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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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半年前寫的文吧,雖然剛剛有稍微修飾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覺得越看越彆扭。
明明說好學測完要寫文卻連個毛線都沒動,那個手感感覺差不多消失了,變得好生疏。
更害怕的是逐漸消失的熱忱,所以趕緊來放個文。
如果有建議跟想法歡迎留言哈哈不過我會找時間(等我開電腦吧)來丟評文的。
以上,希望我們近期還能再見面!!
(阿啊啊啊啊快被手機/手機版巴哈逼瘋了!我已經重放了五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