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了五、六月這個季節，台灣的氣候總是變得異常的的潮濕，不知是不是老天的戲弄，天空落下的雨，彷彿就像是為了即將離別的人們所滴落的淚。
十八歲的那一年，一曲驪歌，一首青春，春天正悄悄的離去，便是鳳凰花開的到來。經過教室窗外，幾家悲傷、幾家落寞。不論是同學間將要離去的思念，或是落榜感到的惆悵，人生分分合合、錯綜交叉，來回的路上，卻又只是像個過客。
一副旁觀者的立場看著畢業這事，似乎忽略了自己也是當事者。
或許是從小到大經歷許多生離死別。從親人離開人世、朋友遠居國外，離開熟悉的環境搬到陌生的城市，對於即將面臨的畢業典禮，除了百感交集，少了那麼一點不捨的味道。
「畢竟還會再碰面的，不是嗎？」一旁與我相處了三年的女同學如此說道。
她是班上的班長，沒有華麗出眾的外表，但在學習出色的表現，老師們也對她為之讚賞。一晃三年過去，始終都是班上的領頭。對於她的搭話，我只是笑笑的點頭回答她「是啊。」便結束了話題。
大概是我的態度過於冷淡，令她不悅的踩了我一腳，現在想想，在這個講求男女平權的年代，當初應該回敬她一腳以示尊重。班長在班上有著不少人望，老師也對她也算是相敬如賓，除了在學業上了良好表現，家中的事業也有著不小的關係。
在台灣頗具規模的科技產業，是她家族的事業，雖然她不是排行家中的老大，但家族裡卻給予她很大的寄望。當她完成了這三年的高中學業，暑假結束之際便是她將前往國外進修的時候。對有錢人的思維來說，一昧的把子女送往國外，似乎才是最佳的選擇，彷彿要在台灣這樣的小島裡做困獸之鬥，都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我不懂有錢人的思維，同樣的班長也不懂我的思維，畢竟從小到大都一路順遂成長的花朵，對她來說面對所謂的離別，即使表面故做鎮定，其實從她哀悽的眼神中，內心掀起了各式各樣的情緒。
但身為一個班上的領導人，又怎能讓人隨意看出自己心裡脆弱的一面呢？淚水在她眼中就只是個短暫過客，老闆一點也不想做這門生意，就只是一揮衣袖便把心中的情緒給揮了開來。
「就當是去國外渡個假，培養一下國際觀，回國後找個豪門嫁一嫁，從此過上好日子，這樣也省得妳父母操心。」
隨口脫出的一句話，事後想到卻是百般後悔。她用一種哀傷、氣憤、惶恐各種複雜的眼神望著我，那時的我無法理解，她便忿忿然的離去。一直到畢業，我們依舊沒有交談。
接下來的暑假兩個月，為了籌措大學的學費，開始找了份打工，講好聽是賺取學費，實際上只是為了自己的享樂而開始攢點零頭。到了暑假的尾端，一通電話，才令我想起了即將離開台灣的她。
「我明天要去國外了。」電話的另一頭儘管語氣中透露出的無奈，但似乎透露著想要從我口中聽到些什麼。
「嗯。」
她大吼了一聲，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
時代的變遷，各種形色的通訊軟體佈滿了整個網路世界。
「那個年代裡，即時通、無名小站就已經是很先進的網頁交友，現在出現了臉書啦、推特啦，很多年輕人的新玩意，我們這一輩的，很多都已經不太會用了。」我如此對著剛進公司的新鮮人說著。
背影看起來明明沒有差很多，卻像是有著幾世紀的隔閡，若不是歷史的記載，那些東西彷彿從來沒在這世界上出現過。想起了長輩以前時常跟我們說著當年當兵打仗的事蹟，或是騎著帥氣哈雷撥弄著發亮的油頭便能夠成功將妹子手到擒來，以一名旁聽者來說，同樣感到不可思議，或許他現在的心情，就跟我當時一樣。
而現今網路的圈子將遠在國外的親人，一通視訊，便能看到對方現在生活的樣貌。整個世界被無形的東西給串連起來，一圈又一圈的環環相扣著，而每個環又緊緊連著世界每個角落。再遠的距離似乎都化為零，寫信的年代、信紙的溫度，期待郵差將遠方的思念送到手中，到現在只要「賴」一下，對方的思念很快就可以傳遞到達。
機器連結的年代下，似乎少了點溫度，多了點空虛。卻也因為這樣，從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的班長，意外在好友的臉書當中連繫了上。時隔幾年，開始使用新的通訊軟體，素未謀面的生人，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和對方成為好友。比起以前噓寒問暖，從陌生逐漸熟識，變成無所不談的知己，現在只要一個頻率對上了線，互相認同了對方，也無須刻意深交，對方便會在你長長的通訊錄中，佔著一席之地。
已知回到國內的她，目前在家業大廠進行實習，原先不想刻意去打擾她，卻又止不住對她的思念。即使過了許久，那年存在心中的疙瘩，並未隨著當時流逝在歲月之中。
明明在公司交付的報告，鍵盤上敲敲打打便能敲出一篇洋洋灑灑的文案，沒想到遇到了久未連繫的故人，打出來的文字，還沒來得及發送，又被自己的懦弱刪了回去。
對方似乎遲遲不見我想表達的訊息，按耐不住的情況下，只說了一句「老地方見」，便將我欲言又止的心情給壓抑下去。
一句「老地方見」對我來說是很困難的事，總不可能拉下臉說我們的老地方是哪裡啊？感覺一但問了出口，那時候的情誼也會跟著隨之抹去。我盡可能的去回想，回想我們曾經也有著青澀的三年，或許不是那麼的純真、無邪，可一但踏入社會這個大牢籠後，似乎就很難回以前學生時期那無拘無束的模樣。
似乎是想到了點什麼，一個起身便前往那年說是為了專心學習，卻只是想逃避長輩們給予的繁重枷鎖，擅自將看似文藝氣息的咖啡廳，當做我和她兩人的秘密基地。
走到了那間咖啡廳，從外面看起依舊是不變的裝潢，而坐在櫥窗的女孩似乎一眼就認出了我，看著她手中翻著舞鶴的《十七歲之海》，頓時想起那年假裝自己是個文青，卻渾然不懂品嘗文學的美妙，偶而會偷瞄坐在對面認真解題的女孩，而如今飄散著成熟女人的韻味，從外在看似的靜謐，卻又藏不住眼神中狂奔的氣息。
在社會上打滾多年，養成專屬於自己的客套話，見面的第一句猶如電影台詞般的「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順口脫出，也不知是否勾起了她的回憶，只見她不經意的笑了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書，一下子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時光。
許久不見的同學，一但話匣子打開就停不下來。她訴說著這幾年她在國外的經歷，遇到的人、事、物。看著她說著說著，我也就聽著聽著，晃個眼，幾時過去了。
或許已被現實琢磨的不再像以前學生時期，想到了什麼就大聲嚷嚷，深怕這個世界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的抱負和理想。面對眼前喝了國外洋墨水的她，我少了自信，多了膽怯，感覺我們彼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距離不斷的加深、加長。平行的線始終保持距離，而我們就像曾經交織過的線，隨著時間不停的往前，之間的距離，逐漸擴大。
其實她依舊是沒變的，看著她興高采烈的說著，就如同當年我們在談論敘說的夢想，眼神清澈透亮。只是夢想不再，取而代之則是現實面的社會話題，似乎只有在那個時間，我才能感受到，同樣是生處在這個時代的人們，我們的距離並非想像中的這麼遙遠。
「再過幾天，我又要回美國了。」
當年的遺憾令我脫口而出「妳能留下嗎？」這句話，而她就像是準備了許久，對我說：
「當年要是對我說了這句話，我會留下。」
我這才了解，相聚分離，並不是我當初所想的，只是輕描淡寫就能夠帶過。我也清楚的明白，這１２２４９公里不是靠著現代的通訊就能夠縮短的距離。我望了望她，她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收起了手邊的書，結了款，只是和之前不同的，她比我更早了離開咖啡廳。
這次依然沒去機場送別，因為我們都知道。
「離別一方，總有孤單，失落有時，終將告別。」
關上了網路，不再看著手機螢幕，停止過度的想望，設定好路程，我開始緩緩駛向回家的路。
創作內容
【散文】距離 ‧ 聚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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